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胡政之新闻舆论思想的建构路径及其理论贡献

2018-02-20阳海洪

学术交流 2018年9期
关键词:舆论报纸政治

阳海洪,周 丹

(湖南工业大学 文学与新闻传播学院,湖南 株洲 412007)

“胡政之的新闻思想是以其舆论观为核心的”[1]96-98,这是确评。胡政之和张季鸾主持的《大公报》是中国现代报业“文人论政”的典范,也成为20世纪三四十年代中国社会的舆论中心。胡政之的舆论思想,在中国民间报人中颇具代表性,而参与政治、指摘得失、舆论监督始终是近代中国报业的基本主题。理解胡政之及中国民营报人这种以“舆论”为中心的新闻思想的同时,必须结合近代中国社会转型的大背景。

在“士农工商”的传统社会中,实际上是皇权-士大夫共治的局面,士人上可批评政治,传达民意,下可教化百姓,稳定社会秩序。但近代以来,西潮东渐,儒家思想面临深刻危机。1905年,科举制度废除,士大夫阶层解体。早在20世纪二三十年代,瞿秋白即已指出,“六十年前的中国与六十年后的中国,经济上简直是完全两样的国家,社会里的阶级关系也因此经过巨大的变更,士大夫的‘世家’已经完全消灭”[2]。随着近代民族主义与民主主义的双重演进,国家形态从封建帝制到民主共和,从民主共和再到国民党以党建国、以党治国,社会的上升性渠道和价值取向发生了变化,党人、军人、商人等成为新的社会权势群体,而知识分子则不断下移,由此造成国家政治窳败、官吏贪腐、劣绅横行。“夫国家为有机体之组织,故团体分子不良,则国家本身决不能有健全之发展。是以文明各国,莫不注重地方自治,提倡国民教育,以期人怀急公爱国之心,各具独立自存之力。有善良之国民,然后有坚实之社会,成强盛之国家。”[3]25以胡政之等为代表的民营报人,关注舆论,其目的就是想延续“士”的辉煌,希望在政治之外建立一个“舆论中心”,上可监督政治,以为“国士”,下可指导国民,以为“导师”,如此再造社会。在国家与社会的彼此独立却又互相监督中推进中国的政治现代化进程。

一、再造社会:舆论是现代政治的根基

胡政之留学日本,多次赴西方游历,熟悉西方政治,了解西方近代建国历史。商品经济的发展和市民社会的形成,必然要提出打破传统的庄园经济和壁垒分割的市场状况,建立统一的政府和财政体系,实现政治统一和经济统一。从这个意义上来说,民族国家只是市场经济和市民社会所形成的个体权利的再确认,市场经济—市民社会—民族国家,构成了自洽的建国路径。在胡政之看来,现代社会是民主政治,中国唯有顺应潮流,进行政治改革,即把中国的皇权专制制度改造成现代民主制度,培育公民意识,培养社会力量,监督政府行为,方能将政治推上现代轨道。而公共舆论在现代公民社会中,扮演着重要角色,“盖今之政治,本系以民意为背景,而民意所寄托,又在于公是公非之舆论”[3]208。

(一)舆论乃范群之工具

民元后之所以长期陷于动乱之中,而无宁日,在于缺乏中心,“夫国家政治贵能统一,统一之要,赖有中心”[3]12。这个中心,既是指强权政治人物,也是指统一的舆论。胡政之指出,“舆论的统一乃国家统一之先声”[3]249,舆论在国家统一中发挥着积极的作用,而正是因统一舆论的缺乏,造成了中国政治上不了轨道,宪政秩序难以形成,“总根源在于舆论之无权威”[1]96-98。舆论之所以是形成社会的中心,统一国家的“先声”,是因为舆论能约束人的行为,建构统一的价值观以为社会之规范,“抑近世国家所赖以治国范群者,不外法律与舆论两端。而潮流所趋,社会舆论之取舍,视法律所赏罚尤为严切而有力,然而舆论何由表现,则又新闻纸之责也。……自新闻纸不能表现真是非,而舆论之有无与势力之是否足重,乃成为一社会问题。而治国范群之一利器已寝寝失其作用”[4]1036。社会冲突是不可避免的,因为政策不可能覆盖所有个人和群体,但是,民主政治的优势在于它能够通过公共在基本价值和目标上达成一致来降低冲突的程度,把公众的意志凝结为牢固的整体,形成社会中心力量。所以,“一国的舆论要善良而且稳健,必须具有几种条件:最重要的条件是人民知识的发达,及公民对于政治兴趣的浓厚,其次的条件是全国人民对于几种基本的政治主张总要有相同的同意”[5]。通过广泛讨论的共识,因其充分考虑个体的利益诉求,才对每个个体都具有规范作用和威慑效应。

