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国门是这样打开的

2018-02-20董岐山

北方文学 2018年34期
关键词:三岔口苏方东宁

董岐山

如今的东宁口岸是国家一级陆路口岸,这里车流如梭,人流如织,一派繁忙。高耸的国门,更为口岸平添一种神圣和威严。然而,那些已渐远去的往事,那些充满凶险的改革开放之路,那些激情燃烧的岁月,怎能令人忘怀呢?而作为全省改革开放后率先打开的国门,又是怎样开全省口岸建设和对俄罗斯贸易之先河的呢?

敢 为

这是一个落后的农业县份。也许是大山的阻隔,也许是地处中苏边境的偏僻,百姓的生活艰辛而贫穷,但这批“闯关东”的后代,在南方人率先富起来后,再也不甘落后与贫穷,他们开始思考,开始探索,并决意闯出一片新天地。

20世纪80年代初,伴着改革开放的春风,中苏之间尘封了20余年的坚冰,悄然在龙江大地融化。国务院正式批准黑龙江省恢复同苏联的边境地方贸易。这不啻一声惊雷,让有着百年边贸历史的东宁人为之一振,热血沸腾。他们开始摩拳擦掌、跃跃欲试。

很快,东宁县向苏方政府发出信函,表达了强烈的合作意愿与诚意。然两年时光过去,未见苏方回音。等待是煎熬的,犹如投入一枚石子后却微澜不惊的水面令人忐忑。是啊,中苏毕竟交恶了几十年,交往的大门早已焊死。如何與苏方联络?“天路”在哪儿?没人知道怎么办。县委召开专门会议研究如何打开国门和开展对苏贸易,同时派人跑省进京协调此事。此时,国家为加强对苏贸易,已率先批复开通绥芬河、满洲里等老口岸,而从清朝末年就开始“跑崴子”,并与苏方开展民间贸易的东宁,却连门还未摸到。东宁人心急如焚。

苍天终于被东宁人的真诚与急迫感动,在1988年4月8日赐给东宁人一条不很明媚的缝隙。经多方努力,绥芬河口岸办等七个涉外部门的领导被请到东宁,帮助研究如何尽快打开东宁边贸通道问题。四天后,七部门一同签字,同意打开国门,开通三岔口口岸。县政府立即发文向省、市报送恢复三岔口对苏贸易的请示。三天后,东宁领导赴牡丹江市专题汇报,促请牡丹江市政府以红头文件向省政府报送了恢复三岔口对苏贸易的请示。又过四天,县领导赴省就开通三岔口口岸,向主管副省长专题汇报。副省长高度重视,说此事涉及外交部等十几个部门,要想一一做通工作很难,需要很长时间,你们可以绕开省市主管部门直接与北京相关部门接触,也可以请十月区代表到东宁会谈,该干的就干,不要畏首畏尾。八天后,省经贸厅文件批准东宁县设立对苏边境贸易机构。

但此时,东宁还没与苏联方面取得联系。最难啃的骨头摆在面前。但他们找到一个关键人物,绥芬河会晤站首席代表、时任牡丹江军分区参谋长张玄。经商定,东宁县政府试探性地给苏联方面发一封电报,祝贺其双十节,由张参谋长牵线,把苏联会晤站代表邀请到东宁来。

破 冰

在张玄斡旋下,苏联格罗捷克沃区段边防军代表团于1988年5月7日,以向东宁境内的苏联红军烈士纪念碑敬献花圈为名,进入东宁境内。这是自1959年以来,苏联军方人员首次进入东宁境内。听到这个消息,大家非常激动。由于当时两党关系还没恢复正常化,便以中苏友好协会名义接待苏方客人。

县宾馆会客厅布置得十分隆重,东宁县中苏友好协会主席、县长梁克义与中国军方张玄等领导一同迎接苏方代表。那一刻,焦急地关心会谈结果的县委书记孙永岱只好心潮澎湃地坐在办公室,放下手头所有工作,静静地等待着那个期许很久的历史性会谈的结果。阳光漫射进来照亮屋子,他点燃一支烟慢慢吸着,以平复内心的激动与期许。

