所有的疑虑天知道
2018-02-18曾瓶
曾 瓶
1
事情很突然。
该时段于荔县、于范一丹均极为特殊。
荔县县委书记戴兵,被双规了。
据说,戴兵进去三天不到,就吐了。很快,荔县常务副县长周龙,县委常委、政法委书记王海,也进去了。
戴兵进去一个多月,市委常委、常务副市长到荔县,召开党政班子会议,宣布范一丹主持县委工作。
书记进去了,县长主持县委工作无可厚非。让人疑窦丛生的是,戴兵进去一个多月,市委既未指派新的县委书记,也没有明确范一丹主持县委工作。这让人想不疑惑都不行。一个多月后,明确由范一丹主持县委工作了,事情似乎明朗了。偏偏来宣布的是市委常委、常务副市长。常务副市长似乎知道大家的疑惑,解释说,本来应该组织部部长来,组织部部长到省里开会去了,只好自己来。滨江市实行市委常委联系区县制度,荔县由常务副市长联系,组织部部长来不了,他这个联系荔县的常务副市长来也说得过去。打探市委组织部部长行踪,确实在省里参加全省组织系统一个会议,会期两天,如果组织部部长真要前来宣布,完全可以在会议召开或者结束后前往,真是公务缠身?常务副市长不公务繁忙?感觉这里面似有玄机,面上却是正常得不能再正常的样子。
范一丹很正常。以前他就有开不完的会议,现在宣布他主持县委工作了,就更加有开不完的会议。
范一丹主持召开一个县委会议。县直机关科局长与乡镇街书记乡镇长主任全来了,黑压压地坐在大礼堂,聆听范一丹做重要讲话。这样的会议以前多次召开,只是讲话人由戴兵换成了范一丹,县委办公室早将讲话稿准备好了。县委常委、办公室主任特意请示范一丹对文稿有何重要指示,县委办公室的写作班子早集结待命,一旦范一丹有修改指示,立马操刀落实。范一丹并无异样,稿件认认真真看了两遍,还问了几处提法出自何处,是否和当前上级精神合拍云云。办公室主任一一解释并做了修改。范一丹友好而亲热地拍打着办公室主任的肩,说,可以了。辛苦同志们了。到时候,照着念好了。说完,还冲办公室主任颔首微笑。
范一丹照着稿子念,都理解,毕竟还只是主持县委工作的县长嘛,真要脱开稿子讲,得成了真正的县委书记的时候啊!
其间,范一丹放置在主席台上的手机微微颤动。像范一丹这样的领导,即便做重要讲话,手机也不关掉,多设为振动,并放显著位置,便于发现。范一丹拿过手机,看看,很快放下,继续照着稿子做重要讲话。
还没有讲到一半,范一丹突然把稿件放下了。他望了望台下黑压压的人群。没有人注意到他的变化,其实,他的背心早已被汗水湿透,脸变得越来越红,只是大家没有注意。谁会注意?都在认真聆听并记录刚刚主持县委工作的范县长的重要讲话,并打起十二分的精神,都以为范一丹要脱稿讲话,谁规定主持工作的范县长不能够脱稿讲话呢?至多在心里嘀咕一声,到底还是忍不住啊!
范一丹确实开始脱开稿子讲话。
范一丹说,其实我想教初中!
全场愕然,不敢有过多表露,眼睛都盯着范一丹,包括坐在主席台上的县委常委们,不知道范县长的嘴巴里,还会说出什么惊天动地的辞章来。
范一丹再没有说话。他的眼睛一动不动地盯着大礼堂的天花板,似乎在深思什么。
大礼堂沉默了好一阵,才热闹起来。
范一丹生病了,大脑出问题了,犯神经病了。
2
蔡梦甜见到范一丹的时候,范一丹躺在病床上。
打电话报信息的人,挨了臭骂。骂过之后,蔡梦甜发觉不对劲,范一丹身为县长,谁敢拿他开玩笑啊!蔡梦甜正准备前往探望,院长出现在她身边。
院长脸色凝重,像死了父母,院长扶住蔡梦甜的肩,害怕她摔倒的样子。院长的声音像从地底下冒上来的。蔡医生,你要挺住啊!
蔡梦甜不知道要挺住什么。蔡梦甜是滨江市人民医院儿科医生,就诊室已经排起长长的人墙,那些大哭小叫的孩子和满含希望的父母,眼睛全挤在她的就诊室,让她来不及细想。
医务科长已经向病人表达歉意,解释说蔡医生临时有重要事情,得马上离开,医院已请来儿科肖主任,由他代蔡医生就诊。肖主任已经坐在蔡梦甜对面。那些满怀希望的父母,似乎更喜欢找蔡医生看病,一点也没有让出通道的意思。
院长焦急,一边用手为蔡梦甜开出通道,一边说,快走,车已经停在外面了。
蔡梦甜哪想到院长等一干人会出现在面前。她根本没有想事情的后果,告诉院长,用得着如此郑重浩荡?自己打一辆的前往即可。范一丹身体良好,半年前才由自己督办,在医院全面体检,从脑到脚,从五脏六腑到耳朵鼻子眼睛,一应器官,全未亮出红色黄色诸多警报,哪用得着如此如临大敌如临深渊,可能偶感风寒,蔡医生前往,几服感冒药,三五下推拿按摩,包管活蹦乱跳。
院长说,范县长已经送往省医大附院。省医大附院不在省城,在滨江,是全省最好的医院。
蔡梦甜还没有想到后果严重,为什么不送到我们医院来?他们县医院处理不了?什么水平!
院长不和她争论,拉着她往车上走。院长说,到了你就知道了。
蔡梦甜在滨江市人民医院小有名气。
十多年前,院长还是副院长,都是省医大毕业的学兄学妹,他要蔡梦甜出任儿科副主任。他花了很多工夫才说动党委书记和院长。
蔡梦甜不领情,说当不了那个儿科副主任。
副院长劝。
蔡梦甜说我当那个儿科副主任范天明谁带?你给我带?蔡梦甜以儿子培养教育为由拒绝。
副院长很生气,有矛盾吗?那些当科主任副主任的不生孩子不带孩子?想当的多得很!
蔡梦甜说他们想当他们当嘛!
副院长不死心,请范一丹喝酒,请求出面做工作。其时,范一丹已官至镇党委书记。喝了院长的酒,范一丹找蔡梦甜。
蔡梦甜恨不得将范一丹耳朵拧下,卤来吃了。范一丹你是真傻还是装傻,蔡医生当副主任,以后还当主任、副院长、院长,要奋斗就得付出,谁管范天明?把范天明那个家伙牺牲了?
范一丹从此不提蔡梦甜出任科主任,常常妻唱夫随般说,蔡医生当医生很好,相当好!
等范天明考上大学,副院长已是院长。刚好儿科主任出缺。院长再次找蔡梦甜,要她出任主任。
蔡梦甜拒绝,蔡医生治病即可,当领导不行。
院长抬出范一丹,你家范县长不是领导?还是大领导,当得好得很嘛!
蔡梦甜不为所动,范一丹是范一丹,蔡梦甜是蔡梦甜。
院长很生气,要你出任一个科主任这么难吗?这次,总不会又拿范天明说事吧?范天明现在用不着你照顾了吧?
蔡梦甜就一句话,蔡医生不当领导。末了,蔡梦甜看院长非常生气的样子,牙缝里挤出一句话,范一丹当领导好吗?于蔡医生,很不好!
院长仍不死心,找范一丹做工作。其时,范一丹已经是县长,院长要请他喝酒吃饭已经很困难。院长不气馁,费了好多劲,才把范一丹请到饭桌。范一丹喝着院长的酒,吃着院长的菜,做院长的工作,蔡医生愿意当医生就让她当好了,两口子,有一个当领导就可以了,两个人都是领导,谁领导谁嘛!
院长很不高兴,又不好发作,一个儿科主任,好大一个领导嘛!
3
范一丹,你醒醒啊!范一丹,你说话啊!蔡梦甜大喊,大叫,抓扯,摇晃,泪水洗面,声音哽咽。
范一丹静静地躺在病床上。
滨江的天空,飘浮不少乌云,像有风暴。
蔡梦甜做梦也不相信,好端端的范一丹,竟成这个样子
尽管学医,范一丹这个情况,于蔡梦甜,完全陌生。她本能地上网搜寻。网上说,是受了外力攻击,造成颅脑外伤,形成长期意识障碍。蔡梦甜纳闷得很,范一丹受到什么“外力”攻击?网络上说法很多,车祸、枪伤、肿瘤、中毒,尤其是肿瘤和中毒,蔡梦甜十分惊惧。她提出疑虑。管床的罗医生告诉她,蔡医生的疑虑也是他们的疑虑,已经严格筛查,范县长大脑没有肿瘤,也不存在中毒。
罗医生告诉蔡梦甜,有人蹲厕所也蹲成这种情况,有人打麻将也打成这种情况。
蔡梦甜很生气,范一丹是蹲厕所蹲成这样的?是打麻将打成这样的?范一丹连麻将都不会。
罗医生连连讨饶,说他只是举例。
范一丹脉搏、血压、体温正常,呼吸正常,能吃能睡,咳嗽、打喷嚏、放屁样样和原来一样。如果他能够开口说话,和原来有什么两样?
蔡梦甜要罗医生看范一丹的眼睛。
罗医生说他已经为范县长检查多次。
蔡梦甜仍要罗医生看范一丹的眼睛。
罗医生控制着情绪,说蔡医生,你已经让我看了很多次了。
蔡梦甜说,罗医生,你要仔细看。范一丹分明是要告诉我们一些什么。是熟视无睹吗?是呆滞麻木吗?是空洞模糊吗?都不是,你仔细点看,顺着他的眼神走进去,你会看见命运的雾霾把他的记忆和理想包裹得严严实实。他的双手,时不时地动一动,是不是在提醒我们一些他的不安和焦虑?
罗医生很想问蔡梦甜,究竟是蔡医生是管床医生还是罗医生是管床医生,如果罗医生是,蔡医生就不要闹腾了,按治疗方案治吧!罗医生忍了忍,没说,劝慰蔡梦甜,你的心情我深表理解,但得相信医学,范县长头脑活动情况,得靠检测结果说话,所有善意的想象和猜测都代替不了治疗。他个人完全同意蔡医生意见,范县长可能是太累了,需要一段时间休息,他把他和这个世界交流、联系的通道全关闭了,作为医生,就是赶紧把这些关闭的通道打开。
那你赶快打开啊!
蔡梦甜大叫,范一丹,你想说什么就说出来!