(二)舆论能助成政治家的成长

1944年,胡政之游历英国,英国的议会政治给他产生了深刻的影响,也使他欣羡不已,在其所撰写的旅游通讯中,他指出,在英国,新闻界是训练政治人才的重要路径。新闻界之所以能训练政治人才,是因为一方面,记者因其职业要求需熟悉社会事务,因此,在记者中容易产生政治家;另一方面,报纸可以营造公正的舆论,对政治家进行褒贬。如此监督政治运作,助成政治家的成熟,“要之政治之良窳,全由政治家之运用,而政治家之善恶则悉视环境督责之宽严”[3]109。因此,“国家只要有了真舆论,政治想不上轨道也不可能”[4]1048。胡政之认为舆论能助成政治上轨道,助成政治家成熟,在于他看到了舆论的纠错与导向功能,健全的舆论是民意的表达,能够助成政治家正确地把握形势,在此基础上做出适合民众利益的决策。所谓“蓬生麻中,不扶自直”,欧美的政治之所以良美,舆论之功大焉。而反观中国,则因缺少这样良好的舆论环境,官员从政往往依赖个人的德行自律与良心发现,因此,政治很难上轨道。

(三)舆论能培养国民的政治能力

现代政治是民主政治,其优势在于能合个体之力造就国家之力,但“如名为共和国家而多数国民不解政治,不管政治,犹远不及君主独裁制有圣君贤相与民相安于无事也”[3]107,共和国家之国民,必须有政治智识之修养与政治手腕之准备,积极参与政治,熟悉公共事务,应成为共和国民之基本修养。“夫共和国家之国民,人人有预闻政治之权能,又即人人有主持政治之义务,则平日对于政治智识之修养与政治手腕之准备,实不可或缺。”[3]108那么,如何解决这个问题呢?在胡政之看来,民众通过媒体参与政治,表达意见,是培养国民政治能力的重要手段。有鉴于此,胡政之反复提议,“报纸的任务,应该是民众政治教育的工具”[4]1104。而胡政之在欧美考察后指出,在世界国民中,论政治能力,因英国有《泰晤士报》等大报,培养国民国家意识和政治参与能力,因此,英国国民素质和运用能力,表现最为优秀,这应当成为中国效法的榜样。报纸因其大众性,具有向底层社会渗透的能力。通过报刊这个渠道,中国人也能如欧美人民一样,“匹夫匹妇,平居议论,于国政利病,亦往往洞见症结,确有见地”[4]1034。胡政之的高明之处,就是看到了民主、自由不仅仅是一种现代价值,更是一种实践,只有在现实的政治实践中,人们才能提高自己的政治能力,承担民主、自由的责任。简言之,民主政治就如一个“陀螺”,只有不断地抽打,民主政治这个“陀螺”才能转动,并且越转越快,越转越平稳。

舆论是公众利用新闻媒体对国家和社会事务所表达的观点、态度和情感的总和,“如果一个可以和其他成千上万不相识的人一起,在同一天读到关于同一重大事件的同一条新闻,那么他和他们就成为同一个读者群的一部分”[6]。民众通过公共讨论、共同参与、舆论监督和达成共识,分散的读者群体就会整合成强大的舆论力量,成社会中心,使权力匍匐于公众之前。而在此进程中,培育公民意识,训练公民的民主能力,规范政治家和民众的行为,养成国家意识,将中国政治推上轨道,以建成现代民族国家。