初见的中苏双方进行了友好热烈的会谈,梁克义谨慎地向苏方代表介绍了东宁的经济与物产,表达了同苏方合作的意愿,并通过苏方军代表转交给苏十月区执委会一封信,欢迎十月区代表访问东宁,东宁也可以应邀前去访问。苏军方代表坦诚表示:愿为中苏地方政府牵线搭桥。在办公室等待会谈结果的孙永岱,简直就像承受着煎熬一样,不知这次间隔了几十年的会谈会是什么结局……终于,门外响起了梁克义熟悉的脚步声,他“腾”地从座椅上站起来,快步走到门口迎接他的伙计。梁克义给他带来了好消息:会谈非常成功。

苏联客人比较谨慎,只在东宁盘桓一个小时四十分钟,就准备回国。临行前,他们突然提出一个要求:“我们可不可以从东宁的下水磨(界河下游)回国?”这个突然而起的打乱双方事先商定好的请求,着实给中方人员提出一个大难题。因为此事事关边境纪律,属军方管辖权限,梁克义迟疑了,张玄和孙永岱说,按苏联军方的请求办,出了事我们担着。

上午9点半,县领导陪同苏军方代表到达界河边的“下水磨”过境点,为他们送行。以张玄为首的中方军事代表团也一同乘坐小舢板渡过界河,前往苏十月区进行访问。踏上苏联国土,他们便受到苏方热烈欢迎,十月区执委会主席接见并设宴款待,表示愿同东宁友好交往并通商贸易。会谈中,她请我军方代表团转交给梁克义一封信,表示已做好准备,随时欢迎东宁县的领导同志到十月区访问、洽谈。

万事俱备,只待那一缕春风。

彩 虹

苏方代表团离境后,梁克义的心一直悬着。他站在界河北岸中方一侧,焦急地等候消息。17时50分,苏方军代表及苏十月区贸易主席陪同张玄一行到达界河南岸苏联一侧,梁克义准备派渔船去接张玄回来。突然,张玄隔岸喊,苏联军方请你过来喝酒,你敢不敢来?

又是一个突然。对于苏方的邀请,梁克义压根就没想到,因为他实在不敢想——这是越境啊!而且,按照计划事情还没发展到这一步啊?现在怎么能贸然过境呢?事先没向上级汇报请示,不经批准擅自越境违反国法党纪,作为一个边境县的县长,其后果之严重性,梁克义非常清楚。他甚至有被捕的可能!但这又是一个难得的交流与加深感情的机会,现在是咱主动请人家军方传话帮忙,人家热情邀请咱过去喝酒,如果不去有点失礼,苏联军方以后可能就不会帮忙了。机不可失,时不再来。梁克义一咬牙蹭的一下跳上小舢板,朝苏联边境划过去。苏方非常赞赏他的勇气,远远朝他竖起大拇指。就这样,一个压根就不在预期中的瞬间,加快了东宁与十月区合作往来的进程,一县之长梁克义从船上跳到陌生神秘、昨天还在敌对的国土上。

在树丛中,梁克义发现这里不但预备了丰盛的酒菜,而且还有苏十月区的相关领导。梁克义知道自己这次“越境”越对了。双方的手终于握到一起,双方为这个历史性时刻共同举杯。他放开酒量与苏军代表和十月区政府领导畅饮,边喝酒边与苏方商谈有关贸易的事。

暮色已近,天空下起了小雨。梁克义、张玄与苏军代表和十月区领导恋恋不舍地握手告别,坐上回国的小舢板。小舢板在波涛起伏的界河上颠簸,突然,两道美丽的彩虹飞架南北横跨在中苏界河两岸,在中国和苏联的国土之间架起了两道迷人的彩桥。焦急地等待在北岸的人们,爆发出一阵欢呼声,甚至有人落下了激动的泪水。

抢 先

1988年5月28日,中苏边境经济贸易牡丹江洽谈会召开。东宁县做了精心准备,不仅对参展商品优中选优,还为参展的421种产品配备了中、俄两种文字说明,给前来参观的苏方客人留下良好印象。展会期间,他们争取各种机会同苏方代表洽谈。苏联边疆区执委会主席表示,愿同东宁开展经济贸易和技术合作,并邀东宁县到苏联边境地区办工厂。接着,梁克义又邀请苏联远东国外贸易公司代表会谈,芳香醇正的东宁特产“玉米香”酒,使会谈氛围显得友好而热烈。苏方多次向梁克义询问,何时能向苏远东地区提供东宁地产水果。会后,他們将“玉米香”等15种东宁产商品作为封样商品带了回去。