蔡梦甜边叫边哭。
罗医生说我能打开早打开了,他要蔡梦甜想开一些,日子还长,都是医生,得接受现实。
我接受什么现实?蔡梦甜的眼睛像要把谁吃下去。
罗医生嘀咕,他也不知道为什么,好好一个人,怎成这个样子了?蔡医生是医生,现代医学有很多不可知嘛!
蔡梦甜说,我不是医生,我是病人家属!
罗医生不无遗憾地告诉蔡梦甜,范县长这个情况,现在的科技,再出任县长,几无可能。
蔡梦甜咆哮,我是想让他当县长吗?蔡梦甜自己也不知道为什么,整个自己,像塞满炸药,不要说火星,就是几根枯枝,几片黄叶,就把自己点爆了。以前那个温文尔雅的蔡医生去哪里了?
罗医生劝,蔡医生,保重身体,谁都不愿看到这种情况。
有人很希望是这种情况!
罗医生吃惊地问,蔡医生,你怎么了?生病了?
你们才生病了。
范一丹已经不是范县长。昨天,市委组织部部长到荔县,宣布了市委关于荔县县委书记、县长的任命,县委书记从市级机关交流过来,县长从外地平调。按说和蔡梦甜没有什么关联,偏偏胸口堵得慌。蔡医生不是多次提醒,范一丹同志既然喜欢清水河初中,赶紧从县长岗位上退下来,去嘛!
范一丹在县长任上陪了三任书记。第一任书记提拔,没有奢望,那时,毕竟干了不到一年县长,就是有干书记的念头,也说不出口。第二任书记提拔,范一丹已经干了三年多县长,对上位书记,十分用心用力。结果,戴兵来了。蔡梦甜多次劝慰怨气冲天的范一丹,当不了书记算个啥,蔡医生现在还不是医生一个,赶快走人,平调到市级机关,一周可以去清水河初中一次以上,不是很好?牢骚归牢骚,范一丹把牢骚摔在卧室,走出家门,仍是斗志昂扬坚忍不拔。范一丹告诉蔡梦甜,据他观察,戴兵也干不了多久就会提拔走人。机会仍在。蔡梦甜批评,为此,范县长就打了鸡血?范一丹嘿嘿地笑,夫人知我。蔡梦甜说,蔡医生知范县长什么?范一丹说,范县长想当范书记。蔡梦甜指责,范县长不想去清水河初中了?
戴兵没有提拔,犯事了。
范一丹的机会来了,却犯病了。
4
市纪委的人员找蔡梦甜。一男两女。男的自称陈主任。一女自称刘主任。年龄特年轻的,自称小吴,随时带着笔记本和笔。
其时,蔡梦甜正在替范一丹实施推拿按摩千呼万唤。她在网上看到一个资料,一位叫张辉的小伙子,突发高烧,住进重症监护室,脑电图报告单上全是一行行直线。医生判定,张辉脑死亡。张辉的父母、妻子每天为他按摩,和他聊天,三十八天后,张辉睁开了双眼。
于是,蔡梦甜不停地和范一丹说话,哪怕是夜晚。
按摩,蔡梦甜倒不陌生。范一丹犯感冒,喝了酒,都喜欢蔡医生替他来几下推拿拍打,范一丹说,蔡医生的推拿像梅花三弄,蔡医生的拍打像胡笳十八拍,用不了多少时间,感冒好一大半,酒全醒。
蔡梦甜一边推拿,一边喊,范一丹,你醒醒啊!你看看蔡医生的功夫是否有展进啊!范一丹,你不是说用不了多少时间,酒就全醒了?你醒醒啊!是好是坏,你说话啊!蔡梦甜的手僵硬,声音干涩、沙哑。她劝慰自己,人家张辉三十八天才睁开眼睛,蔡医生坚持五天五夜怎沉不住气了?蔡梦甜坚信,把眼睛盼穿,在某一缕晨光里,范一丹就醒过来,高叫道,蔡医生,我要吃稀饭、小笼包子,外加一碟泡咸菜。
蔡梦甜从网上下载了《梅花三弄》《胡笳十八拍》,打开手机播放器,把手机放在范一丹耳边轮番轰炸。蔡梦甜一边轰炸一边喊,范一丹,你醒醒啊!我是你老婆蔡医生啊!喊着,喊着,泪水就像连绵秋雨,淅淅沥沥停不下来。
揉着,捏着,拍着,蔡梦甜惊喜地叫道,罗医生,快看!快看啊!范一丹眼睛在动!手在动啊!
匆匆赶来的罗医生很平静,蔡医生,范县长的眼睛一直可以动,手一直可以动。
陈主任询问,近期,范县长可有异常?
纪委的人员仍称呼范县长,蔡梦甜一度紧张的情绪松缓了不少。外边都在疯传,说范一丹被纪委立案,如果那天不出现异常进了医院,他现在应该去了“双规”地点。风言风语传到蔡梦甜耳边已经多次过滤。更有甚者,说范一丹就是戴兵事件幕后推手,是他指使人点燃炸药,结果把自己炸得鲜血淋淋。他们说的炸药非真炸药,系举报反映云云。
这让蔡梦甜暴跳如雷又无法发作。她有什么资格和精力对那些风言风语暴跳如雷。她对范一丹暴跳如雷。范一丹无动于衷。范一丹会指使人举报戴兵?真是滑稽。
蔡梦甜陪在范一丹身旁,数次,她从床上跃起,试图把范一丹从睡梦中拉醒。范一丹哪里醒得来?蔡梦甜的眼睛,像X光,在范一丹身上,来回扫描,像要把范一丹透视得毫发不留。蔡梦甜紧紧抓住范一丹,你究竟干了什么?得给我说清楚啊!你不能够让我生活在疑窦丛生里啊!
范一丹静静地躺在那里。
陈主任刘主任要蔡梦甜谈五峰山项目。
五峰山项目有什么好谈的?了解核实情况,应该找指挥部啊!五峰山项目是荔城新城建设核心项目,占地十平方公里,投资两百多亿元,在荔城的大街小巷,随便找一个人问,都清楚。
陈主任说,已经有工作组数人进驻指挥部。之所以找蔡医生谈,是因为范县长是五峰山项目指挥部指挥长。夫妻两人在一个屋檐下,像五峰山项目这样的大事情,难免会有意无意地做一些摆谈交流。
摆谈交流?摆谈什么?交流什么?范一丹会和蔡医生交流五峰山项目?范一丹这人,在家极少言谈公事。
陈主任极有耐心,极少,说明还是有嘛!再说,很多时候,公事私事,很难分清楚嘛!
蔡梦甜说,据她记忆,范一丹出任指挥长,是半年前的事情。五峰山项目成立指挥部三年多,范一丹是常务副指挥长。
陈主任补充说,范县长出任指挥长六个月零十天,以前,是县委书记戴兵亲任指挥长。
范一丹和戴兵在很多事情上拧不到一根绳子上,分歧严重,矛盾尖锐。对戴兵亲任五峰山项目指挥长,范一丹意见成筐。都知道五峰山项目是荔县经济工作中心中的中心。县长主抓经济,戴兵把指挥长抓到手,不是既当县委书记又当县长吗?有意见有什么办法?戴兵是县委书记,范一丹只得忍耐、服从。忍耐、服从不等于心情舒畅,不等于支持配合。回家,常常说戴兵这样那样的不是。倒是蔡梦甜,劝慰不断。人家是县委书记,他要抓,就让他抓好了;他要管,就让他管好了。并笑言,范县长不是喜欢往清水河初中跑嘛!干脆,在旁边,租一小屋,住三两月。范一丹抱怨,如此,荔县还有范县长?范一丹说,五峰山项目是一块大肥肉,想吃的人太多。蔡梦甜大惊,范县长想在里面吃肉?不怕腻死?蔡梦甜要求,连汤也不许喝!范一丹叫屈,范县长说的肉和蔡医生说的肉,是不同的肉。蔡医生说的肉是钱财。范县长说的肉是政绩、官声。作为一名官员,没有政绩、官声,何来进步?尤其是像范县长这样无依无靠的草根。现而今,荔县官员的政绩官声哪里来?从五峰山项目来。蔡梦甜明白了范一丹何以大动肝火。偏偏半年前,戴兵突然还权政府,不再担任五峰山项目指挥长,改由县长范一丹担任。范一丹没有掌权的愉悦。这让蔡梦甜很不理解。以前,你范县长不是天天抱怨人家夺了你的指挥长嘛!现在,人家还给你,还苦大仇深?范一丹没有深谈细说,只说,是好事情戴兵会交给我?蔡梦甜不解,如此,为何要接?范一丹无奈苦笑,这是做买卖?
陈主任问到五峰山项目里面的文庄项目。范县长用得着如此亲力亲为?据他所知,戴兵身为指挥长对该拆迁并不上心,是范县长自告奋勇。五峰山项目,戴兵的很多部署,被范一丹化解于无形。独独文庄项目特殊,让人遐想。
蔡梦甜回答,没有什么好遐想的,戴兵上心的是提拔升迁。征地拆迁,天下第一难,只有范一丹这样的傻瓜,才抓在手上啃得有滋有味。
文庄项目涉及征地拆迁千余亩,该土地已由指挥部挂牌拍出。近一年,无法完成拆迁。范一丹大怒,亲自出任征地拆迁领导组组长,并扬言拿几个不干事的镇街干部开刀问斩。蔡梦甜劝范一丹不要冲动。范一丹冲蔡梦甜急,不冲动行吗?拆了一年还拆不下来!蔡梦甜提醒,拆了一年还拆不下来,哪是好拆的?范一丹说,这里面有名堂,相关官员太不负责。蔡梦甜问,戴书记这样定性了?范一丹不满,人家才不说呢!蔡梦甜说,就范县长聪明?范一丹说,是范县长清醒。这年月,清醒的人太少。糊涂混日子的人太多。地块不拆迁,谈何建设,所有谋篇布局全悬在纸上落不下去。蔡梦甜笑,别人不知道?独独范县长清醒?范一丹说,就算地雷阵,范县长也得蹚出一条路,哪怕粉身碎骨。
范一丹发狠发怒,该地块三个月,全拆迁完毕。范县长并未粉身碎骨,文庄项目顺利实施。
陈主任谈到,据他们掌握的情况,文庄拆迁一千余亩土地,为两家企业拥有。一家是益阳公司,一家是晓慧公司。两家公司蔡医生都应该不陌生。范县长如此自告奋勇,会不会有什么隐情?请如实相告。
蔡梦甜大叫,你们怀疑范一丹和他们有瓜葛?范一丹收受了他们的钱款才不遗余力?