二、社会正义:舆论以“至公”为诉求目标。

舆论能造成社会中心,规范政府行为,是因为舆论权威与国家公权力不一样,其本质是道德力量,它来自于对社会正义的服膺,故报馆当“以正义为目标”[4]1059。他将《大公报》的社训“不党不私不卖不盲”概括为“不私”与“不盲”四个字,作为指导《大公报》舆论的根本方针,“所谓‘不私’,就是‘至公’。我们一切言论行动,无论是团体的,或是个人的,都应以‘公’为第一义,应求其于‘公’有利,应以‘公’为目的,而不应以‘私’为目的。所谓‘不盲’,就是说,不但报馆整个的言论行动应从独立主张出发,即全体同人中的一切个人言论行动,亦应如此。我们的一切言论行动,都应独立自重,以正义为根据,以团体事业的公共利益为根据,以国家民族的整个利益为根据。凡违反正义的事,违反团体或民族利益的事,绝不可做”[4]1058。在胡政之看来,只有“独立自重”“以正义为根据”的言论才能把握到舆论的本真,才能承担起舆论所应承担的责任。“愿意替人民说点公道话,为社会鸣不平”的报纸才是“好报纸”[4]1055,“是其所当是,非其所当非”,才称得上“有敢言之名”[4]1104,才是健全之舆论。舍此,当报纸为“记者一二人所可私”,“为一党一派所可私”,没有踩到“社会正义”这根道德底线时,等于放弃了人的“脊梁”,其言论也就变得一文不值了。

舆论的本质是人类对正义与公平的渴望,它关乎报纸与报人应该如何生存的理想向度。从根本上说,媒介是弱者的武器,民众在面对公权力的时候,公权力往往喜欢把民众拉到“黑洞”进行决斗,以遮蔽权力的强梁与卑鄙;而弱者则只能把这场决斗拉到阳光下面来,寻求舆论的支持,在众人的围观中凸显权力的无耻与黑暗,止步于正当的民意之前,弱者才有可能取得胜利,正义得到伸张。传媒才能树立权威,赢得民众的信赖,成为文明的标志。

三、公共讨论:健全舆论的养成途径

在胡政之看来,舆论作为多数人意见的总和,是在言论自由的制度环境中,公众利用媒体所提供的真实信息,经过广泛讨论形成的。经由如此途径,方能达致健全之舆论。

(一)舆论养成以言论自由为基础

作为“信仰言论自由的职业报人”,胡政之深感言论自由与健全舆论之间有着深切的关系。中国皇权专制压抑自由,摧残言论,“不许人说真话”,由此导致“整个社会,充满着诈伪、虚矫、自欺欺人的空气,把人生也弄成空虚而没有意味。久而久之,谁都不知道什么是真,什么是假。……惟其如此,社会上只有‘乡愿’,只有‘舆论’,而不能有健全合理的真舆论”[4]1043。因此,胡政之忠告政府“放宽度量,容纳诤友”。寄望国民“多听真话,尊重言论自由。”在言论自由的土壤里,真正的舆论“才能够造成和表现”[4]1048。社会尊重言论自由,能够营造宽松容忍的社会环境,现代政治才能真正“落地”。

胡政之推崇言论自由,但“世界任何国家,言论纪事,都没有绝对的自由”[4]1044。言论自由是相对的,是受到法律限制的,“要实现民主的宪政,一定要全国上下养成服从法律的习惯”[4]1085。在胡政之眼里,法律与舆论同为规范群众之工具,舆论依赖道义的力量,对人是软约束,法律则以强制力为依靠,对人是硬约束,但两者归依则一,都以公平正义为基础。国民在这种以公平为基础的法律内行驶言论自由权。在法律所营造的宽松环境内,各种意见“公道竞争”,各种政治力量“容纳异己”,国民在观点的自由市场上“能有选择的余地”,并能“根据理智表示出来,用光明的态度表示出来。人家要反对他的,也应该用同一种态度来辩论斗争”[4]1087,这样,健全的舆论就形成了。