一个月后,东宁县收到苏联十月区执委会主席邀请东宁县正式访苏的邀请信。县委决定组成东宁县中苏友协贸易代表团,对苏联十月区进行第一次访问。代表团精心挑选了地产的174种产品,赴苏联十月区进行友好访问。期间,代表团同苏方进行了易货贸易和经济技术合作洽谈。苏方极为重视,十月区主要领导全部参加。双方签署了《中国东宁县和苏联十月区边境贸易和经济技术合作协议书》,正式结成贸易伙伴。一致认为,应尽快恢复中国三岔口和苏联波尔塔夫卡之间的公路运输,以建立双方贸易口岸的最佳通道。苏十月区计划在波尔塔夫卡修建公路,在界河上建桥并设立海关。双方签署了由东宁在苏十月区修建综合服务楼、建立彩色照相馆、中餐馆和为十月区种植早熟蔬菜的相关协议及18份贸易合同。

但履行合约的物资运输成为一道鸿沟拦在东宁人面前。于是,县里派人急赴省城,向省领导就当前问题进行汇报,并促请尽快打开国门。省外事办口头答复说,省政府批准开通三岔口二类口岸,能不能谈成就看你们的本事了。

很快,苏中友协贸易代表团对东宁进行正式访问并参加展销会,这是中苏断交30年后,苏地方官员首次到东宁县进行正式访问。国内14个省市和自治区的133个单位参加,参展商品5400余种,展销会规模之大、品种之丰富令苏方非常震惊。东宁领导与苏方就易货贸易和开展经济技术合作等问题进行洽谈,并向其通报了省政府正式批准东宁县开辟边境贸易口岸的情况。苏十月区执委会主席表示,回国后一定积极做好相关部门工作,争取上级早日批准口岸开通。

与苏方的边境贸易虽开展得如火如荼,但三岔口口岸仍未开通,仍是制约东宁边境贸易发展的一个最主要瓶颈。虽几经汇报争取,但上级有关领导和部门对开通东宁口岸不仅不支持,还极力反对,“闯关东”的后代怎能认输?他们成立专门申报小组,多次跑省进京汇报、争取。东宁人执着的精神和坚韧不拔感动了有关部门领导,国家主管部门终于做出开通东宁口岸的决定。大家松了一口气,意识到东宁经济发展的春天已经来到!他们立即向苏十月区领导发出邀请,其书记和行政长官再次到东宁进行友好访问。中方向对方提出开通口岸的要求。不久,苏方发来邀请函,邀请东宁县委书记和县长赴十月区就开通口岸事宜进行洽谈。会谈后双方达成协议,各自向上级请示。中方回国后,立即向省里做了汇报,获得认可。为催促苏方口岸开通步伐,梁克义给苏十月区执委会主席写了一封信,说我国已批准东宁县三岔口为二类口岸,只要贵国同意,我们就可在三岔口进行贸易通货。苏方提出要看批准文件。可是,虽然省政府口头答复同意开通口岸,但正式文件迟迟未下发。东宁领导们急得不得了,立即派得力干将连夜赴牡丹江市和省城,向有关领导汇报,寻求破解难题之匙。省口岸办说,没有牡丹江市政府的上报文件,我们无法协商相关部门研究解决。

东宁人等不得,他们直“闯”副省长办公室,得到全力支持。从副省长办公室出来已是下午4点多,他们顾不得饥肠辘辘即赴牡丹江市,向分管副市长做汇报。副市长立即安排市政府起草上报文件。拿到文件后,他们连夜赶往省城,到达时已是上班时间。他们顾不得梳洗和填饱肚子,直奔省口岸办。他们的脚步,与主管领导一起踏进办公室。但是申报材料交上去后,却被告之在省里向中央上报的名单中没有东宁。听到这个消息,众人愣在那里,难道几个月的努力白费了?难道东宁人打开国门、寻求富裕的梦想就此破灭?不!于是他们苦苦相求,终于,领导决定破例带他们进京,一同向中央汇报。

1988年10月14日,对东宁人来说是一个值得庆贺的日子——省有关部门发文同意将三岔口作为对苏边境贸易过货点,待苏方确认后,再以省政府文件正式批复。久悬的心终于放下来,与苏十月区签署的合约可以履行了,东宁的信誉保住了。

