探析宋代文人与室内环境的互动

关安安

宋代，一个国土面积不大，一个经历300多年的朝代，但却有着历朝历代都无法比拟的经济、文化和艺术地位的一个朝代。从文化艺术上，宋代的诗词文学灿烂辉煌、宋代的陶瓷朴素清雅、宋代的书画含蓄谦卑、宋代的典籍记录影响后世，宋代的建筑艺术独树一帜……而美学始终贯穿于其中。宋代的美学带有文人气息，文人思想得到社会的普及与认同，士大夫阶层的审美追求成为社会的主流思想。宋人审美趣味推崇平淡、平易，美学追求趋向雅化，其日常生活、思想观念、文学艺术活动都无一不揭示其特征。而作为承载着这所有一切的活动场所，无疑也寄托着宋人对情调，意趣的追求。宋代文人趣味对室内环境的艺术发展有着不可或缺的影响。

1 宋代文人在室内环境的活动

1.1 书画艺术中的“闲暇”之乐

在宋代，文人士大夫心里，往内索取自身需求成为了鲜明的特征，他们常常在内心调节感情的平衡，寻找美的享受与解脱，在内心世界蕴含情绪的好坏，细细琢磨平淡生活带来的乐趣。因此，在这样的潮流影响下，宋代绘画艺术的发展非常自觉的集中在对文人士大夫生活与情趣的表现上，人物画在宋代将不再成为主流，山水、林石、花竹、禽鱼等主题都反复在宋代文人画当中。一切生活当中的元素，都能被文人士大夫作为灌输自身情感的载体去欣赏与审视，发现当中的趣味去取悦自己。

“苏轼认为书画最大的作用就是“悦人”，当然，这里指的是文人士大夫在日常生活中业余的“自娱”心态，作为一种爱好从而取乐。“君子可以寓意于物，而不可以留意于物。寓意于物，虽微物足以为乐，虽尤物不足以为病；留意于物，虽微物足以为病，虽尤物不足以为乐。”①寓意”就是一种超然的态度，有一种审美的功能，文人画也是如此审视。“寓意”是画家内在本性的自然流露，在画纸上流畅的表现。“留意”则是画家内在本性被外在因素印象而不能得到顺利地发挥与画纸上。因而他以为，只有保持自娱自乐的心态，利用超然的审美意趣，才是具有宋代美学观念的绘画。

不仅仅在绘画艺术创作，书法艺术同样也是宋代文人士大夫在追求意趣中获得自娱的重要途径。欧阳修对待书法的态度也与苏轼的“自娱”态度不谋而合，当作人生趣事。他不仅认为书法作品可以予人因字美所带来的享受，也使丰富和充实精神生活之物，而且进一步说明书写过程也是“人生一乐”，这是一种宋代文人普遍认同的审美意趣。书写时心无杂念，不拘泥于清俗之分，才有正真的享受书写之乐。体现宋人不为功名利禄，把字当作寄托精神的形式去看待，才是最高的审美意趣。

1.2 园林营造中“体验”之乐

宋代园林是中国园林的成熟期，其造园特点大量蕴含了宋代文人的审美情趣。在宋代文人眼中，园林是孕育和展现美的空间，是寄托精神哲思的场所。因此园林的布局构造，其根本是畅游心神，而不仅仅是景致的堆砌。造园家通过对自然山水美景的理解，以抒发胸臆，创作出既能体现心境又能容纳自然的园林空间。从另一个角度看，文人住宅室内环境的营造很大部分都受到了文人造园意境的影响。

文人园林布局以借助自然之势，依山傍水而尽得自然之灵秀。值得注意的是，宋代园林虽以精巧雅致闻名，但从整体布局风格上来看，依然是尚简约而不尚繁复，这一点，与文人的朴素，内敛的审美情趣相通。所谓“铺陈不可太繁，繁则堆塞不舒。”

2 艺术鉴赏成为寄情于物的活动

物件鉴赏中的“寄情”之乐：

文人士大夫的审美意趣也影响了宋代生活用品的艺术发展。宋代，是最早出现“极简”的审美意趣。宋人重意态而不重形貌，重平淡而不重华丽。不同于唐三彩的花花碌碌，宋代陶瓷在单色中体现朴素。全世界至今都还在仿宋瓷，宋瓷上的冰裂纹、开片，原是烧坏的，但宋人却能感受到内在的那种沧桑与残缺美；宋代漆器，造型实在无华，也难见过分装饰的花纹，但比例却出其精准，且有流畅的视觉感受。一切看似的不经意，其实都经过精心设计；宋代的赏石风尚也偏向表达内心的感受，对怪石奇峰的追求达到了疯狂的状态。在赏鉴把玩奇石的文人士大夫中，以米芾、苏轼最为著名，他们并对赏石做出了高度的经验概括，开创了玩石理论的先河。