(二)舆论养成以真实信息为前提

舆论是以信息公开为前提的,秘密政治、暗箱操作是难以产生健全舆论的。“政府抱定秘密宗旨,惟以空泛冷淡之词,致其辩解。解之愈力,国民之疑惧益深,流言日多,舆情益惑。”[4]612由此可见,真实准确的信息是形成健全舆论的基础。他在陈述自己办国闻通讯社的缘起时说:“舆论之发生,根于事实之判断。而事实之判断,则系于报馆之探报。因采访之不周,或来虚伪之记载,视听既淆、判断易误。舆论之根据已不确实,其不足以表现国民之真正意志,盖无待论。”他创办国闻通讯社,“将欲搜求各地各界确实新闻发表,藉供全国新闻家之取择,俾真正舆论得以表现,斯则区区之微志也”[4]1035。在《〈国闻周报〉发刊辞》中,胡政之对此再次致意:“吾人苟欲建造舆论之权威,第一当先求判断是非之基础,于是判断资料之事实问题,首当求真确之发现,与忠实之报道……搜罗社会各方之事实一一写照于国人之前,以供其自由判断而为构成真正舆论之资料。”[4]1036-1037从这样的角度出发,胡政之将“报道真确公正之新闻”视为新闻事业的天职,批评了当时报界“数字式的新闻”“秘密式的新闻”“推阐式的新闻”和“翻陈式的新闻”等新闻报道方式,认为新闻界的改革当从“改良新闻记事、博得社会信用入手”,否则“不足以发表言论,即发表言论,亦不足以言铸造舆论也”[4]1031。

(三)舆论养成以大众传媒为载体

在现实生活中,人们时刻都在对公共事务进行评价,但因缺少载体进行沟通交流,难以形成影响社会的舆论,健康舆论依赖媒体以养成。“顾吾以为新闻事业之天职有二:一在报道真确公正之新闻,一在铸造稳健切实之舆论。”[4]1030而且,前一天职是服从于、服务于后一天职的。只有经由大众传媒将分散在民众中的观点汇聚起来,并以物化的形式予以体现,影响民众的心灵,舆论才能变成“物质”的力量。报纸是舆论的物质载体,并不意味着报纸就能代表舆论。现代社会纷繁复杂,“非新闻记者之智力所能一一了解,而确认其是非”,记者的责任主要是报道真实准确的新闻以为舆论之基础,至于记者本人的“批评与主张”,“则仅能供公众参考或促成舆论之用,而决不能遽冒社会舆论之尊称,僭窃口含天宪之地位”[4]1037。

(四)舆论养成以公开讨论为途径

言论虽“各有利害,各故有是非”[3]19,但在有法律保障的言论自由环境下,国民能够充分地利用大众传媒,获得真实准确的消息,在此基础上形成自己的意见与观点,彼此之间进行交流讨论,健全的舆论就可达致。在信息确实基础上,“由少数有识解的人们,无忌惮地加以批评纠正,拿出具体主张。此际如果另有一部分少数识者,别具见地,也尽可公开研讨,不客气地交换意见,彼此切磋,再由大多数人在这许多不同的观点之间,根据他们对于事实之认识和理解,运用其自由而无成见的理智,选择一种他们所认为比较合理的议论,一致起来赞成他,拥护他,主张他。经过如此阶段,这便可以成为所谓‘健全而合理的舆论’”[4]1043-1044。既然舆论必须经公开讨论的途径方能形成,既非报纸所能代表,也“非一人一党所得而私”,那么,就应该成为社会公器和公共论坛。

四、“才学识德”:舆论赖新闻人才以维持

舆论是现代政治的运作基础,是国家统一的前提,而报纸又是舆论之中心,要为读者提供客观、全面之新闻。在这样的思想考量中,胡政之对记者的要求就显得非常严格:“做记者如当史官,须有才、学、识三长,而品格之修养,意志的锻炼,尤为重要。”[4]1042

第一,史官之才。胡政之认为,好的新闻记者对新闻事业感兴趣,有良好的新闻敏感,如此才能在“纷乱的麻团中找出头绪,予以正确的记载与评论”[4]1075,才能为读者提供有价值的新闻以为舆论之依据。

第二,史官之学。现代社会纷繁复杂,“新闻记者见闻要广博,常识要丰富,必如此方能应付瞬息万变的社会”[4]1075。胡政之在《大公报》报社的多次讲话中向报社同人反复致意,要求记者与时俱进,加强学习与修养,成为所报道领域的专家,这样才能胜任工作。