翌日,苏十月区执委会第一副主席率5个国营农场场长对东宁县进行访问。双方签署了东宁县为十月区种植80公顷粮、菜、瓜的合同,签订了为十月区5个农场建筑牛舍、住房、商店的协议,中断30年的中苏贸易往来得到恢复。当年,东宁县实现贸易进出口额856.8万元,合同履约率80%,高于全省28%的平均水平。

开 通

为使口岸早日得到中苏双方国家承认,1989年3月,县里成立工作组,经过积极斡旋,获准同省领导一同乘机赶往北京。飞机落地来不及住宿,工作组就拽着省领导向相关部门汇报。那个下午,他们一共跑了5个部门。直到深夜,他们才回到驻地吃晚饭。望着繁华的首都和璀璨的华灯,内心激动而又紧张,一种深深的使命感令他们倍感自豪。

是日,部长破例批准东宁代表列席中苏“混谈”会议。国家口岸办主任将东宁申报材料放在第一页。中方团长安排东宁组长参加中苏两国团长会谈,并把其介绍给苏方代表团团长。由于东宁县同苏联地方政府间多次开展交流与互访,关系相处得非常融洽,所以当中方代表把所有设立口岸的申报材料交给苏方时,戏剧性的一幕出现了,苏方代表对其他地方一律不予办理,而是率先批准了波尔塔夫卡(东宁三岔口)口岸的开通。那一刻,命运在这里招了个手,东宁人清晰地看见了胜利的桅杆,他们用自己坚强的意志和超前的思维、大胆的行为以及超常的举措,使得历史航船的风帆豁然为东宁人张开。

可是,口岸批了,没钱怎么建?他们决定自力更生,边建边完善。1989年12月正是北国隆冬时节,河面上厚厚的冰层就是天然通道。界河临时搭起的活动板房就是各联检部门的办公室。那个冬天,许多人手脚都起了冻疮。

河开化后,河底的卵石又给车辆通行带来极大不便。他们就吊来几块水泥板往河底一铺,权当口岸通关“大桥”。就是这样一座“桥”,一个月创下过货6万吨的记录!但界河20多米宽,桃花水一下口岸就要临时闭关。为保通货,县里決定在界河建立临时过货桥。按规定,修建边境桥需国家外交部、总参等多部门批准方可进行。可时间不等人,不容再按程序请示了。于是,县委县政府集体决定,先建起来再说。为抢时间过货,要求12天内完工。但问题来了,建桥原材料严重不足,没有木材和钢材,巧妇难为无米之炊!他们直奔省交通厅,请求立即支援一批战备桥梁以解燃眉之急。为解决木材问题,县领导亲赴一个林业局求援。午饭时,人家对他说:“东宁有困难我们帮忙,但帮多少得看你今天的表现,你喝一杯酒,我就多给你20米松木!”本是一句戏言,却让此领导较了真。一杯接一杯“倒进肚子”,直到人事不省。11天后,临时界桥飞架东西两岸,货物可以顺利通关了。但因擅自建立界河桥,县长被中央部门点名批评,并要严肃处理。又是县委集体承揽责任,省市相关领导也主动承担,才没演变成政治和边境事件。

坚韧终得回报。至1989年11月末,东宁县边贸公司共结交苏联滨海边疆区、黑海地区等贸易伙伴34家,与国内200多家企业建立了联系,形成比较稳定的出口货源渠道和可靠的对苏经济技术合作后盾。经济技术合作合同成交额达411017万瑞士法郎。

1989年12月27日,国务院正式批准三岔口口岸为陆路口岸。

然好事终多磨,因苏联政治格局变化,苏方口岸迟迟不开工,原因是无钱建设口岸。而一旦苏方口岸建设停止,过不了货,那东宁人千辛万苦“抢”建出来的口岸,还不等同一座废墟?东宁人决定先“吃亏”,说我们帮你建,你们有钱再还。对方耸耸肩说,还不了。县委召开紧急常委会,大家争论了一下午。有人说:“这可是政治责任啊。”主要领导说:“你们不要怕,出了问题我负责。”大家说,不要你自己负责,要追责我们集体承担。

终于,东宁国门打开了。小县迎来了温州人、广东人……他们在东宁建起公司,为这个宁静的边城带来新理念、新信息。很快全县注册边境贸易公司1400多家。金发碧眼的俄罗斯人、东欧人也接踵而至,与黄皮肤的中国人在国门内外洽谈签约。东宁口岸的红火超越了所有对俄边境口岸。

本栏目责任编辑 韦健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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