怎样把“高大上”写明白
——谈科技典型人物报道写作
2018-02-22
(科技日报社 北京 100038)
一般来说,科学家们的工作生活是人们并不熟知的。他们努力探索的艰深领域和头顶萦绕的成就光环背后,似乎一同构成了常人难以揣度的未知世界。但也有人认为,他们的形象再简单不过,废寝忘食、不修边幅、抱病工作、科研高于一切……这些都是他们身上“高大上”的标签。
那么,科学家们究竟是怎样工作生活的,如何最大程度地为读者呈现他们的“本来面目”,就成为科技人物报道首先要为读者解答的疑惑。与此同时,如何在真实呈现的同时,充分展现人物思想和行为的特殊性和丰富性,也常常是科技人物报道面临的最大挑战。
2015年5月,新华社、《人民日报》、《光明日报》、《科技日报》、《中国青年报》等中央媒体同期刊发了18位科学家的报道。本文试图以此次报道为研究样本,探索如何写好科技典型人物报道。
度:不要冷若冰霜也不要家长里短
首先是度。写好科技人物,最难把握的就是一个度,也就是通俗性与科学性之间的度。
一篇写人的报道要是写得枯燥晦涩,面目可憎,文章就如同一个高深莫测却又冷若冰霜的人,让人不愿接近,难于理解;要是把人物写得太家长里短,又让科技人物黯然失色,失去了其典型意义。
把握好这个度,是每个从事科技报道的记者都努力想做到的,但实际操作中,要想拿捏好这个火候却并不简单。一方面要能“深入”,尽可能多地了解和理解采访对象所研究的科技领域,另一方面又要“浅出”,把自己听到的看到的掰开了揉碎了分享给读者。
在对量子研究领域的“大拿”潘建伟院士的报道中,《中国教育报》2015年6月2日刊发的《与量子“纠缠”的人》的标题和开头最吸引人。标题中的“纠缠”二字既是一种量子力学现象,又贴切地描述了潘院士从求学起就与量子世界结下的不解之缘。
文章的开头这样写道:“去年热播的韩剧《来自星星的你》,让很多人迷上了‘虫洞’‘星球旅行’‘瞬间移动’等奇幻场景。当记者向潘建伟提起这部韩剧时,他饶有兴致:‘这个我也看过几集,当中很多现象都可以通过物理知识来解释,例如通过量子纠缠技术,就可能实现星际穿越和物体的瞬间移动。’”从新近热播的影视剧切入与科学家聊天,不仅拉近了读者与一个艰涩陌生的科技领域的心理距离,也让科学家走下“神坛”,倍感亲切,使读者有耐心和好奇心继续读下去。
相比之下,其他媒体的《量子世界里的领跑者》《潘建伟的量子梦与报国情》《量子世界的“中国耕者”》等几篇文章的标题则略逊一筹。新媒体时代,这样的写作方式也为文章赢得了传播优势。据粗略统计,此篇文章的网络转载率在当时也是最高的。
当然,题目和开头只是一方面,报道中如何调匀笔墨,让科学的思想精神方法与人物水乳交融,合理安排文章结构也考验着作者布局谋篇的功力。
以光明日报的稿件为例,文章分为“在中国建一个世界领先的量子光学实验室、引领中国团队成为世界劲旅、构建中国的量子通信体系”3个小标题,这样的文章结构,对科学成就的关注远远超越了科学的思想方法精神等的关注,也超越了人物本身,总给人以“见事不见人”的感觉,“像为什么取得成绩的是他而不是别人,为什么团队愿意跟他合作”这样的问号,在读者心中也没有拉直,除此之外,文章甚至对院士涉足的量子领域都没有给出一个基本的概念阐述,读者也只能是看得一头雾水。
“只写人物不见科技”,抑或“只写事不见人物”,正是科技典型人物报道中常常出现的两个问题。前者遗失了科技人物最显眼的标签,囿于人物的喜怒哀乐,看似用功于写活人物,实际则偏离了科技人物之所以典型的根源;后者则过于关注科学家的典型事迹,“从事着眼”本为“以事写人”,然而文中若只是孤立地描写典型事例,鲜有人物性格展现,那科学家形象就很难“跃然纸上”,也就不能称之为成功的人物典型报道了。
情:打开心灵之闸,窥见他人的清泉
其次是情。古人写文章时讲究,“我手写我口,我手写我心”,这也同样适用于科技人物典型报道。
要写好科学家,不仅需要知道他、了解他,还要尽可能地走近采访对象的内心,与他沟通,受他感染,并将这种情感投射到写作中,才能进而和读者产生共鸣。
以人物通讯写作见长的我国首批高级记者、首届范长江新闻奖获得者科技日报记者郭梅尼曾说:“采访不只是口问笔录,从血管里流出来的报道才是核心竞争力。”
而今,许多科技人物报道中,记者往往习惯于将笔墨集中用于采访对象的成长经历、获得的相关成果,有的报道从头至尾甚至鲜见采访对象说的一两句话,甚至连人物的基本素描也省去了。给读者的感觉是不用去采访,给一堆材料坐在屋子里就能攒出来,人物报道中完全看不到作者的感情投射。
