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不是药神，只是个被命运推着走的人

周玉琪

最近，由徐峥宁浩监制，文牧野导演的国产电影《我不是药神》上映后爆红。这部电影主要讲述了一名药贩子为白血病人代购救命药的故事，打动了无数人。而故事的真实原型——陆勇，以及三年多前名噪一时的陆勇案，再次被人们提及。

2014年，当陆勇因涉嫌“妨害信用卡管理“和”销售假药”被警方带走时，距离他被查出患有慢粒白血病已过去12年。期间他在印度厂家找到了廉价特效药，并介绍上千名病友购买服用，让许多人不至于被用药的经济负担拖垮。

陆勇被捕入狱，1002名癌症患者在联名信上签字为他声援。事件经报道后引发举国上下对他的故事，以及对我国药品审批制度的关注和讨论——他的特殊经历甚至直接加快了我国药品审批制度的改革进程。

除了卖药，信用卡是更大的锅

2002年，江苏无锡一家针织品出口企业老板，34岁的陆勇被检查出患有慢粒白血病，为控制病情需服用一种瑞士特效药“格列卫”，每月消耗一盒，每盒售价23500元，医保不报。

在陆勇当时所在的病友qq群里，他是少数几个吃得起“格列卫”的人之一，但后来他也揭不开锅了。据陆勇自己的说法，“我们家当时存款现金也就是100万，确诊后的两年里，因为我的病，已经花了70多万。”

2004年，陆勇获悉有人服用一种印度生产的“格列卫”仿制药，效果相当不错，一盒只要约3000元。陆勇试吃一个月后，各项指标均正常。

陆勇很快将这一情况广而告之，并开始帮助不少病友跨境买药。不少媒体报道称陆勇“代购”药品，但他对此予以否认。接受媒体采访时他说，“我从来没代购过，我只是发一个信息，让大家都自己去买，自己买是合法的。”

廉价的印度版“格列卫”并没有在中国药监部门注册，没有注册的药物，就是法律意义上的“假药”。如果存在代购行为的话，在陆勇被捕之时确实构成违法。

但陆勇被抓，不是直接因为卖药，反倒是为了避卖药这个嫌才惹上事。为了方便支付，印度药厂方面找到病友圈里最有号召力的陆勇，希望他办一个收款用的银行账号。陆勇怕用自己的名义开户会惹麻烦，便上淘宝买了三张信用卡，专门用于收取国内病友的购药款，汇总后一起转给印度药厂。这样的团购还在印度药厂获得更大的折扣，即便算上邮费等，平均每个疗程（一个月）就只需要花200元了，不到正版“格列73-专利期药价的百分之一。

这样一来，陆勇无意问通过一种违法行为来回避另一种违法行为。按相关法律规定，出售、购买、为他人提供伪造的信用卡或者以虚假的身份证明骗领的信用卡的，构成妨害信用卡管理罪。

2013年11月23日陆勇因涉嫌妨害信用卡管理罪，被湖南沅江市公安局刑事拘留。被警方带走后，进一步调查又发现陆勇可能还涉嫌销售假药。2014年7月21日，沅江市检察院便以妨害信用卡管理和销售假药两项罪名对陆勇提起公诉。

陆勇案背后的药品审批和专利权困局

电影《达拉斯买家俱乐部》主角原型罗恩·伍德洛夫，经常被用来与陆勇作比较。二者都遇到了一个相同的问题：国家医药管理制度跟患者实际需求产生冲突。

简单来说，药监部门审批过的药不好用或用不起，好用或用得起的药监管部门没批。对于药不能停，经济条件一般的慢粒白血病患者来说，价格贵与贱，几乎就等同于人命的死与生。

从印度直接进口仿制药，没有想象中那么容易。一是这种做法容易招致国际知识产权纠纷，二是此前国内的药品进口审批效率相对低下。第一个问题或许可以借助世贸组织“专利强制许可制度”规则解决，但第二个问题同样会给药品进口带来拖延。