张益的益阳公司在文庄项目有地,蔡梦甜听范一丹说过。当他自告奋勇亲任征地拆迁领导组组长且训人不断的时候,蔡梦甜就提醒,应清醒冷静,这样做会不会授人以柄让人想入非非?范一丹怒,他们要柄就让他们拿去,他们想入非非就让他们非非去,人正还怕影子斜?项目摆在那里动弹不得才让人想入非非流言四起。范县长想什么?干事,其余的,懒得想了。蔡梦甜从未听说晓慧公司在文庄项目有土地。晓慧公司和美女老总吴晓慧,于荔县,于滨江,像云雾一样迷迷蒙蒙、飘飘忽忽。关于她的传说很多,有的说她是某省领导的姨侄女,有的说她是某市领导的表亲。蔡梦甜问过范一丹。范一丹说那是传说,传说难以考证。蔡梦甜警告,千万不要被那美女老总勾了魂。范一丹说,人家会看上一个范县长?蔡梦甜揪住范一丹的耳朵,要是人家看得上,就乐意就范?范一丹说,一句玩笑,蔡医生如此紧张?
5
深夜的病房很静,偶有剧痛的呻吟穿透门窗跑进来。
住进医院,范一丹的睡眠,彻底解决。以前,范一丹时常失眠,失眠就坐在卧室的阳台上吸烟,弄得烟雾蒙蒙,让蔡梦甜也时常失眠,并且咳嗽不断。无数次,蔡梦甜冲上去,毫不留情地夺下香烟,揉碎,还在地板上狠狠地踩上几脚。范一丹不生气,望着窗外的夜空,继续掏出香烟,点燃,猛吸。蔡梦甜继续夺下,揉碎,踩踏。如此争夺数次,地板上落下一地烟丝、烟蒂。
蔡梦甜很想念那些日子。她找来范一丹爱抽的中华,点燃,送过去,可惜他不知道她的意思,无动于衷地睡在那里。蔡梦甜甚至想把那些点燃的香烟,死劲地对着范一丹猛戳,说不定哪一次,哪一个部位,就把他戳醒了。蔡梦甜毕竟是医生,她只是想想而已。
范一丹静静地躺在病床上。
纪委人员问到钱款。五峰山项目文庄项目都是肥肉。戴兵狠狠咬了一口。他在里面已有交代。范县长现在这个情况,只有来找蔡医生。把情况说清楚,于蔡医生,于范县长,都好。
蔡梦甜控制不住,你们说什么?范一丹究竟贪了多少钱?你们告诉我!他干征地拆迁是为了贪污受贿?
纪委人员很严肃。陈主任说,蔡医生,不是我们要告诉你,是你要告诉我们。
你们要我说什么?我知道什么?蔡梦甜心烦意乱,焦躁不安。
陈主任说,把你知道的说出来。陈主任很有耐心,蔡医生,把情况说清楚对你对范县长都很好。
我什么都不清楚,你们把范一丹从病床上拉起来问好了!
刘主任说,蔡医生,你这个态度很不好。范县长这个情况,能把他从病床上拉起来吗?如果能够,组织上早找他了。
你们要我什么态度?范一丹都这样了。蔡梦甜放声痛哭。
蔡梦甜的痛哭不能阻止纪委人员的询问。
陈主任一行前往范县长家中察看。
纪委人员感叹,范县长蔡医生住得如此简朴。蔡梦甜解释,儿子留学,本打算装修,到现在,还是老样。
陈主任很警觉,问,是范县长不让装修?
蔡梦甜讲,范一丹倒是一再要求,作为县长,毕竟有相关人员到家里来。范一丹还说,如果让人看见,还以为范县长装腔作势掩饰什么。
范县长真这样说?
不信,问他。
刘主任说,据他们掌握的情况,范县长一向简朴,他会不会掩饰什么?
蔡梦甜说,他需要掩饰什么?范一丹一向不过问家庭,重新装修由她一手张罗,找几家装饰公司商谈过,不是不合心意,就是价钱过高。
蔡医生亲自张罗?陈主任说,据他们掌握,范县长收入应该不菲,不必如此节俭。陈主任话里有话。
蔡梦甜说,自家装修自己不张罗谁张罗,范一丹靠得上?他整天比国务院总理还忙的样子能够靠得上?范一丹从农家院落走出,要进步,靠什么?靠干。范一丹拼命地去干事情,蔡医生指望得上他?
陈主任说,比如,范县长打个电话,让哪个熟悉的朋友前来帮助蔡医生?这对范县长,举手之劳。
蔡梦甜说,你们把话说清楚,是不是范一丹让哪个老板,把我家装修了?
很多领导干部就是在不知不觉中犯这样的错误。
蔡梦甜说,范一丹连我去找装修公司都让我像搞地下活动似的,他以为人家知道他是县长会照顾他多少,其实根本不必这样,谁会认为他范县长是好大的一棵树,是他高看自己,他这个人脑子有毛病,可能那个时候就病得严重。
纪委的人员要蔡梦甜拿出存款和房产证。蔡梦甜径直去床头柜取出。刘主任翻了翻,就这些?
蔡梦甜说,还有哪些,蔡医生家还有其他宝贝?
陈主任很严肃,希望蔡医生认真配合,对蔡医生,对范县长都有好处,政策已经多次宣讲。范县长还有其他房产证或存款藏在什么地方?或者以其他人的名义,比如,父母、兄妹。或藏匿于这房屋的某一块地板或墙砖下面,或花园哪一株花树下面,作为办案人员,就不像发掘文物那样在蔡医生家仔细发掘,只是提醒,务必好好回忆。
你们发掘啊,把楼板取下来化验嘛!
刘主任说,蔡医生,这样的态度很不好。
你们需要什么态度,范一丹都这样了。蔡梦甜一把鼻涕一把泪。
6
范一丹贪吗?贪。
从那所偏僻村小调到县委办公室开始,他就开始贪,他在县委办公室工作,他在贪着什么时候能够做到科长、副主任、主任,他在乡镇任副乡长,他在贪着什么时候能够做到乡长、乡党委书记,他任副县长,他在贪着什么时候能够做到常务副县长、副书记、县长、县委书记,等他担任县长,他在贪着什么时候能够做到书记、副市长。蔡梦甜无数次抱怨,范一丹,累不累啊?范一丹意气风发,说,人得有梦想!蔡梦甜没好气地说,范大官人的梦想就是当官,当更大的官!范一丹说,当官不好吗?当更大的官不好吗?当官可以干事,当更大的官可以干更大的事。让范县长当一辈子教师,不干。范县长有抱负,还有些远大,为此,范县长得勇往直前。
范一丹真的就是钢筋铁骨?他就没有累和倦?或许,他现在就累了,倦了,想着,想着,蔡梦甜的眼睛里,就种满无边的丁香,迷迷蒙蒙,愁肠百结。自己怎就没有感觉到呢?他站在卧室阳台上大口大口抽烟的时候,是否已经相当困倦?他前往清水河初中的时候,是否有太多的无可奈何?蔡梦甜很想问范一丹,可惜他躺在病床上无法说话。蔡梦甜很想把这些告诉纪委的人员,他们信吗?懂吗?
蔡梦甜透过窗户望天。
蔡梦甜告诉纪委,范一丹这人,不贪钱,不贪色。
陈主任紧追不舍,他贪什么?
他贪官,想做更大的官。话到嘴边,蔡梦甜最终没有说。
蔡梦甜学推拿按摩,纯为范一丹。不知听谁说,推拿对失眠有特殊疗效。其时,范一丹出任镇党委书记,闹心的事情多,整夜整夜睡不着。
儿科医生蔡梦甜学推拿,医院的同仁挺吃惊,蔡医生要给那些孩子推拿?并好心提醒,儿科,还是西医来得快,孩子等不得,家长更等不得。
蔡梦甜对大家的好心只是笑,并不解释,哪晓得,现在,竟派上用场。以前,范一丹忙,要为他推拿几下,常常找不到人影子。现在,范一丹就在面前,揉着,推着,捏着,蔡梦甜的泪水就滴在他脸上。
蔡梦甜和范一丹走到一起很偶然。
蔡梦甜省医大毕业分到滨江市医院,范一丹其时在乡镇工作。市医院离范一丹工作的乡很远。蔡梦甜根本没想到会去乡医院上班。当时,医院开展结对子活动,市医院和一些乡医院结对子,让医生去结对子的乡医院工作三五个月。蔡梦甜报名纯属好玩。三五个月,眨眼就过了。
多年以后,蔡梦甜曾问过范一丹,如果她不报名去乡医院,她会和范一丹走到一起吗?
范一丹笑,命中注定,肯定发生。
那天,蔡梦甜没值班,下班了,她可以去干些其他事情,比如,看书看电视听音乐。乡上生活枯燥,蔡梦甜下班后天天窝在寝室。寝室很小,在里面像坐牢。她出来走,乡上的街道很短,很窄,还脏,要不了多少时间,就把街道走个来回。街道上,生面孔少。像蔡梦甜这样的女孩,在街道上走,很惹眼,身前身后,有不少眼睛,像蜜蜂一样,嗡嗡嗡地叮。蔡梦甜根本不敢在街道上闲逛。不知不觉中,就打开办公室门,坐在上班的座位。医院有值班医生,她完全可以不到办公室。突然,来了一群人,高叫救命。声音凄惶,像房屋马上垮塌。值班的乡医生,没见过如此场面,慌得失去主见。
年轻人很着急,火气很大,像要吃人,责骂,干什么吃的?不是医生吗?赶快抢救,出了事,判你的刑!
蔡梦甜很生气,你什么人?凶什么?判刑是你干的?吓唬谁?
相互责骂中,蔡梦甜知道那个年轻人叫范一丹。病人喝了农药。把农药从病人的胃里赶快弄出来,蔡梦甜比乡医生在行得多。
等病人脱离危险,蔡梦甜不怀好意地问范一丹,病人是你爹?
范一丹说,比亲爹还亲。
事后,才知道,此时的范一丹是刚刚到任不久的乡政府副乡长。范一丹刚任副乡长很想好好表现,工作主动积极。乡政府组织收农税提留。范副乡长带领一队人马强攻一个外号叫老油条的农户,该农户欠农税提留不少,拒绝缴纳。范副乡长亲自访贫问苦。他觉得老油条家比自己家强,老油条房前屋后,正堆放条石青砖,准备建新房娶儿媳。范副乡长对老油条给予肯定,修新房很好,娶儿媳很好,如果把所欠农税提留交了,就更好,首先应该是一个守法公民吧?不交农税提留算什么合法公民?老油条不干,说我交了农税提留怎建新房娶儿媳?老油条说我建了新房娶上儿媳我马上挣钱交农税提留,绝不反悔。范副乡长当即戳穿把戏,要老油条先交农税提留后建新房娶儿媳。老油条断然拒绝。范副乡长当即决定予以强制,首先牵走那头老水牛,三天不交钱款,卖老水牛。老油条当即反对,并以喝农药威胁。当时,范副乡长二十六岁,血气方刚,情绪容易冲动,根本没把老油条如此把戏放在眼里。等老油条真喝下农药,要出人命,才知事态严重。
范一丹说,蔡医生关键时刻挽救了他。那天,如果没有蔡医生出手相救,老油条死了,他范副乡长,至少撤职查办,还有以后的范县长吗?