这与当前典型人物报道大多采用集体采访的形式不无相关,记者与采访对象没有深入的沟通,只是靠短暂的几个小时接触和一些材料,很难让人物形象“灵魂附体”,更不用说生动传神。
实际上,不同于普通的消息报道,要写好科技人物报道,要求记者必须用情、动情、用功、用心。人物采访并不仅仅是一次不畏艰辛、深入挖掘的采写历程,更是一种走近他人、心灵碰撞的情感之旅。只有打开自己的心灵之闸,才能窥见他人心中的清泉。
譬如《科技日报》2015年5月22日刊发的《裴端卿:尿液里找到“不老泉”》一文中有这样一段描写——
“笑嘻嘻的裴端卿假如将两鬓的数根白发染黑,那红润的脸上无论如何都看不出‘年已半百’。记者和他相识数年,第一次见面就被他的笑容感染。什么是‘再生医学’?就是让人‘返老还童呵……’接着就是一串朗笑,那般纯净、那般青春、那般欢愉、那般开朗……笑到酣处还以掌抚额前后摇晃。”
一段酣畅淋漓的描写,既把科学家研究的领域说了个通透,又让科学家乐观积极的性格跃然纸上,立马可爱亲切起来。这不仅仅是一种写作技巧,字里行间更涌动着记者与采访对象间深厚的感情。
再比如2015年5月30日《科技日报》刊发的《茹振刚:麦浪里的“痴情”人生》中写道:“他俯身在这碧波之上,数麦穗的籽粒,观麦穗的丰盈。他一个一个地抚摸着、审视着,若端详他恋人的脸……”突出的不止是科学家的性格,更有科学家与其研究领域间更为强烈深沉的情感。
要想让文章感动读者,必须先感动自己。这两篇文章中不仅充溢着感情,更难能可贵的是,这真情还与科学家的科研领域密切相关。
在采写过程中,科学家身上可能会有许多闪光点打动了记者,但一篇文章往往篇幅受限,搜集到手大量的素材如何筛选?这就又要求记者在成文过程中必须认真谋篇布局,不能为了展示而展示,把文章搞成“闪光点杂货铺”,而是要瞄准文章主题,精挑细选,花费笔墨让真正切合主题的闪光点亮起来。
神:滴水见日,传播科学精神的“精气神”
再次是神。这是增强文章辨识度的一个重要途径,也是科技典型人物报道中最难驾驭的境界。
写人物要传神很难,要在规定的篇幅中把握住人物性格的闪光点和独特性更难,这仅靠写作功底是远远驾驭不了的,拼的必须是记者自身对人生的理解以及在此基础上的观察、提炼、总结能力。
2015年6月1日新华社刊发的《潘建伟的量子梦与报国情》一文中用了相当的篇幅来描写潘院士的报国情,力求从一个更高的层面来表现人物。不过无论是院士的量子梦,还是其希望运用量子科技为国家强盛和人民幸福服务,通篇的描述却总让人感觉科学家的觉悟过于高大上,没有“走下神坛”。
没错,海归的科学家常常是胸怀报国理想,也放弃了国外很多优异的平台与机会回到国内,但其实他们同样也是普通人,不同年龄不同领域的科学家选择回国,总会有自己独特的理由,如果选择了这样的事例来表现人物,那就不妨多花些笔墨说说清楚。
相比之下,《中国教育》报稿件结尾选用了潘院士的几句话,“科学让我们能够坦然面对命运所施予的各种不幸、痛苦,让我们对生活抱以无条件的热爱与信任。科学技术让我们坚信,爱是一种自然而然的生命现象,我坚信它能让我们变得更加善良。而这些是我们不断追求卓越创新的源泉。”短短几句话,一下子就让这位院士的个性鲜明起来。
古人讲,文以载道。任何文字包括文学作品、理论文章乃至新闻作品,都应以传达思想为要义。在科技人物报道中,弘扬科学精神以及传播在科学精神统领下的科学思想和科学方法,都显得很有必要,也是文章的“精气神”之所在。
毫无疑问,科技人物的主体个性寓于他们在科研攻关过程中的差异化表现,发掘这些个性不是随心所欲或不加选择的,选择的标准正是有利于弘扬科学精神、传播科学思想、倡导科学方法、普及科学知识。
而要想写出“精气神”,不仅要求在采访过程中积累尽可能多的素材,在写作时对材料的选择辨析更考验着记者的眼力、笔力和积累。郭梅尼说,各种素材中,要辨析出哪些是枝蔓,哪些是末节,哪些可以滴水见日。
这就要求记者一方面深入生活、体验人生,拥有丰富的阅历和思考,还要在写作中善于总结、勤于思考,不曲解、不夸大,才能真正创作出好的作品。
结语
典型科技人物报道离不开动听的故事、精彩的细节和鲜活的语言。但作为一种宣传色彩强烈的新闻作品类型,要想走出“刻板印象”,打消广大受众的“信任危机”,真正博得眼球,就要求写作者在采写过程中努力做到通透、用情、传神。
“用一双好奇的眼看世界,用一颗善良的心察人生,用一段敬仰的情写典型,每个人写出的都不一样,因为你也在写自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