宋代词人陆游曾说：“石不能言最可人。”太湖石造园，玉石系腰，山石入画，砚石置案，都表达了他们对石头的喜爱之情。特别是砚石，文人爱砚，犹如美人爱镜，一生之中，最相亲相傍，因此容易产生特殊的感情，不少人甚至成为“砚癖”，宋代大文豪苏轼、书画家米芾、文采风流的徽宗皇帝，皆为“砚癖”中鼎鼎大名者。宋代文人士大夫的审美精神反映在砚台身上，砚台与文人间有了紧密的联系，在文人的引领下。用砚、品砚、藏砚开始形成风尚。

宋代文人对砚的质地非常讲究。宋代砚台多为石质、陶泥、少数为玉、瓷、木等，看似简朴，却反映了文人崇尚自然的审美情怀。米芾认为“器以用为功。玉不为鼎，陶不为柱。”②正说明以石作砚台最佳。特别是作为四大名砚之首的端砚，石质独特，细腻、滋润，如风流学士，竞体润朗。唐太宗曾把一块赏赐给著名书法家诸遂良的砚上题写“润比德，式以方，”用砚品来比喻人品，表达了文人士大夫内敛的审美意趣。

3 “四般闲事”成为文人活动不可或缺的意趣元素

文人住居除了在建筑格局和组织上体现了文人崇尚自然，追求平淡的审美意趣外，在室内陈设上，同样也反映出文人清逸的生活情趣。文人的审美情趣决定了装饰的境界应该是整体的彰显物器，而不是突出装饰本身，即将装饰看成空间的一个环节和部分，包含在空间意境营造的概念内。南宋诗人葛绍体的诗中所描写的场景可知：“自占一窗明，小炉春意生。茶分香味薄，梅插小枝横。有意探禅学，无心了世情。不知清夜坐，知得若为情。”③在这一个完全反映主人意趣，绝无功利之心的小小空间，便是理想的燕居之室，而焚香、蒸茶、挂画、插花便成为宋代的文人在布置室内空间中享受“闲雅情趣”和悠游人生的“四般闲事”。

3.1 焚香——涵养修身之情

晨起日下，放下帷账，焚一炉香，细烟屡屡，香雾缭绕。焚香，是宋代文人重要的生活内容，在书房，居室，厅堂都会摆设焚香所用的香炉、香著、香瓶、香合、宝子等相关用品。④“小院春寒闭寂寥，杏花枝上雨潇潇。午窗归梦无人唤，银叶龙涎香渐销”⑤，这里的龙涎便是一种香的名字。宋人焚香已是“赏心乐事”。周紫芝《北湖暮春十首》描写的就是文人对焚香的特殊感情：“长安市里人如海，静寄庵中日似年。梦断午窗花影转，小炉犹有睡时烟。”⑥就算午梦里，也少不得香烟一缕。这些都证明了焚香对文人来说并不只是净化空气，更多的是通过焚香的环境，气氛营造一种境界，一种能表达文人的心灵意趣。

3.2 挂画——寄情山水之雅

挂画，是文人居室“园林化”倾向的产物。为了达到“不下堂筵，坐穷泉壑”⑦的情趣，山水画无疑成为了最直接的代替品，文人悬挂山水画，就像将远山近水引入室内空间。陈著的《沁园春》中提到：“但烧香挂画，呼童扫地，对山揖水，共客登楼。付与儿孙，只将方寸，此外无求百不忧。”⑧在居室中焚香挂画，寄托一种山水的恬静闲情。挂画也极为讲究，文人认为：①悬挂的绘画应与环境协调，不然会适得其反。②画应尽量高挂，一个空间只能悬挂一幅，两幅并列悬挂显俗气。③画下可摆放奇石，盆景花卉等，忌讳放置朱红漆架子。最后，厅堂适宜悬挂大幅，室中适宜悬挂小幅。在文人对挂画位置的要求中，不仅可以看出文人利用悬挂山水画满足”林泉之心“，而且从不宜之事中也能看出文人尚雅，尚平淡，对俗物反感的态度。

3.3 插花——点缀衬托之趣

宋代室内格局与陈设受文人风尚影响，由传世绘画和近几十年发现的墓室壁画可以看得很清楚，这里不必细论。花瓶成为书房风雅的重要点缀。宋人书房每以“小室”、“小阁”、“丈室”、“容膝斋”等为称，可见其小。书房虽小，但一定有书，有书案，书案上面有笔和笔格，有墨和砚，砚滴与镇尺，又有一具小小的香炉，再配以精雅之具--花瓶，这是以文人雅趣为旨归的一套完整的组合。