范一丹说,他得对蔡医生好,蔡医生是他的观音菩萨。
7
纪委人员谈到一件事、一个人。
事是范天明在英国某知名大学读研。人是张益。
蔡范二人非常重视范天明的培养。蔡梦甜看范一丹拼了命忙官事的那个样子,正告范一丹,你忙你的官事蔡医生睁只眼闭只眼,但不能把儿子忙丢了,如果范天明毁了,蔡医生就是死了也要变厉鬼找范大官人报仇索命!
范一丹哈哈大笑,我有那么蠢?儿子是蔡医生的儿子,不是范大官人的儿子?就是这个官不当,也不毁儿子。
在儿子的培养上,蔡范二人非常称职。当时范一丹还是某镇副书记,那年春节,家里热闹,镇上相关人员,包括一些企业老板,纷纷登门,都盛传,年后,范一丹将升任镇长。有提大包小包的,有带鸡鸭鱼腊猪脚的,更有往裤袋塞红包的。范天明那年五岁,见那场面,双眼放光,满脸通红,拿着到手的小红包,炫耀说,比你们给的多多了,还是叔叔伯伯阔气!蔡范二人自然要求交出退回。范天明怎肯答应?叔叔伯伯给我的,凭什么收缴?范天明指着家里那些鸡鸭鱼和腊猪脚,振振有词,你们能收,为什么我不能收?蔡梦甜把范天明屁股打得红肿。范一丹也认识到严重性,可怜兮兮地请教良策,打屁股,孩子痛,父母痛,不是办法嘛!蔡梦甜的怒火早已喷发,正告范一丹,以后,你那些鸡鸭鱼腊猪脚,胆敢给蔡医生带进家门,一定从窗子摔出,如果砸死了人,范一丹你自己去偿命;如果那些送红包的人再敢踏进家门,一定乱棍打出。从此,都知道蔡医生有安民告示。
对范天明的培养,范一丹舍得花工夫。范一丹再忙,家长会,多数时候前往参加。星期六星期天,范一丹谢绝应酬,理由直接,陪同范天明,为革命事业后继有人做必要牺牲善莫大焉!范一丹拒绝的应酬、加班,自然不包括比他官职高的领导,比他官职高的,则欣然前往,那毕竟是少数,磕磕绊绊中,蔡梦甜勉勉强强予以接受。范一丹做到县长,星期六星期天,涉及县委书记的应酬、加班,也时常拒绝。县委书记开玩笑说,范县长,你该不会对我有意见吧?范一丹如实相告,陪儿子范天明。
蔡梦甜对范一丹如此表现总体满意,多次予以表扬,确实像个亲爹,适当时候,将向市委书记建言,在全市范围开展一次向优秀父亲范一丹学习的活动,如果范天明运气好,考上清华北大,建议范县长写一本书肯定畅销,书名她都想好了:范天明同学是这样炼成的。还得加一副标题:一位县长父亲的教育手记。他哈哈大笑,继续乐颠颠地干着培养范天明的事情。范一丹也时常向蔡梦甜抱怨,范天明满意了,蔡医生满意了,有些人和事就不满意啊!蔡梦甜训斥,后悔了?范一丹保证,绝不后悔,但有得失,蔡医生一定要清楚。蔡梦甜教训,蔡医生需要范县长当范书记、范副市长吗?一点也没有。范一丹赶紧求饶,说其实是自己说给自己听,有得有失,蔡医生早懂,是范县长无法醒悟。范天明不负二老厚望,高考成绩优异,虽然没能考进清华北大,也是一所非常牛气的北京高校。这些,应该不是纪委需要了解的情况吧?
陈主任刘主任告诉蔡梦甜,知道范县长蔡医生教子有方,大家羡慕,方便时候,再请教教子心得。当务之急,是把一些事情核实清楚。
有什么不清楚?范一丹利用职务之便,干预范天明高考?比如,范县长让范天明骗取什么荣誉加了分数?或者范县长神通广大,收买了出高考题的专家,在某个神秘夜晚,神不知鬼不觉,把高考题目让范天明先睹为快?
陈主任说蔡医生真会编故事,范县长有如此神通,应该是中纪委前来找蔡医生。
蔡梦甜恼怒,如此,还需要我说什么?我得回病房,推拿按摩范一丹,说不定在明天,范县长就从病床上坐起来,到时,你们问他,不就清楚了?
陈主任正告蔡梦甜,事情涉及范天明,现在国家的国际协作机制很完善,蔡医生不必意气用事,根据需要,可以请范天明回祖国把事情说清楚!
范天明怎么了?
蔡医生应该比我们清楚。
蔡梦甜糊涂了,我清楚什么?范天明就是一个在国外读研的学生啊!
刘主任温馨提示,蔡医生,你的儿子如何去了国外?
有什么问题吗?考的啊!
是吗?
你们可以查啊!
蔡梦甜的心像被什么抓捏般的疼痛。
纪委的人员谈到张益。
8
范一丹说话了。
范一丹说,我……没……有……
就只有这三个字,断断续续,费了好大的劲,才从喉咙里冒出来。范一丹很快又回到熟睡状态,静卧在那里。
蔡梦甜的心脏都快跳出来,范一丹开口说话实在太突然,开始以为是幻觉。她很快醒过神来,是真的,不是做梦,奇迹出现了,蔡医生的推拿按摩和聊天说话出成效了。她把耳朵凑到范一丹嘴边,一边凝神敛气地听,一边焦急地问,你要说什么?你说清楚,我听不懂!
听说范一丹能够开口说话了,先前没有来医院探望的县领导,也赶来,捧着鲜花前来探望。就连新到任的县委书记、县长,也来了。
见范一丹那个样子,非常疑惑地问蔡梦甜,范县长真的能够说话了?
蔡梦甜真希望范一丹就此好过来,纪委的人员也希望范一丹就此好过来,哪怕能够清醒一段时间也好。蔡梦甜恨不得自己替范一丹把话说完,没有什么啊?得把话说完说清楚啊!可惜,范一丹迷迷糊糊,断断续续吐出那三个字之后,再没有反应,和生病住进医院时一模一样。
纪委的人员询问医生,连院长也叫来了。医生也说不出一个所以然,这种情况,很特殊,很个别,临床中,还没有出现过,不过,理论上讲,也不是不可能。
纪委的人员找蔡梦甜问话,一脸疑惑,你真听到范县长说话了?他真这样说的?你旁边还有谁?
我旁边会有谁?你们怀疑我?当时夜深人静,能够有谁?只有我。范一丹一开口说话,我不是马上就叫医生嘛!
找医生询问,当天深夜一点多,蔡梦甜确实一脸欣喜地冲到值班室,叫道,范一丹说话了!值班医生既吃惊,也欣喜,赶紧一道跑到病房。任值班医生查看,询问,范一丹和生病时候一模一样,哪有什么反应?
值班医生问,蔡医生,你是不是在做梦,或出现了幻觉?
蔡梦甜发誓,她确实听到范一丹说话了,就是那三个字,虽然断断续续,迷迷糊糊,但她全听进骨髓里了。
纪委的人员问,范县长还说了什么?这很重要,请蔡医生务必如实报告。
蔡梦甜摇头,没有。
纪委的人员问,范县长有什么异样?
蔡梦甜继续摇头。
纪委的人员要求蔡梦甜,范县长再次出现如此情况,立即报告。
蔡梦甜很委屈,说报告了,等你们来了,范一丹又不说话了,怎么办?
这个情况纪委考虑到了。他们给了蔡梦甜一个微型录音机,还教她如何使用,等她能够熟练使用了,纪委的人员要求她,下一次,范县长一旦开口说话,先录音,再报告。
范一丹的病床前多了一些鲜花。有几位县领导,蔡梦甜认识,他们把蔡梦甜拉到一角落,问,范县长没有什么啊?他说了什么事情啊?
纪委的人员曾反复打了招呼,关于范一丹开口说话,说话的内容,那三个字,都不得对外提及,这是纪律,这对范县长,对蔡医生,均有好处。蔡梦甜哪有时间,哪有场合提及?蔡梦甜不明白,既然纪委的人员反复要求,来的这些人,怎什么都清楚啊?仿佛当时他们就在身边似的。
蔡梦甜懒得细想,加大了对范一丹推拿按摩的力度,加快了聊天说话的节奏。范一丹你赶快醒醒啊!你说话啊!蔡梦甜紧紧地盯着范一丹,她坚信,在她无休止地揉擦滚搓和聊天说话中,奇迹很快就会出现。
蔡梦甜的眉头,像春天的嫩芽,慢慢舒展。
9
张益是范一丹初中同学。现在的张益,是滨江赫赫有名的老总。张益的事业,早从滨江走向很多省市。外边传得玄乎,说张益准备从北京飞国外某地方,美其名曰是去国外洽谈投资,开拓市场,其实是风声鹤唳,准备外逃。正登机,被纪委人员留下。
范天明读小学时,张益闯进蔡梦甜视野。那天,家里的对讲电话不屈不挠地响。其时,范一丹已经官至镇党委书记。为了范天明的大好前程,范家早已没有车水马龙,那个对讲电话,像一个弃妇那样冷冷清清地悬挂在那里。蔡梦甜以为是范一丹又一次忘了带钥匙,径直抓起对讲电话准备训斥。蔡梦甜发觉不对,警觉着,问是谁,干什么。其时,范天明正在书房做作业,小耳朵毫不客气地支起来,监听这边的动静。电话那端说他是张益。蔡梦甜毫不客气,张益是谁?不认识。电话那端说,蔡医生不认识没关系,他认识蔡医生。他是范一丹初中同学,睡上下铺。蔡梦甜说,范一丹的同学请找范一丹,他没在家,有事找他,公事,请到办公室,蔡医生私人住所恕不接待。范天明在书房里哧哧地笑。范天明的哧哧,让蔡梦甜把话说得更加不近情理。张益说他前来情况特殊,解决这个问题,得到蔡医生家,请开开门。蔡梦甜没想到此人如此难缠,她更不知道此时的张益,早是滨江商界风云人物,不要说他能够亲自登范书记家门,就是领导范书记的县领导,要见张益,还得事先打个电话,客气地问问张总什么时候方便。蔡梦甜哪里知道这些?断然将电话挂断,严厉告诫范天明,好好学习,勿受外界干扰。
十分钟不到,蔡梦甜家响起敲门声。声音不急不缓。蔡梦甜恼怒,透过猫眼望出去,问,谁?