以预防宫颈癌的HPv疫苗为例。2016年7月有关部门批准2价HPV疫苗在中国内地上市时，4价疫苗早于几个月之前在美国停售——美国的疾病控制预防中心开始采购更为先进9价HPV疫苗。国内好不容易能用上的，是国外已经淘汰的疫苗。

行业研究资料显示，2014年，中国新药平均审评时间为同期欧美日等发达国家所需时间的两倍以上。在国外已被市场证明安全无碍的产品，进口时要再过一次测试。

即使是国产仿制药，也会在审批这一关卡很久，根据食药监局发布的《2015年度药品审评报告》，药审中心2015年全年完成审评任务9601件，评审任务积压仍有近17000件。积压任务中，大部分为国产仿制药。

相比之下，印度的做法可以说简单粗暴，长期在药品专利和审批上给本国仿制药提供了极宽松的环境，让印度成为名副其实的“世界药房”。一种药在美国上市后几个月，就能在印度找到价格低廉的仿制药。靠生产出口仿制药，印度成为全球第三大的药品生产国，其中仿制药年出口额约为100亿美元，为世界第一。据“无国界医生组织”统计，非洲地区约17万名患者在使用抗艾仿制药，其中80%在印度生产。

但这么做不是没代价的，药品监管制度松散混乱也会导致质量不合格的假药横行。据《印度时报》报道，2014年印度生产的药中25%为假药。同时，印度也在面临药企和药企所在国政府施加的专利保护压力。

像格列卫这样的革命性药物，从基础研究到最后生产销售整整耗费了近五十年，制药企业诺华投资超过50亿美元。如果全世界都参照印度的做法，其结果便是大家都没有好药用，葬送更多人命。

不过目前国际通行的药品专利制度也谈不上绝对公平合理。格列卫的关键发明人之一，美国俄勒冈健康与科学大学教授布赖恩·德鲁克曾撰文指出，格列卫的成功，离不开多家院校和机构的基础科研成果，以及成果背后公共卫生资金的投入。诺华当然也有巨大付出，但最后专利权和收益尽归诺华所有，显然也不公平。

而这种国际规则的改良，绝非一朝一夕之功。

陆勇还是幸运的

陆勇被公诉，还没等到开庭审理，2014年11月18日，最高人民法院与最高人民检察院便联合发布司法解释，称“销售少量未经批准进口的国外、境外药品，没有造成他人伤害后果或者延误诊治，情节显著轻微危害不大的，不认为是犯罪。”

除此之外，“假药”并没有造成伤害或延误诊治，反而救了命；二，陆勇并未因“假药”获利。另外在得知陆勇遭遇后，上千名白血病病友联名写信，请求司法机关对他免予刑事处罚。媒体跟进报道后，陆勇案轰动全国。

2015年2月27日，沅江市检察院认定陆勇没有从格列卫仿制药上获利，且買银行卡的行为“显著轻微”，最终决定撤诉。

陆勇是幸运的，他的案件正好发生在我国药品审批制度改革的前夜，而陆勇案引发的公共讨论，进一步加快了改革进程。陆勇案后，各地方到全国的两会里，陆续出现不少关于药品审批的提案，陆勇的名字在其中被反复提及。

各项政策开始落地。2016年，“优先审评”制度正式落地，临床急需药品将被优先审评审批；2017年，开始接受境外临床试验数据；同年12月，食药监总局发布《临床急需药品有条件批准上市的技术指南（征求意见稿）》，其中规定，用于治疗严重危及生命且尚无有效治疗手段的疾病的创新药，可基于特定情况而批准上市。

9价HPV疫苗便是受益于相关政策的典型。从2018年4月20日国家药监局药审中心受理上市申请到批准，前后流程只用了8天。

另外，2017年2月，格列卫纳入国家医保目录，报销比例达80%左右（各地市稍有不同）。

最终，无论在电影里还是真实世界里，真正解决问题的离不开法律和制度的改革进步。陆勇后来接受采访说：有时候真不是你选择了什么，而是命运推着你作出了选择。

在恰当的时间点，命运推了他一把，然后他又推了改革一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