国企沉浮:改革开放的一条主线
2018-02-19李在磊
┃李在磊
“步鑫生那些好的我们学了,不好的毙掉!”浙江省嘉兴市海盐县特种纤维织造厂经理赵荣华对记者说。他与步鑫生一同经历了国有企业改革的开端,后来却分道扬镳。
步鑫生是改革开放的标杆式人物,20世纪80年代初,他率先在海盐衬衫厂推行“联产计酬”,引领时代风骚。赵荣华作为当时的车间主任,参与并见证了那段历史的沉浮。
放权让利
2001年5月25日,赵荣华接到步鑫生打来的电话,邀请他一起参加黄沙坞狮子头的“源亭”(钱江潮源处建有的一座亭子)落成仪式。仪式结束后,赵荣华将步鑫生接到特种纤维织造厂参观。看到占地70亩的厂区,两万多平方米的车间,一向滔滔不绝的步鑫生陷入了沉思。
步鑫生曾经也很辉煌。海盐衬衫厂原本只是一家濒临倒闭的小厂,做出来的衬衣,一半堆在仓库里。步鑫生接手后,实行“联产计酬”制,企业很快迎来腾飞。
步鑫生改革的背景是在20世纪70年代末期,国务院颁发了《国务院关于扩大国营工业企业经营管理自主权的若干规定》《关于国营企业实行利润留成的若干规定》及5个相关文件,推广至全国。
“联产计酬”简言之,就是做多少衬衫,拿多少工钱,“实超实奖,实欠实赔,上不封顶,下不保底”。赵荣华介绍,僵化体制被打破后,有技术熟练工拿到超产奖,“奖金比工资高两倍,积极性就来了嘛”。
到了1983年,衬衫厂全年产能超过100万件,利润达58.8万元。同年,《人民日报》刊载新华社文章《一个有独创精神的厂长步鑫生》,全国掀起学习热潮。
于是,厂里摩拳擦掌打算扩大规模。原计划上马一条年产西装七八万套的生产线,经过层层加码,被扩大至80万套,投资追加到600余万元,而当时全厂资产只有120多万元。结果,1984年11月刚一动工,厂里资金链就绷不住了。招工、培训、利息,一年要吃掉100万元资金,多年积累的大部分利润被消耗殆尽。
在20世纪80年代初,主流意见认为,给企业扩权让利还不够彻底。于是,把农村改革中取得成功的承包制引入国有工商企业。当时的口号是,“包字进城,一包就灵”。
从海盐衬衫厂出来的赵荣华联合五户农民,每户出资5000元,并吸纳镇属工业企业入股,组建了海盐县特种纤维织造厂。创业伊始,他们就明确织造厂为乡镇股、企业财产、私人股份这三部分组成的股份制企业,“镇里有分红,但是不参与管理”。
衍生而来的特种纤维织造厂,后来完成改制,运行至今。赵荣华汲取了前人教训,以股权的形式,明确了与政府的关系。他说,不能因为一时成败,否定改革者的破冰意义。
建立现代企业制度
1991年,陈光调任山东省诸城市长之时,市内的国有企业普遍困难。1992年上半年,诸城对市属国有企业进行审计,报告显示,150家企业中有103家亏损,亏损面68.7%,亏损额1.47亿元,负债率接近90%。
大鼠适应性饲养1周后,按计算机随机数字表分为正常组、模型组、祛湿化瘀方组,每组10只。模型组和祛湿化瘀方组大鼠饲喂高脂饲料(普通饲料+2%胆固醇+10%猪油)8周,建立NAFLD模型;正常组大鼠饲喂普通饲料8周。参照文献[9]方法,自第5周起,祛湿化瘀方组大鼠按0.1 mL/kg灌胃祛湿化瘀方药液(相当于体质量60 kg成人的10倍剂量),正常组和模型组大鼠灌胃等量生理盐水,连续给药4周。
这与全国的情况大同小异。1994年年初,国家经贸委成立调查组,对上海、天津、沈阳等16个重要工业城市的国企财务状况做调查,结果显示亏损面已达52.2%。
几经改革,国有企业还是每况愈下。直到1993年,中共十四届三中全会《关于建立社会主义市场经济体制若干问题的决定》提出,深化国有企业改革必须“着力进行企业制度的创新”。这标志着国有企业改革的思路由放权让利转向企业制度创新。
1994年,国务院确定了100家企业建立现代企业制度试点,这100家企业分布于20多个行业,其中盈利、亏损和微利的各占三分之一。“好的搞成股份制,最后上市。微利的可能调整,可能淘汰。差的企业首先扭亏、减亏,相当部分要关停并转退出市场。”当时在国家体改委工作的贾小梁表示。
但是,由于没有强调股权多元化,大多数试点企业没有实质改变,更没有建立起有效的公司治理,以至于1996年年末原定试点验收阶段,几乎没有一个试点企业达到公司制企业的标准。
到了1997年的中共十五大,特别是1999年中共十五届四中全会通过《中共中央关于国有企业改革和发展若干重大问题的决定》时,才进一步明确了公司化改制,特别是强调了多元持股。