外边的人说,张益,益阳公司董事长,范一丹书记的同学。
蔡梦甜吃惊地问,你怎上来了?
张益在外边得意地说,张董事长要进的门,都会打开。小区不是有保安嘛,掏几十块钱,不就开了?
蔡梦甜火气乱蹿,责问,张董事长,如果我不开门,是不是等会儿你会花钱请公安、消防、武警人员带着特制工具来蔡医生家门前动手?
张益在门外接连检讨,说他一点也没有冒犯蔡医生的意思,百闻不如一见,今天算是领教了,他曾经在酒桌上夸下海口,在滨江,只要他张董事长想干的事情,没有几件干不成,现在要蔡医生开一开门,如此小事,都无法办到,实在把人丢大了。如果蔡医生不方便,他就站在门外,说几句话,这样招待客人,有些意思。他到蔡医生家来,不是行贿范书记,范书记那么好的官员,又是睡上下铺的同学,说什么都希望范书记做强做大。他今天前来,是前两天范一丹在他办公室闲聊,偶然说起,今天,是小侄儿范天明生日,他真的很佩服范一丹,公务那么繁忙,官做得那么大,还把儿子的生日记得那么清楚,挂记在心,自己一个破董事长,赚了那么一点小钱,不要说儿子女儿生日,就是自己生日,都忘得干干净净,为此,他准备向范书记好好学习,所以就到了范书记家门口,口袋里装的,是送给小侄儿范天明的小礼物,相信小家伙肯定喜欢。此外,他在口袋里放了一个小红包,来的时候,放了一千元,一千元他张董事长实在拿得汗颜,现在,他领略了蔡医生家风,赶紧拿回八百元,给范天明一个两百元的小红包,不算行贿受贿吧?他马上就走,小口袋放在屋门口,如果蔡医生觉得有些道理,请把小口袋提进去。如果认为张董事长信口开河胡言乱语,等张董事长走了,把小口袋丢进垃圾箱即可。
听说有礼物,范天明早放下作业,蹑手蹑脚来到蔡梦甜身边,如果不是蔡梦甜那个凶神恶煞的样子,范天明早打开房门,把张益和他的小口袋请进屋。
蔡梦甜说,谢谢张董事长美意,小口袋请立即提走。蔡医生和范书记有言在先,蔡医生家不收礼。
张益嘿嘿嘿地笑,知道蔡医生家有这一家规。我这是礼吗?张益边说,边往楼下走。
蔡梦甜急了,打开门,说,把东西拿走。
张益边走边笑道,蔡医生,这不,你不是把门打开了?张董事长要开的门,有几道打不开?
蔡梦甜恶狠狠地喊,提回去,不然,明天,交纪委。
张益边下楼,边说,蔡医生,用得着吗?
蔡梦甜急了,声音提得老高,叫道,给你扔下楼去!
张益一点也没有停止脚步的意思,继续笑道,随便。
蔡梦甜抓起那个口袋,从楼道,扔下去。
张益还没走下楼,那个口袋,早飞到楼下。
10
陈主任提醒,蔡医生,你应该知道干扰办案的后果,悬崖勒马,还来得及。
我说的都是实话。我站在悬崖上了吗?我勒什么马?蔡梦甜哭,范一丹都这样了,你们还要怎么样?如果没有事情,蔡医生准备告辞,前往病床守护,蔡医生也是满脑子疑惑,范一丹究竟背着蔡医生干了多少见不得人的勾当啊?古时候有个遇上六月下雪的窦娥,蔡医生有些像窦娥。
纪委人员态度友好,不急不躁,说蔡医生,现在,绝不会出现窦娥,把事情搞清楚,自然会把蔡医生送到范县长病床前。
蔡梦甜说,我清楚什么?我比你们还困惑!
陈主任说,蔡医生困惑很好。请蔡医生配合,共同把迷雾驱散,还原一个客观真实的范县长。
蔡梦甜问,范一丹不客观不真实?
刘主任笑了,蔡医生,你看到的范县长是不完全的范县长。纪委人员问,范天明怎么去的英国读研?
用得着问吗?范天明同学优秀啊,高考能说明问题吧?难道你们怀疑范天明同学高考?现在,不是有很多官员很多商人的子女不高考嘛,美其名曰是中国教育不行,是这样吗?是他们的孩子,连参加高考的精气神都没有,这些,你们为什么不去调查,用得着如此找范天明的碴儿?
纪委的人员再次提醒,从来没有怀疑范县长在范天明高考中营私舞弊,范一丹作为一个县长,要插手高考还有难度。
蔡梦甜不依不饶,既然你们没有怀疑,还叫我说什么?范天明高考都过来了,还用得着违法乱纪?你们要查,尽管查,不过,话得说清楚,搞错了,蔡医生将前往中南海喊冤叫屈!
刘主任说,蔡医生相当自信啊!
蔡梦甜说,对范一丹范天明父子,蔡医生很自信,还有些骄傲。
陈主任提醒,蔡医生不必过于乐观,范天明是怎么去英国某某大学留学,蔡医生应该清楚。
蔡梦甜说,清楚啊,考上的啊,完全可以前往某某大学查找范天明的档案嘛!谈到儿子,蔡梦甜自豪欣慰。
刘主任提醒,范天明去某大学读研,是否得到过张益帮助?
蔡梦甜哈哈大笑,张益能够帮助范天明吗?如果张董事长要考大学,范天明帮助辅导,倒还差不多。
刘主任说,比如资助一些钱款。
蔡梦甜惊恐,焦急,问,张益拿钱给范天明?让他变坏变质,究竟拿了多少?蔡范二人对范天明一向要求严格,蔡梦甜时常担心,鞭长莫及,害怕出什么差错,弄得她常常打越洋电话提醒,包括下雪添加棉衣都想到了,就是没有想到张益会拿钱给范天明。蔡梦甜纳闷,思前想后,范天明没有腐化堕落迹象啊!得知范一丹住进医院人事不省,范天明立即要求回国探望。蔡梦甜坚决打住,你回来解决得了什么问题?来回一趟多少钱款?有你老妈在,保证还你一个活蹦乱跳的老爸。蔡梦甜边说边擦眼泪,捂住嘴,害怕范天明知道了这边的动静。蔡梦甜表示,如果范天明胆敢要张益钱款,一定打断他的狗骨头。如果拿了,蔡医生马上补上。
陈主任说,蔡医生要补,得拿出态度。
范天明究竟拿了张益多少钱款?就是卖房子,一月内还上。范家父子,怎让蔡医生一点也不省心啊!蔡梦甜想骂人,想扇范天明耳光。范天明远在地球那端,哪里扇得过去?
陈主任说,究竟多少钱款,你和范县长应该清楚。
我清楚什么?范一丹清楚什么?开什么玩笑!
蔡医生,我们像开玩笑吗?
确实不像。
是范县长和你拿了张益多少钱款。
我们拿张益什么钱?我们拿张益的钱干什么?
给范天明啊!
蔡梦甜正告,供范天明读书,以范蔡二人收入,不说绰绰有余,至少不算捉襟见肘。范天明到某某大学读研,一应钱款,全有发票,知道范一丹会得罪一些人,一旦需要查核,她能提供。
这就是范县长蔡医生的聪明之处,不过,聪明反被聪明误。如实向组织说清楚吧,组织给机会!
我说什么?
把你知道的全说出来。
蔡梦甜的恼怒像一条捂在怀里的蛇,哪里捂得住?我什么都不清楚,究竟是范一丹欺骗了我还是你们欺骗了我?
陈主任谈到一条线索,某华人向某某大学某某学院捐助百万元钱款。
人家捐钱款与我何关!
陈主任说,该华人受人之托。转了两次,出资人,是张益。某某大学的某某学院,就是范天明就读的那个学院。
蔡梦甜紧张了,张益要赞助某某学院与我何关?与范天明何关?蔡梦甜尽管这样说,语气已经没有先前流畅。
陈主任说,蔡医生,没有那么简单,张益不赞助,范天明去得了那所大学那个学院?
蔡梦甜无法容忍对范天明出国的质疑,范天明是考的,张益赞助钱款,蔡医生概不清楚。
陈主任要蔡梦甜仔细想想,想清楚了再回答。
蔡梦甜实在搞不明白,张益为什么要赞助某某大学某某学院百万钱款,这不是害范天明害范一丹吗?
蔡梦甜把张益的口袋从楼道的窗户丢下楼,范一丹多次予以帮助教育,用得着如此吗?张益什么人?滨江赫赫有名的大老总啊,你要拒绝,大可不必如此嘛!范一丹对此十分生气。
蔡梦甜不为所动,表示,张益如此,她还将继续。
范一丹哈哈大笑,你以为人家是向你求爱,献鲜花,人家再不会前往蔡医生家嘘寒问暖了。
蔡梦甜说,如此,求之不得。
果然,张益再没来蔡医生家敲门,正如范一丹所言,张益上门,确实不是要向蔡医生求爱表白,大可不必担心性骚扰。
过后,范一丹向蔡梦甜提到过数次张益,都是张益邀请饭局,并请偕夫人前往。蔡梦甜听说张益所邀,拒绝前往。范一丹很不高兴,张益和你无冤无仇,有这个必要吗?吃个饭,好大一个腐败嘛!现在的滨江,想和张益吃饭的人,排上两百年都排不上。蔡医生用得着如此高高在上?
蔡梦甜表示,不是针对张益,是不愿参加那种饭局,蔡医生一个医生,把病看好,积德行善,足矣,从来没有范大官人那种对功名的满腔热情,她的任务,是盯紧范天明,不要让这个家伙在成长的道路上走了歧路,如果那样,范一丹就是做了市长,都相当失败,真到了那时,蔡医生做个厉鬼,也要把范大官人的骨头咔嚓咔嚓地啃吃了。
范天明高考成绩公布,一家人沉浸在喜悦里。张益敲开蔡梦甜家门。门是范一丹开的,其时,范一丹已官至县长,家中,好像他就是当然的家长。范天明高考成功,蔡医生有些飘飘然,对范一丹擅自打开大门没有大喝一声断然制止。
张益在范家坐的时间不长,喝着茶,说着恭维话,听他的意思,如果他的两个孩子,有范天明那个样子,把他所有家产拿来置换,他都愿意,如果让他重新选择,他愿意选择蔡医生这样的生活方式,很羡慕,很向往,但做不到,所以他失败了蔡医生范县长成功了。其间,张益向范一丹询问,县上真的下了大决心谋划五峰山项目?
