树上掉下一只鸟
2018-02-20肖辉跃
肖辉跃
早晨七点,小院的树上掉下一只鸟。
这只鸟是我的“友邻”,白头翁夫妇的孩子。
白头翁学名白头鹎,是湖南各大小区、公园、田野、行道树上的常客,更是靳江两岸最著名的草根歌手。这是八年来,他们第四次与我为邻。目前就住在我窗前的柚子树上。
果树是很招虫的,特别是柚子树。这不,头年刚栽下,新发了几枝嫩芽,就被虫吃成光棍。第二年,又发几枝嫩芽,又被吃成光棍。今年,满树都发了新芽,眼看着树底层的嫩叶就要变成破布了,这时候,来了一群白头翁。
其中的一只大白娶了一只小白,在柚子樹上安了家。
八年前,白头翁其实是在小院里安过家的。第一个家就安在我房子阶基下的一棵茶花树上。一日下班回家,只见地上一地羽毛和几点血迹。我家养的那只叫“麻利”的狗正远远地坐在桂花树下,惬意地打着哈欠,嘴边沾着几根鸟毛。我们狠揍了麻利一顿,饿了它两天,再用铁链把它拴了,判它个终身监禁。
隔年白头翁又在桂花树上建了新家。很不幸的是,那个家被我侄儿发现了,两个调皮鬼对那个鸟窝充满了兴趣,就拿竹竿捅了下来,连同鸟窝掉下来的,还有两只还没有长毛的鸟宝宝。我折了鹅公刺打了他们的屁股,打了还要他们回去告诉大人。
再往后,白头翁又在樟树上安了家。这回应是安全了,却不料附近出了个“神弹手”。神弹手衣袖里随时藏一弹弓,弹弓一出,必有鸟倒。某日白头翁的一条腿被他打了个“对穿眼”,躺在草地上动弹不得。我带着孩子立刻到诊所买了云南白药、碘酒,纱布,将白头翁的伤口好生包扎,又扯了马齿苋和车前草的籽喂他。十天左右,白头翁伤愈。从此,再无白头翁来筑巢,直到今年柚子树出现重大危机。
白头翁把巢建在两根主枝交叉处。当初他们筑巢时,只偶见他们站在枝上唱过几首歌,从未见大兴土木。从五月份开始,白头翁夫妇突然忙碌起来,每天都在柚子树上穿进引出,不是举着一只蜻蜓就是举着一只飞蛾,或者其他什么瓢虫鼻涕虫一类的,总之是嘴里没有空闲过。
六月三日清早七点,大白刨了一条蚯蚓,小白刨了一只黑蚂蚁,夫妇俩正准备将早餐送上柚子树,“砰”的一声,一只小鸟从树上摔到地上。小鸟栽了个倒跟斗,在地上滚了三滚后又摇摆着站起来。全身灰不溜湫的,两根细脚杆还伸不直,尾巴毛尚未长出。它哇哇大哭着,大白就站在桂花树上,小白站在铁树上,大声地鼓舞着他。它抹干眼泪,站在地上发了一会呆,接着就踉跄着跳向路边的灌木丛。灌木一阵乱摆,他站到了一株红檵木上。夫妇俩忙将早餐送到孩子口里。约半小时后,小鸟藏到了铁树后面。
早段时间我换了空调,锈迹斑斑的空调铁三角架就丢在铁树后面,我还没得及清理。连日的大雨,灌木层里湿辘辘的,唯有三角铁俨然一艘诺亚方舟。小鸟攀了五六次,一边攀一边哼哼唧唧,一个小时后终于攀上了那艘救命之舟。
站上三角铁,小鸟便不停地梳理着淋湿的羽毛。一直到天黑,他都在三角铁上溜达,不再哭泣。