当时有很多人担心搞现代企业制度会把公有制改成私有制。比如1995年党的十四届五中全会上提出了“三改一加强”的国有企业改革总体方案,当时“三改一加强”(改组、改制、改造和加强管理)的初始目标是对确定要发展的国企进行改制,成立股份公司吸收非国有资本进入,对不符合国家产业政策的国企进行关停并转的淘汰。但后来有领导提出,改制的争议太大,能否改成“改革”。于是,改成了后来的版本。
中共十四届五中全会还明确指出,通过存量资产的流动和重组,对国有企业实施战略性改组,“搞好大的,放活小的”。
“‘抓大放小’其实就是把中小企业市场化、民营化,搞产权制度改革。”陈光介绍,1995年,诸城改制后的企业,全部实现赢利。1996年,诸城国内生产总值由1990年的17.3亿元增加到72亿元,财政收入由0.85亿元增加到3.2亿元。相当一部分企业经营至现在,诞生了十余家营收破百亿的公司。
国有企业在卖给私人的过程中也伴随着社会阵痛。据陈清泰所著的《国企改革:过关》透露,1997年年底6599户亏损的国有大中型企业中,通过兼并联合和破产注销等方式退出市场的约2000户,全国下岗分流的职工共有2100万。
1998年7月,国家经贸委下发《关于制止出售国有小企业成风有关问题的通知》。国企产权改革争论在2004年“郎顾之争”后达到顶峰。那年夏天,香港中文大学教授郎咸平指责格林柯尔董事长顾雏军收购国企时侵吞国有资产,全社会几乎各个层面都被卷入这场大讨论。
国资委“一龙治水”和股东层面的改革
进入21世纪,中国加入WTO,经济迈入高速增长期。原本严重亏损的国有企业也搭上了中国GDP狂飙的快车,效益渐渐好转。国企产权改革改至一定阶段之后,焦点逐步转向国资监管体制改革。
“铁路警察,各管一段。”原国家国有资产管理局(下称“国资局”)企业司司长管维立对记者说,“九龙治水”的后果是,企业效益好时,大家齐伸手,搞得不好,相互推诿。1988年国资局成立,就着重在产权管理方面做了探索。
2003年,中共十六届三中全会提出,完善产权保护制度,把现代产权制度概括为“归属清晰、权责明确、保护严格、流转顺畅”的16字方针。同年,国务院特设机构国资委成立,实行管人、管事与管资产相结合,权责利相统一。
在此期间,2006年,国务院扩大了国有经济对“重要行业和关键领域”的控制范围,明确国有经济对电网电力、石油石化等七大“关系国家安全和国民经济命脉”的行业保持绝对控制力,在装备制造、汽车等九大基础性和支柱产业保持较强的控制力。到了2009年,国有经济工作任务中已经没有国有资本退出的内容,而以提高国有经济控制力为主要目的。
国资委成立后,绝大部分非金融类国企,划入国资委管理。2003年12月,国务院批准设立中央汇金投资有限责任公司(下称中央汇金),代表国家行使对重点金融企业的出资人权责。至此,国有资产管理大致分为国资委与中央汇金两种模式。
然而,国资委后来渐渐由出资人身份转向事无巨细的全面管理。各界对国资委系统的主要质疑,集中在其既当国企的“老板”(出资人)又当“婆婆”(监管者)的角色冲突和其行政化的管理风格。
十八届三中全会之后,国资监管体制从“管人管事管资产”向“管资本”迈进。此后,各级国资委纷纷成立了国有资本投资、运营公司。
北京大学法律经济学研究中心主任邓峰表示,原来的国资监管是“管人管事管资产”,全方位地限制国企,这是不合理的,要给国企松绑,要进行国有资产管理中所有者层面的改革,也就是政府如何作为股东来进行管理。以前改的都是企业层面,现在是在股东层面进行改革。
2015年9月13日,《中共中央、国务院关于深化国有企业改革的指导意见》正式出台。指导意见以“管资本为主”为基调,做了推进国有资产监管机构职能转变、改革国有资本授权经营体制等四项改革部署。中国政法大学教授李曙光对文件的解读是,国资委将回归真正的出资人身份,其监管职能将分配给纪检、反贪、食品安全等部门。
张思平曾任广东省和深圳市体改委主任,深圳市委常委、副市长。他主导的深圳国企改革,曾走在全国前列。“把国资委推向市场,实现政企分开。”他表示,深圳已经有国企实现了董事会治理方式。董事会中,外部董事占半数以上,经营班子中,副职人员由董事会直接聘任,国资委和有关部门只管董事长和总经理两个人。
张思平分析说,如果国企改革向市场化方向靠拢,与市场接轨,成为市场主体,客观上可以实现做大做强国有资本,两者并不矛盾。
问题在于,市场化并不是做大做强国有资本的唯一途径,“通过行政手段可以做强做大,垄断也可以做强做大。”他说,通过管资本实现国有企业的市场化接轨,应该成为改革的目标,而不是手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