第三,史官之识。记者因职业之故,熟悉社会情况,具备丰富的人生经验,且具有敏锐的判断力,能“于世界潮流,国际形势,当编成系统,记叙本原,以期养成国民于世界的判断力”[4]1033。

第四,史官之德。“‘史家’办报,侧重于记者的伦理精神,要求记者具有忠于事实而不畏强权、杀身成仁的意志,着眼点主要在记者的道德素质。”[7]胡政之对此自是反复致意。他认为,新闻事业为社会公器,舆论为社会正义之代表,据报纸为私有是一种罪恶。故道德修养尤为重要,胡政之把它概括为“史官精神”,即“史官应有不畏强权之精神,不惜杀身成仁之意志,而兼具才学识,新闻记者亦正如此”[4]1040。这种“史官精神”包括如下内容:

首先,独立思想。记者不能囿于党派和个人之私利而立言偏颇,以失公正之义,而应严守言论独立之旨。“故为记者不只应虚心以察事理,尤应有独立不挠之意志,与公正不阿之精神。”[4]1041

其次,责任意识。在胡政之看来,新闻是进步的事业,须承担引领社会前进的重任,下笔时需格外慎重。记者如果轻下褒贬,“社会毁誉,失其权威;舆论制裁,遂无能力;种种人物,舍自身为自动的觉悟外,社会几无有促人反省之力”[3]560。新闻记者在立言记事之际,必须坚持忠实负责的态度。发表意见,言必由衷;报告新闻,真实准确,不可“为隔靴搔痒之谈以欺人”,不可“作快心佚志之论以惑世”[3]65。

最后,无我精神。报纸是社会文化事业,为社会之公器,不能当作谋私之具。记者在工作当中,决不能掺杂自私的念头,必须“事业向前,个人退后”,“公的要积极进展,私的要多做克己自制的功夫”。[4]1060

五、双轮驱动:健全舆论赖以形成的物质基础

在胡政之的心目中,“一张报纸应当是一个千秋万世的事业”[4]1099,在“商人办报”与“党人办报”之外开创了“议政而不参政”的“文人办报”新路,“我们把报纸当作营业做,并没有和实际的政治发生分外的联系。我们的最高目的是要使报纸有政治意识而不参加实际政治,要当营业做而不单是大家混饭吃就算了事。这样努力一二十年之后,使报纸真正代表国民说话”[4]1080。作为一张文人办的报纸,《大公报》正是因为兼顾营业与事业,双轮驱动,新闻依靠营业以独立,营业靠新闻以扩展,如此良性循环,报纸获得了良性发展,舆论才获得了生存的基础,成为中国新闻史上的舆论重镇。

(一)稳字当头的事业方针

新记《大公报》所处的时代,正是中国历史上最为激荡的时代,身处乱世,胡政之告诫报社同人,报纸为千秋事业,决不可意气用事,逞一时之快,而要长期努力,加意爱护,使之成为“舆论中心”。稳字当头的言论方针源于胡政之对于国情的清醒认识,“我国数千年来的政治史不外‘家天下’,一切都建筑在自私上,要打破这种局面,绝不是几十年不痛不痒的革命而能成功,因此今后我们还需要长期奋斗,使我们光荣的历史永久保持下去”[4]1105。在没这种特殊环境下,办报是高危职业,报人对此当有清醒的认识。报纸应当坚持正义,要敢言,同时也要善言,要“处处当心,一切向‘稳’字做去”[4]1105。但稳字当头的办报方针并不意味着放弃原则,平时不轻言牺牲,但“在最后的关头,报人应当有牺牲的决心,但是牺牲要值得”[4]1099。抗战军兴后,《大公报》抛弃了自己在天津、上海、汉口等处的事业,随国民政府转移,决不在日本帝国主义的刺刀下苟活办报,其表现出了中国报人的铮铮脊梁。