范一丹坦言,不是谋划,是强力推进,欢迎张董事长积极参与。
临走,留下一张卡。
范一丹警觉,抓起,问张益要干什么,是拉拢腐蚀还是行贿受贿?卡里面,应该有数万元吧?准备把范县长搞得身败名裂?
张益坦白,都是睡上下铺的同学,想表达一点心意,知道范县长一向要求严格,范天明读大学,得用一些钱款,张益什么都缺,就是不缺钱,范一丹的儿子就是张益的儿子,张益的儿子就是范一丹的儿子,如果是一儿一女,还可结为儿女亲家,成就一段姻缘,这事情,如果范县长记忆力不是太差,应该记得,是初中毕业那个夏天,张范二同学在学校山坡上面对一片金黄的稻浪说的,那棵数十年的大香樟树可以作证!尽管玩笑,友谊真诚啊!
范一丹说同学归同学,记忆归记忆。断然将那张卡塞进张益手里,要张益大可放心,以他和蔡医生的经济实力,完全可以让范天明安安心心读完大学、硕士、博士。现而今,范县长不想犯错误,让纪委叫去问话。张益脸色非常不好,说用得着如此危言耸听吗?张董事长也算见过世面,像范县长如此官员,很有一些物以稀为贵。现在,多少有些明白,为什么范县长每一个台阶都走得那么扎实那么艰难。范一丹不管张益的脸色好不好看,笑眯眯地说,范一丹蔡医生真到了山穷水尽,一定请张益同学伸出救援之手,到时,再来拿这张卡,也不迟!
那只是范一丹的托词啊,什么时候,范一丹从张益那里把卡拿回来了?
蔡梦甜大叫,范一丹从张益那里把卡拿回来了?
纪委人员如获至宝,问,什么卡?
蔡梦甜如实相告。
范天明读到大三那年春节,范家正在为范天明是在国内读研还是去国外争论不休,张益走进范家。其时,蔡医生关于范一丹相关人员和工作事项不得带入家里的规定早已松动,张益很轻松地进了范家大门。
张益说,一定到某某大学某某学院去读,那里,他有一些资源,某某大学的某某学院专业很好。其间,张益谈到五峰山项目、文庄拆迁,他对范县长关键时刻挺身而出挽救他的项目深表感动。一句话,还是同学亲,靠得住。蔡梦甜觉得好笑,某某大学某某学院,世界一流,张益这种大学都没有上过的土财主,会在那里有资源?蔡梦甜没有当面揭穿,心里冷笑不止。其时,张益同样拿出一张卡,要范家收下,范天明读研,用得着。蔡梦甜当即发作,张董事长扶贫来了?范蔡二人潦倒穷困,连儿子读研钱款也凑不齐?范蔡二人尚有房屋两套,存款数十万,供一个范天明,用不着张董事长操心。当然,如果范县长也像张董事长,外边彩旗飘扬,有数个范地明范星明范月明确实无法承受。范一丹对蔡梦甜如此胡言乱语很不高兴,不要就不要吧,用得着说那些伤筋动骨的话吗?范一丹也和张益谈五峰山项目、文庄拆迁,要张益放开手脚,大胆干,他范县长替张董事长撑腰壮胆。范一丹说,支持张益,职责所系。帮张董事长,其实是帮范县长自己。五峰山项目、文庄拆迁,关键在干,不干,半点马克思主义都没有。范一丹果断地把卡送回张益手中,说,老同学啊,我们两个还客气啥啊?要用钱的时候,再找你!
蔡梦甜想,范一丹用钱了?他需要用什么钱?他找张益拿钱了?
大三下学期,范天明收到某某大学某某学院录取通知。蔡梦甜没有疑惑,范天明一向优秀,考上某某大学某某学院有什么大惊小怪?只是在筹措钱款时,有些纠结,最终,咬咬牙,卖掉一套房屋。蔡梦甜闹不明白,连房屋都卖了,范一丹还有收取张益钱款的必要吗?蔡梦甜头痛欲裂,理不出一个头绪,她在心里喊,范一丹,你背着蔡医生,究竟干了多少见不得人的勾当啊!赶快坦白交代,不然,离婚!
蔡梦甜的泪水,像翻越堤坝的浪潮,奔跑起来。
11
纪委的人员比蔡梦甜还期盼,还着急。范一丹的大脑里,像有什么大宝贝。
纪委的人员询问蔡梦甜,范县长有无变化,是否开口说话?自从范一丹说出了那三个字,他就像睡熟了,和刚住进医院时一样,一点反应都没有。
蔡梦甜要他们去问医生。蔡梦甜指了指纪委交给她的那个微型录音机。里面,什么也没有。
陈主任说,问了。陈主任提醒,会不会蔡医生因为疏忽什么的,范县长说了,没有录下来?
蔡梦甜说,什么意思?我会这样吗?
陈主任找医院,提出,能不能给范县长使用一些高新特药,或者一些先进仪器设备,比如国外的,前沿的,高科技的,钱不是问题。
管床的罗医生很专业地回答,用什么?能用,早用上了,我们也希望范县长早一点醒过来!
陈主任问到戴兵。戴兵作为书记,范一丹作为县长,二人之间的事情,蔡医生肯定听到不少。
蔡梦甜不想谈戴兵。
戴兵和范一丹不仅在五峰山项目上弄不到一块,在土地使用、招商引资、政府负债、人事安排等重大问题,时常弄得不愉快。尤其是项目,哪怕是一块十来亩的土地,没有戴兵点头,根本干不成。服从的,当然是范一丹。范一丹服从得不愉快,回到家,就常常发一些牢骚。蔡梦甜很支持范一丹,说,他那个干法,早晚要出事。蔡梦甜说,告他。
范一丹说,我能够干这样的事情?
蔡梦甜说向上级反映是你的权利。
范一丹说,蔡医生很可爱。
戴兵出事前两天,范一丹预感到一些情况。他早早回家。范一丹当上镇长后,很少早回家。范一丹在家里待的时间和他的职务变化呈反向关系。
蔡梦甜回家的时候,范一丹早已回家。回家的范一丹没有忙碌张罗晚饭。他坐在书房里吸烟,烟缸里,堆砌不少烟蒂,还看得见范一丹狠狠摁压的印痕。书房里烟雾弥漫。范一丹心烦的时候爱抽烟,事情越烦躁,烟瘾越大,似乎吸烟能够把他的烦恼吸纳干净。蔡梦甜回家直奔厨房张罗饭菜。等她张罗得有些时候了,才从厨房里走出。是书房里的烟雾把她警觉了,以为是电线短路弄出了火灾,等她看见范一丹像老僧入定般坐在书房沉思默想,才大大地松了口气。
蔡梦甜甚感蹊跷,自然嘘寒问暖。范县长不亲自坐镇五峰山项目?范一丹对五峰山项目非常上心,省上市上开完会议,不是直奔办公室、家里,而是直奔五峰山项目现场,哪怕夜深人静,都去现场,来回走动,东瞅西看。
范一丹摔出一句话,荔县可能要大地震。
范一丹说的大地震是指他们官场。蔡梦甜不以为然,天崩地裂才好,有些人,早该抓进去了。
范一丹要蔡梦甜不要乱说。
蔡梦甜说怕什么,在家里还怕被人听去了?
蔡梦甜说,大地震之后定会灾后重建,像范县长这样的好干部,说不定还是重大机遇。
范一丹苦笑,但愿如此!
第二天,戴兵被“双规”了。
范一丹和戴兵的冲突直接点燃源于一件事。范一丹非常无辜,对蔡梦甜说,我怎么知道事情会这样?我想让,想忍,想躲,哪以我的意志为转移?
五峰山项目涉及旧城改造,戴兵做了五峰山项目指挥长,把项目分为很多小项目,让相关县领导做小项目的指挥长。五峰山项目涉及的那片旧城改造,是啃硬骨头的活儿,戴兵让范一丹做指挥长。范一丹大不愉快,在家里,当着蔡梦甜,把戴兵骂得体无完肤。骂完,范一丹说,我不是替戴兵工作。我不能和工作过不去。范一丹接下指挥长,半年不到,近二十万平米三千余户全部拆迁完毕。市领导尤其是市长对此很满意,数次在相关场合表扬范一丹,有魄力,有本事。市长要求范一丹做好准备,他将前往荔县召开现场会,推广荔县做法。市长还指示市政府研究室,总结荔县旧城拆迁经验。那段时间,范一丹有些飘飘然,尽管他在外面波浪不兴毫不表露,回到家,在蔡医生面前,立马揭下面具,把压抑的喜色全喷发出来,告诉蔡梦甜,范县长的好运气,就在眼前。范一丹满怀憧憬,市长看重了,进步的步伐还会远吗?此时,蔡梦甜倒还清醒,提醒范一丹务要韬光养晦,沉着冷静,范县长头上还有一个戴书记,戴书记是什么人,范县长应该清楚。范一丹一改平日的沉着冷静,说,戴兵和市长,孰轻孰重,范一丹不清楚?可惜,事情急转直下。省旧城改造工作检查组前往滨江市检查。市里领导二话没说,推荐荔县代表市里接受检查。范一丹高度重视,亲自陪同并汇报。现场看点,资料准备,汇报材料,就餐饭食,座次安排,均亲自过问,并效果良好。检查组中,有省审计厅处长二人,两人在检查中问到一小事,荔县旧城拆迁效果良好,基层同志工作积极性如何调动?是否发放一些工作补助云云。在现场回答提问的镇长如实回答,是发了一点补助。两位处长提出,想看看发放补助的资料。该镇长无半点警觉,立即安排提供。两位处长翻阅镇上提供的资料不到二十分钟,当即严肃指出,该镇旧城改造资金账册即刻封存待查。一个总结经验的检查迅速转化为一个乱发钱物的检查。两位处长迅速将情况上报厅领导。荔县党委、人大、政府、政协四大家领导二十余人全参加旧城拆迁,全领取旧城改造经费补助,分别达数万元不等,包括县委书记戴兵。独独范一丹没有领取。审计厅人员问范一丹,为什么其他县领导均领取,独独范县长不领取?曲高和寡嘛!范一丹表示,天地良心,确实不知道全部县领导除自己外均领取补助。范一丹坦白,镇主要负责人确实于某天带了补助钱款到范县长办公室,范县长当即虎着脸把他们骂了出去。范一丹回答审计厅处长说,范县长不能领,范县长是荔县一支笔,手握财权,一旦开始领钱,将出现洪水泛滥,倒不如就此打住。仅仅如此,并无深意。二十余名县领导通通责令退回钱款。独独范一丹没有退回,他没领,何谈退。戴兵认为范县长此举定有深意,并且很不江湖,戴兵十分恼怒,径直到范一丹办公室责问,范县长究竟是何意思?荔县四大家二十余县级领导皆浊,独独范县长清兮!