第二天一早,我立刻跑到三角铁那里,小鸟却不见了踪影。这时大白小白围着我尖叫,我一扭头,小鸟在我身后一跳一跳,又回到了他最初掉下来的地方,我赶紧捧起他放到三角铁上。中午,一家人正吃着午饭,忽听得小院里吵闹异常。开门一看,大白小白站在桂花树上拼命大叫,邻居家的花猫拖着一条尾巴,正半蹲在草地上,瞄着前方梅树的方向“唬——唬”。我跑到树下一看,小鸟正在树下的草丛里扑腾。我忙将花猫赶走,将小鸟捧到梅树旁的一个高花盆上。可小鸟并不领我的情,在花盆上只站了几秒,又扑腾着跳到了草地上。
没办法,接下来一家人轮岗。只要看到花猫出现,我们就拿拖把,拿扫把,拿鞋子,拿书去赶跑它。坚持了一天一夜,先生不干了,决心要把小鸟送回柚子树上去。他提了抓鱼的铲捞就去铲小鸟。他一铲,小鸟就又跳又叫,大白小白也朝着先生尖叫,还在他头顶上拉了一泡屎,撒了一把鸟毛。我立即去抢铲捞,他那样干会伤着小鸟的,可小鸟还是被铲捞逮着了。我小心地将小鸟从铲捞上掰开,他的小爪子牢牢地抓着我,小心脏怦怦地跳,嘴里一直尖叫不已。奇怪的是,我去掰小鸟时,大白小白倒是极安静,就站在我身后的红枣树上一动不动地看着我,眼里满是信任。我瞬间觉得无限的荣光,在这个世界上,没有什么比得到鸟的信用更让人自豪的了。
可能是多年不曾爬树了,一棵才五六米高的柚子树,先生爬了三次都从半途掉下来。当然,滑溜溜的树身也是原因之一。想要把小鸟放回树上的美好愿望落空了。
怎么办呢,只能继续严防死守花猫的偷袭。
第四天,不知什么时候小鸟站上了铁树的枝头,全家终于可以松一口气了。铁树有一米多高,而且铁树枝又多又刺人,花猫不敢上去。
这时,先生又手痒了。
他拿了一粒燕麦片去喂小鸟。他将麦片递到小鸟嘴边,好话说了一箩筐,小鸟就是不给他面子,连正眼都不瞧。大白小白就站在梅树上不停地嘲笑他。先生讪笑着走开:不吃,小鸟不吃面饭,他自我安慰道。先生一走开,大白不知从哪搞到了一嘴的白米饭,全都送到了小鸟嘴里。
第五天,中午时分,太阳很大。小鸟跳跳跳,又跳到了梅树下。它一边吱吱叫着一边又往树上跳。跳上去三脚又往下跌一脚,就这样反复往上跳,一个小时后,它跳上了离地大概一米五高的一根枝头。作为奖赏,接下来的半天,大白小白至少送了它5只飞蛾、5只蜻蜓、6只黑蚂蚁、6只飞蚂蚁、还有数不清的瓢虫、蚜虫、蚊子,鼻涕虫及一朵红艳艳的豆角花。它一边打瞌睡一边吞着美食。黄昏时分,我看到它的尾羽长出来了。
六月十一日早上,小鸟掉下树的第九天,它终于飞上了小院外的构树上。还有一只小鸟与它同时出现在那棵树上,那是柚子树上的他另一个兄弟,他兄弟也在这天出巢了。这一天,大白小白只来喂了五次食,其他时间它们就自行在树上一边挑嫩叶吃,一边拉翅膀兼踢腿。
不巧,神弹手又出现了。他现成了两个孩子的父亲,衣袖里仍藏着弹弓。他站在我家院门口看了半天,他老婆扯了扯他衣袖,他又望了望他俩孩子,低头将弹弓的皮筋拆了。他大概是看到我先生在小院栏杆上挂的那幅大宣传画了。上书十四个蓝底大白字:“劝君莫打三春鸟,子在巢中盼母归”。
十二日,兄弟俩飞到了樟树上,树有二十米高。它们自行在樟树上挑嫩叶吃,还挑了几只蚜虫,几条毛毛虫,大白小白便再也没来喂食了。再看柚子树,不知什么时候竟然绿油油的,满树簇新的叶片。那个鸟巢已完全隐在叶中,怎么样也寻不着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