稳字当头的言论方针要求报纸论政,力求慎重,持平和之旨,“以披露真确新闻,发表稳和政见”为职志,在言论批评上要持建设性态度,态度严肃,切忌嬉笑怒骂,语言周密,不给人以把柄。在办报中要多交朋友,少树敌人,报社在录用人才时,要避免政党色彩,使自己保持中立,避免授人以柄。胡政之的这种“稳字当头”的言论方针,有着商人和气生财的色彩,他担心因《大公报》声誉日隆而遭人嫉恨,但也必须指出,这种言论方针也恰恰命中了中国报业的“软肋”,“近代中国报界先天不足,后天失调,独立报人难以培养,独立舆论无从出现,但是有两类报人为数颇众:一种是唯唯诺诺的奴才型报人……再一类是以破坏为职业的狂徒”[8]。这两种报人的众多,压抑了独立报人的出现和独立舆论的形成。胡政之这种心头有主张,脚下有行动,一掴一血痕,一步一脚印的韧性战斗精神,正是中国新闻史上的稀缺资源。

(二)经济独立的营业方针

民营报人在追求自由的过程中逐渐意识到,经济独立不仅仅是人的生存之本,更是新闻自由的基础和前提。吴鼎昌、张季鸾和胡政之三人在接办《大公报》之际,以自己在新闻界的血肉经验,深切地意识到经济独立与言论独立之间的密切关联。近代以来的许多报馆之所以办不好,是因为经济基础薄弱,结果在办报中乱拉政治关系,乱拿津贴,政局一有变化,报就垮了。胡政之在经营《大公报》的过程中,非常重视报社的营业工作,“认为一份理想的报纸,要兼顾营业与事业。营业独立,始能站在超然的地位,不为他人所左右”[4]1104,强调《大公报》是“民间组织,营业性质”,充分发挥了他善于经营的特长,实行企业化经营,在他和全体同人的努力之下,《大公报》获得了长足的发展。

六、结语

在胡政之看来,再造社会是再造国家的前提和基础,此种观点,立足于近代报刊舶来中国之后,大众传媒与大众社会的崛起。近代报刊凭借其丰富内容和广覆盖性,将触角伸向社会各个角落,聚拢无数读者,生成媒介权威。从表面上看,媒介权威源于报馆与民众之间的兑换。媒介发抒民意,反映民声;民众赋予媒介信任,聚集于媒介周围。实际上,其落实主体为报人,操作场域为报馆。在报刊的背后,聚合着无数的读者。作为近代中国出现的新型沟通与整合方式,报刊也就成为控制社会的重要资源,成为各方争夺的对象。而报人作为媒介精英,也成为近代中国政治的参与主体,积极干预了中国民族国家的建设进程。大量边缘化的知识分子聚集在报馆、学校、出版社等机构,在使其看到自身所具有的巨大传播能量的同时,也看到了再造社会的可能,并通过社会再造,为边缘化知识分子提供重返权力中心的途径。

胡政之认为,现代意识与文化修养是决定能否承担国民责任的标尺,而能对此进行指导的只能是媒介精英。在胡政之的新闻思想里,参与舆论讨论的主体是有所指的,即“少数有识解的人们”,因此,尽管他对“报纸为社会之公器”反复致意,但其视线却始终没从这“少数有识解的人们”身上移开,他所讲的这少数人,实际上就是近代以来受过现代教育的知识分子,即他所谓的“中产之人”,“夫近世之立宪政治,庶民政治也,中流阶级之政治也。无论何种国家,莫不使一般国民受相当之教育,而社会上更有健全之中流人物之为中坚。夫然后法律乃有权威,政治乃就轨道”[3]31。“一社会中,上智与下愚,致富与极贫,胥居少数,其最多者,实为中才中产之人,隐有左右社会,促进群治之力,学者所谓社会之中坚者是也。”[3]66“是故今日欲救中国,当先救社会,当制造中坚,此则今日智识阶级之人物所当自觉者自奋者也。”[3]66一言以蔽之,即打造由现代知识分子组成的共同体,凭借其理性与修养来参与政治,监督政治,以“诱导社会进步”。这种在政治权威之外再造舆论权威和社会中心的努力,与政治之间构成的内在的紧张与冲突,可能才是民营报业真正退场的历史原因,而不仅仅是它“对中国社会的总体设计未能充分满足近代社会变革的历史要求”[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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