范一丹大呼冤枉。
戴兵笑,范县长一点也不冤,如果有机会,将推荐出演《潜伏》第二版,范县长将比余则成还要余则成。
范一丹说,我就是跳进黄河也洗不清啊!
蔡梦甜说,蔡医生要范县长跳黄河吗?
范一丹驾车去了清水河初中。范一丹泪流满面,说,范县长想教初中!
蔡梦甜问,范县长不勇往直前了?
12
夜沉沉,黑漆漆的市委大院,纪委的窗户,亮着灯。
刘主任问到感情生活,包括是否发现范一丹有什么异样,比如,哪个女同事女下属女老总对范县长过分关心,蔡医生和范县长生活数十年,有无蛛丝马迹?
蔡梦甜疑问,这些,你们都需要掌握?
陈主任说,对于我们了解掌握情况很重要。据以往经验,很多犯错误的领导干部,都是先在生活作风方面逾越了红线,才弄得不可收拾。
蔡梦甜说,你们是不是问我范一丹是否在外包二奶和哪个女人搞权色交易干些乌七八糟的事情?范一丹会那么蠢?他会告诉我?
刘主任笑,蔡医生就没有听到一些风言风语?发现一些蛛丝马迹?
蔡梦甜说,你们听到了?你们发现了?赶快告诉我,我去找那个女人,用不着你们处理,我直接把范一丹从病床上拉起来,碎尸万段!
刘主任说,蔡医生,不要激动,激动解决不了问题。
蔡梦甜说,能不激动?自己老公在外边寻花问柳自己还在这里温良恭俭让?
纪委的人员说,我们也是听到一些情况,找蔡医生了解核实。
蔡梦甜讲了一件事情。
二○○八年五月十二日,就是汶川大地震那天,刚好范一丹回滨江准备下午参加市里会议,午饭后,范一丹陪范天明在楼上午睡,蔡梦甜在楼下书房上网看电影。突然,房屋摇晃,物件脱落。蔡梦甜大叫不好,范一丹,范天明,赶快跑,地震了!其时,范一丹和范天明已经睡醒,属头脑清醒状态。范一丹对蔡梦甜撕心裂肺的大叫不为所动,训斥道,地什么震?上面根本没有发通知嘛!整幢楼的人都在往楼下跑,独独范一丹,气定神闲,躺在床铺里。蔡梦甜对纪委的人员说,一个地震来了都要等候上级通知的官员,他会弄出什么事情?送他钱款,他会不会说,上级还没有发通知让其接收?有美女入怀,他会不会说,上级还没有发通知纳入怀抱?
刘主任说,蔡医生真会开玩笑。
蔡梦甜说,不是玩笑,事实如此。
蔡梦甜并非静如一泓春水,相反,早已波澜壮阔,一点也不亚于丢下一枚炸弹。
不是没有蹊跷。范一丹住进医院,前来探望的人员很少,比寒冬蜡梅枯枝上的枯叶还要稀疏,可能担心和范一丹牵涉上什么关联吧?蔡梦甜自然感叹人情冷暖,自然担心范一丹究竟犯下了多少弥天大罪。蔡梦甜不敢找人说,连儿子范天明也不敢说,范天明从国外打来电话,语气焦急,大有马上订机票明天飞回来的架势。蔡梦甜还得沉着冷静,大喝道,回来干什么?你老爸什么事情都没有,经你老妈三两月按摩推拿,保管活蹦乱跳。蔡梦甜在越洋电话里止住了儿子回来的冲动,并不是她不冲动。蔡梦甜多次怒火冲天,恨不得将范一丹从病床上拉起来严刑拷打,范一丹,你这家伙,究竟背着蔡医生干了多少见不得天日的勾当啊,赶快忏悔招供,如果蔡医生心情好,还可考虑下半辈子是否和你一路同行。望着像婴儿一样睡熟的范一丹,怒火很快浇灭。蔡梦甜不住地擦拭眼泪,掏出纸巾,捂住嘴,呜咽不断。
等蔡梦甜擦拭完泪水,抬头,猛然发现,范一丹床头,多出一束妖艳的鲜花。那花,分外灿烂,沁人的芳香,弥漫在病房。蔡梦甜打了一个激灵。谁会送来如此鲜花?既然探望,何不显身?有什么见不得人的勾当?抬头四望,哪里有人?蔡梦甜往病房外冲,楼道电梯处,一白衣飘飘的人影,长发披肩,面向电梯。蔡梦甜大叫,你是谁?蔡梦甜奔跑过去,那白衣飘飘的人影,早钻进电梯。电梯按钮任蔡梦甜猛戳,电梯始终无法停下。等蔡梦甜来到楼下,熙熙攘攘的人流中,哪有那个白衣飘飘的人影?
蔡梦甜跑回病房,一把抓住范一丹,眼冒凶光,像要杀人。蔡梦甜问,那个白衣飘飘的人影,究竟是谁?到底是何男女关系?蔡梦甜困惑着,纠结着,是不是那个美女老总吴晓慧?或者是她派出的美女蛇?吴晓慧在滨江大名鼎鼎,蔡梦甜竟不认识。蔡梦甜感觉不对,外面不是疯传,美女老总吴晓慧消失得无影无踪吗?纪委、检察院正四处寻她。她敢到范一丹的病房来?或者派人前来?或者就是范一丹潜伏在外的某位红颜,终于现身。范一丹沉睡,脸带微笑,嘴角旁,一溜唾液流出,似乎在做美梦。蔡梦甜将范一丹抱在怀里,呜咽哭泣。一边哭,一边问,范一丹,你背着蔡医生,干了多少见不得人的勾当啊,那个前来送花的女子,究竟是谁?蔡梦甜抬头问天,天空阴冷。
刘主任询问,蔡梦甜马上想到那个白衣人影,想到那束妖艳的鲜花。蔡梦甜很踌躇,这个事情,向不向纪委人员讲?蔡梦甜在心里吼,范一丹,你赶快醒来,先把白衣人影给蔡医生说清楚!否则,严刑拷打,在所不惜。
13
天空的脸色说变就变。滨江的冬天,说来就来。窗外,飞起雪花。
纪委的人员再次询问范县长是否开口说话,他们很急迫。
蔡梦甜说你们急,我比你们还急。
陈主任再次询问,那天,蔡医生真听到范县长说话了?
蔡梦甜恼怒,你们以为我在编故事?
陈主任自言自语,为什么范县长现在一点动静都没有了?
蔡梦甜说,我怎么知道?
陈主任问到常务副县长周龙。范一丹作为县长,周龙作为常务副县长,蔡医生肯定知道他们之间不少事情。
蔡梦甜非常不愿谈周龙。她对周龙没有半点好感,她多次听说过一些周龙的桃色新闻。蔡梦甜甚至找范一丹核实,周龙是否离婚三次。范一丹很奇怪,蔡医生这些都要管?
蔡梦甜正告范一丹,一个对婚姻随便的人,对你,会赤胆忠心?
蔡梦甜要求范一丹,离周龙远点,近朱者赤近墨者黑,蔡医生担心,什么时候,范县长弄出二房三房不好收拾。
范一丹坦言,从来没有希望周龙对范县长赤胆忠心,范县长只需要他干事情。周龙何许人,绝非范县长家人。
范一丹对周龙很信任,说周龙是一个干事情的人,一个干得成事情的人。这样的人得用。范一丹告诉蔡梦甜,水至清则无鱼!范县长也像蔡医生认真,身边就无可用之人了。成了孤家寡人,只有打道回府,陪蔡医生上大街卖烤红薯。蔡医生得认真,医生治病救人,稍不注意,就是人命关天。
蔡梦甜不依不饶,范县长用错了人办错了事,不是人命关天?蔡医生祈望范县长一路平安,当白发苍苍的时候,还能够围坐在熊熊的炉火旁,畅谈往事,范大官人切莫中道崩殂,害得蔡医生凄凄惨惨戚戚。
范一丹在镇上做书记的时候,周龙是分管财务的副镇长。范一丹做了副县长,周龙当了镇长、镇党委书记。范一丹做了县长,周龙做了常务副县长。
闲聊中,范一丹谈到五峰山项目,正是用人之际,需要炸碉堡打冲锋的干将,周龙是不二人选。范一丹出任五峰山项目指挥长,周龙做了常务副指挥长。
蔡梦甜嘲笑,周龙沿着范县长的脚印亦步亦趋不断前行啊!
范一丹说,你不为别人遮风挡雨,谁会把你高高举起,蔡医生,难道是说伞?那是说人生。
蔡梦甜不悦,范县长能为周龙遮风挡雨?蔡梦甜劝范一丹远离周龙。连她,在市医院,也听到一些风言风语。
范一丹不以为然,为一个干事情的干部说几句话有问题吗?
蔡梦甜说,问题很大。遮风挡雨,得看遮什么风挡什么雨!关于周龙的一些风一些雨,范县长能挡?
范一丹笑言,夫人不得干政。范一丹说,看人,得看大节。人无完人,谁会没有缺点不犯错误?范一丹坦言,他之所以为周龙说一些话,是周龙干事,能干事。当今官场,有人做官,有人做事。范一丹做事,周龙做事,难免惺惺相惜,关键时候,忍不住,说上几句话。但是,范一丹和周龙,绝不穿连裆裤,搞团伙,范一丹是范一丹,周龙是周龙,这点纪律性,请蔡医生一百个放心,可以督查督办。
蔡梦甜耿耿于怀的是周龙的婚姻。周龙第一任老婆是他农校同学。第二任老婆是某中学音乐教师,第三任老婆是某局副局长。蔡梦甜正告范一丹,若周龙再次离婚,她将禁止范一丹与之接触。蔡梦甜预言,周龙如果当上县长,他的第四任老婆,将是歌星、模特。范一丹笑言,蔡医生是市纪委书记还是市委组织部部长,提出如此苛刻要求?周龙是自己的班子成员,能不接触?周龙有几次婚姻,是范县长管的?