空间大小决定了花瓶的用途，“堂厦宜大，书室宜小”⑨。插花本是装饰空间的一种艺术，而装饰的对象就是人的日常生活空间。对空间的陈设不仅要考虑物理空间，更要考虑心灵空间。高濂的《瓶花三说》中：“堂中插花……高架两旁，或置几上，与堂相宜。”⑩大型花瓶多置于厅堂，造型敦厚。气韵古朴雄伟的花瓶，才能与环境相称，尽除浮华，显出文人之高雅情趣与大度。而几案的小花瓶多设于书斋，且多伴随花卉。形式多样但都造型精致，胆瓶最常见，小瓶、小壶、瓷瓶也不时出现在文人的诗词。花瓶的兴起与造型的娇小其实是随着文人的书室的依恋而产生的，文人在狭小的空间读书、思考，创作一片内心的广阔天地，由之而来的花瓶自然也以小为宜，恰当搭配能营造良好的读书环境。陈与义的“小瓶春色一枝斜”⑪；“胆样银瓶玉样梅，北枝折得未全开。为怜落莫空山里，唤入诗人几案来。”⑫诗中所描述的便是胆样式的小银花瓶里插着梅花。胆瓶造型典雅优美，给人超凡脱俗的无限情趣。

3.4 蒸茶——优雅清新之闲

蒸茶，与焚香一样，是文人生活不可缺少的元素，白居易《晚起》：“融雪煎香茗，调酥煮乳糜。”喝的不是茶，还有品味与闲情。在茗的悠悠余韵中，锦绣篇章缓缓流淌出来。文人认为，蒸茶益处很大，与友对坐，谈古论今，可以解渴佐欢；意兴阑珊之际，可以胸怀通畅；挑灯夜读时刻意去除睡意；密语私谈时又可以加深情谊；雨天闭门而坐，吮一口香茗，可疑排遣寂寥烦恼。文人嗜茶、在居室中煎茶煮水，与同好之人分茶、斗茶这些行为并不是渴望茶带来的实实在在的益处，而是在于想象浸润于茶中的精神愉悦，希望通过茶的特性，用途表达对蒸茶这一活动所带来的诗意悠闲的生活向往。与其说文人爱茶，不如说用茶体现文人生活之闲状。

正是由于宋代文人对生活的审美追求，促进了宋代居室装饰艺术的发展，为后世提供了很好的例证。而宋代文人对居室的装饰艺术的追求，最大的特点是将人的思想融入室内装饰中，从而达到人和环境的高度融合，寄情山水，托物言志，构成一幅人在画中游的美丽景象。我们可以想象有这样一个场景：室外的园林风光恍惚置身于大自然怀抱；室内挂上一幅山水画、摆上一个画面屏风，犹如将室外的景色引入居室；主人焚上一炉清香、插好一瓶花、蒸上一壶清茶、邀上几位文人墨客，或品茶论今、或吟诗作对、或鉴赏评说……，好一幅文人有情、物件生意，生机盎然的景象，人在跃动，物在参与，相得益彰，颇有“留将一面与梅花”的高雅场景。

4 总结

通过以上的研究分析可以看出，由于宋代的治国理念，使宋代的经济文化繁荣发展，文人士大夫阶层成为社会的中坚力量。在宋代文人特有的生活观和审美观主导下，宋代的文化艺术得到了前所未有的发展。而本文所论述的室内环境的发展，就是因为宋代文人的思想意趣的驱动下而产生，营造的环境充分体现文人的情趣，“山水之乐”、“游于物外”、“清、韵、逸”的追求，而人的活动又成了环境的主角，这样的环境和人的高度融合，对我们今天在室内装饰设计的方面有很重要的启发和借鉴。室内装饰要体现居室主人活动的思想和意趣。社会文化价值的影响是决定居室装饰艺术的时代特征。

注释：

①苏轼《苏东坡集·前集》，卷三二.

②[宋]米芾.《砚史·用品》.

③[宋]葛绍体.《洵人上房》.

④孙以栋，沈卓.宋代人居环境与文人意趣.浙江工业大学艺术学院，收录于《包装世界》，2013，2：80-81.

⑤[宋]胡仔.《春寒》.《全宋诗》，册三六，p22527。

⑥[宋]周紫芝.《北湖暮春十首》.《全宋诗》，册二六，p17393.

⑦[宋]郭熙.《林泉高致》.山水训.北京：中华书局，2010：11.

⑧唐圭璋.《全宋词》，第四册.北京：中华书局，1965：3035.

⑨[明]文震亨.《长物志》，卷八，置瓶.中华书局，2013：212.

⑩[明]高濂.《瓶花三说》.参见于《瓶花谱瓶史》，品瓶.北京：中华书局，2012：22.

⑪[宋]陈与义.《梅花两首》.

⑫[宋]杨万里.《瓶里梅花》.收录于《诚斋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