蔡梦甜说,你会后悔。
范一丹说,我要周龙干事情,我不管他有几任老婆。
14
范一丹出身农家,且家乡相当偏僻。二十世纪九十年代,还保持着一天吃两顿饭的风俗。等蔡梦甜和范一丹欢乐在床,范一丹才将这些情况坦诚相告。蔡梦甜当即笑骂,如果知道如此穷山恶水,绝不会和范一丹上床。当蔡梦甜第一次前往范家拜见公婆,竟准备干粮点心前往。范一丹哈哈大笑,范家再穷,新媳妇上门,说什么也要准备一日三餐啊!蔡梦甜自然没有享受到一日两顿的待遇,但蔡梦甜时不时地往那些炊烟袅袅的人家张望,问范一丹,他们是吃早饭还是吃中午饭?
范一丹上初中才穿上胶鞋,考上区公所所在地的初中,离家三十里地,母亲咬咬牙,提一只肥鸡母,在集市上替范一丹换上一双胶鞋。范一丹初中毕业,班主任让他报考县高中,班主任说,范一丹是一棵难得的读书苗子,完全可能考上北大清华,再不济,也是重点本科。父母坚决不同意,让他考中师。父母说,考师范好得很。农村户口转成国家户口,农村人变成公家人,每月领工资,旱涝保收不脸朝黄土背朝天好得很,范一丹以全县第三名考上滨江师范。上学前两天,母亲挑一担稻谷,在集市上替他换了一双皮鞋。那年,他十五岁,第一次穿上皮鞋。
范一丹滨江师范毕业分配到一所偏僻村小教书。那地方比他老家还偏僻。范一丹说他之所以拼命读书,要去拿一个自考专科、本科文凭,唯一目的是想离开那里,要不然,连老婆也找不到。范一丹目标明确,就是想离开那所村小去区公所所在地教初中。区公所所在地比村小繁荣,他以为,到区公所所在地教初中,找一个吃国家粮的女人做老婆,应该没有太大问题。
范一丹没有去清水河初中任教。
某星期六,范一丹正在为能否当上县委书记东奔西走焦躁不安。其时,风传县委书记戴兵将升任市政府副市长。范一丹突然提出和蔡医生前往山区看看。蔡梦甜不想去。她以为范一丹被谁约或他约谁到某一偏僻之处吃吃喝喝搞小腐败,蔡梦甜虽不检举揭发,但拒绝同流合污。
范一丹驾车,去那所曾经梦寐以求的清水河初中,他说很想去那里看看。蔡梦甜说看个鬼,以前你教书的那个村小看看还说得过去,清水河初中,你根本没有在那里上过班,不是看鬼看什么?范一丹在村小教书,经常走路去清水河初中,来来回回,好几个小时。那里的房屋、草木全刻在脑海。范一丹说,就因为没有去成,所以印象深刻,念念不忘。
蔡梦甜说,比如,蔡医生现在你搞到手了,就弃之可以?那些没有搞到手的美女,就魂牵梦绕?多少类似情况,赶快坦白,蔡医生酌情处罚。
范一丹大度一笑,蔡医生说什么疯话啊?
那个星期六,学校在上课。蔡梦甜觉得奇怪,这里的师生不休闲娱乐?
范一丹说,这样的山村学校,不拼时间,拼什么?范一丹告诉蔡梦甜,该初中从初一开始,学生即无星期六星期天,每月月假四天,在月底放,其余时间均集中在校学习。
范一丹在一间教室前停下。学校偏僻,人员识不得范县长,更不知范县长对此地魂牵梦绕多次悄悄前来。
其时,老师和学生正在朗读范仲淹的《岳阳楼记》。范一丹笑言,上推一千年,范仲淹可能是自己祖先,范县长对这位本家大人异常崇拜,很多时候都想把他的牌位供奉在书房,因怕蔡医生骂范县长迷信,遂不敢妄动。范一丹说,其实范仲淹没有去过岳阳楼。范县长比范大人幸运得多,毕竟曾经深入清水河初中多次。
蔡梦甜觉得好笑,岳阳楼和清水河初中风马牛不相及啊!
范一丹说,关系紧密,此初中,就是范县长心中的岳阳楼。
蔡梦甜似懂非懂。
范一丹不管蔡梦甜懂还是不懂,由着自己思绪的缰绳,说,如果范县长当初到了这所初级中学会是一个什么景况啊?
蔡梦甜笑道,果真如此,范老师的老婆肯定不是蔡医生,范老师的儿子肯定不是范天明。
教室里,学生们正在和老师一起朗诵:“不以物喜,不以己悲。居庙堂之高,则忧其民;处江湖之远,则忧其君……其必曰:‘先天下之忧而忧,后天下之乐而乐’欤!”
范一丹喃喃自语:予常求古仁人之心,不以物喜,不以己悲。先天下之忧而忧,后天下之乐而乐。蔡医生,范县长想在这里教初中!
蔡梦甜觉得非常好笑,范县长想在这里教初中赶快写辞职报告不就行了?用得着跑来跑去如此折腾?不过话得说清楚,范县长有此觉悟,蔡医生却没有这样的境界,她不会夫唱妇随。范县长不当县长她举双手赞成,但是,要到这个穷山恶水的地方教初中,她坚决反对。首先,两地分居。过一段时间,将快递离婚协议两份,请范老师签字画押。
范一丹说,范县长辞不掉啊!
蔡梦甜觉得范一丹矫情,想辞还有辞不掉的县长?大家不是挤破头想当县长嘛!
范一丹说,很多事情蔡医生其实不懂。
蔡梦甜说蔡医生治病,官场那些事,需要懂吗?不需要。
范一丹突然大声朗诵起来,噫!微斯人,吾谁与归?范一丹的声音挺大,连教室里也探出不少眼睛。
15
阳光射在白茫茫的大地。滨江正在化雪。蔡梦甜去纪委找陈主任刘主任。
陈主任刘主任很奇怪,问,蔡医生,范县长开口说话了?打个电话就行,何必跑一趟。蔡梦甜摇晃着脑袋,和原来一样,什么动静都没有。陈主任刘主任说,蔡医生,现在,我们暂不需要找你了,你有什么事情,尽管去忙。
蔡梦甜说,我要找你们。
陈主任刘主任很吃惊,你要找我们?
蔡梦甜说,是的,范一丹究竟是个什么情况,你们得告诉我。
陈主任迟疑好久,才说,蔡医生要我们告诉你什么?
蔡梦甜说,范一丹究竟犯了什么事,得告诉蔡医生。
陈主任说,我们现在也说不准,可能要等些时候。
蔡梦甜说,得等多久?
陈主任说,很多事情,得找范县长亲自核实。范县长目前这个情况,蔡医生知道的,很特殊。
蔡梦甜大叫,要等范一丹醒过来?
陈主任说,是的。
蔡梦甜说,如果范一丹醒不过来,不是跳进黄河也洗不清了?
陈主任不高兴了,蔡医生,怎么能够这样说话啊?组织上给范县长什么结论了?没有啊!
蔡梦甜赖在纪委不走。
陈主任刘主任只好说,蔡医生不走我们就再聊聊。刘主任给她泡上茶水。陈主任告诉蔡梦甜,随着调查深入,发现张益在文庄那数百亩土地,已经转让给吴晓慧。他问蔡梦甜清不清楚,可以赚上亿元的项目,张益二话没说,加价一千万元,就转了。你说奇怪不奇怪?
确实奇怪。张益傻啊?蔡梦甜从未听说。
张董事长不傻,是大智慧,他和你家范县长,真是亲如兄弟的同学啊!他对你家范县长,真是不遗余力啊!刘主任笑。
你们说什么?张益支持范一丹?张益告诉你们的?蔡梦甜觉得天在旋地在转。
张益怎会这样说?张益说这是他们生意上的事情,他要回笼资金,你信?陈主任矜持着。他说他们办案子,就得办成铁案如山,证据确凿,绝不冤枉一个好人。陈主任告诉蔡梦甜,张益和吴晓慧已经被请进办案地点,再复杂的情况,都会搞清楚。吴晓慧这女子,确实有神通,省上某领导和她,确实有一些不明不白的关系。
你们找吴晓慧啊!蔡梦甜大叫。
找了!吴晓慧在里面坦白,张益把文庄数百亩土地转给她,并不是急着要回笼资金,而是有条件,他的条件是,吴晓慧必须全力以赴支持你家范县长出任县委书记。
你们说些什么啊?蔡梦甜差点跳起来。
陈主任要蔡梦甜不要激动,张益在里面已经承认,他是在某私密场所的饭桌上听说戴兵通过吴晓慧找某省领导准备提副市长,戴兵上去了,范一丹的机会不就来了?于是,他擅自做主,和吴晓慧做了一笔交易,作为商人,交易,很正常。
问题是该交易太敏感,办案人员对张益紧追不舍,范一丹要求如此?是暗示或者授意?为什么要这样做?
张益说,范一丹这样的干部,早该提拔到更加重要的位置。他那德行,要他自己行动,无异痴人说梦。机会来了,他张董事长又能办到,作为睡过上下铺的老同学,说什么也不能无动于衷。生意做得完?钱赚得完?
办案人员问张益,是否将情况告诉了范一丹,哪怕暗示一下,难道张董事长学雷锋,做好事不留名不留姓?真的是轻轻的我走了,正如我轻轻的来,我挥一挥衣袖,不带走一片云彩?
张益说,没有那么诗意,他不必通报,他十分了解范一丹,让范一丹这样的干部到更加重要的岗位,完全发自肺腑,纯粹自愿。和范一丹,半毛钱关系都没有。
按照一定程序,办案人员找了某省领导。该领导涉嫌严重违纪,已经被中纪委立案调查。该领导交代,吴晓慧确实找过他,是为戴兵说话,上副市长。他也说到了范一丹,是顺带,戴兵上去了,范一丹水涨船高嘛!
陈主任讲到一个细节,范一丹生病那天,他主持县委一个会议。他讲话的某个间隙,手机微微振动。他看到了一条信息。办案人员查看了范县长的手机,范县长看到的那条信息,就是当天中纪委发布的一条消息,我省领导某某某,涉嫌严重违纪,被立案审查。
你们说的这些,我不懂!你们在编故事吗?蔡梦甜大叫。
陈主任再次询问,蔡医生,那天,范县长真的开口说话了?会不会是出现幻觉?
你们怀疑我?蔡梦甜有些结结巴巴。蔡梦甜开始问自己,那天,是不是真的是做梦?或出现了幻觉?
回到医院,蔡梦甜发疯地替范一丹推拿按摩。推着拿着捏着,大颗大颗的眼泪,雨点一样,落在范一丹脸上。蔡梦甜大叫,范一丹,你得赶快醒来,把事情给蔡医生说清楚啊!
范一丹躺在病床上,熟睡着,有唾液,从嘴角,流下来。
窗外,消融的雪,簌簌地落。天空,像在说着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