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阁寺
2018-02-13陆蓓蓉
在京都居住的民宿有四辆车供住客使用,钥匙插在锁孔里,全不担心。车不太新,足以代步而已,却也已是意外之喜,因为移动速度大有提升,可以去看不在计划内的金阁寺了。
人生来被种种偏见牵扯,大抵入世愈深,趣味也愈难以改变。南方人日常打扮最怕突兀,金银配饰尤其要少。园林山水也多绿树清流、粉墙黛瓦,大片金色是过去全然不可想象的存在。而金阁寺偏偏如此出名,在许多名胜照片上出现过,每一相逢都觉得愕然。
如果没有自行车,住得也远,那是一定不会去的。结果倒很好,在克服偏见的旅程中,经过了许多町家小路。是在最遥远的外面,悄悄探看他们的生活:不晾衣服,多种花,门户深关。路遇一座“称念寺”,注明别称为“猫寺”。非常好奇,可惜时间紧张,不能下车去参拜。后来查到那是为家中的动物祈求健康长寿之所,也可供养动物的灵位。这寺里的御守十分奇特,繡着一只盘腿而坐的猫,前爪合十,嘴角高翘,双目澄澄。
经过许多大小路口,与本地人的车流汇聚又分开。仿佛一路有些上坡,很不轻松地骑到山脚下。在专门的自行车场停好车,过一条小路,方到参拜道上。在此却又有新的见识:山门前左侧空地上搭出白顶大棚,上有“左大文字保存会”字样。顶悬灯笼,后有围栏。里面站一排阿叔阿婶,贩卖“护摩木”与“除厄松明”。这天确是京都夏季五山送火的正日子,金阁寺位于大北山麓,左大文字就在这座山上。但见购买者各持一根松木,将愿望写在上面,待到夜间点火时,由操作者送进火堆。据现场招贴说明,如此则可祈求免于灾病,阖家安全。
看了一会儿。会众十分投入,都身穿印有“大”字的衣服,一厢诚敬贩卖,另一厢用力劈,用力捆。来支持的也很不少,仔细想想,都不像游客。多的是中年妇女、爷爷奶奶,还有孩子。小朋友才比柜台高一个头,正从阿叔手里接过一根松木;老人独自前来,一身整饬,白衬衫袖子紧扣。瘦身子稳稳蹲在地上,面前四条木片,挨个儿书写愿望。
抱着外国人的自觉,转身踏进山门。金阁竟是最靠外的一座建筑,走几步,隔着一汪池水,就在眼前。其时浓云渐散,日光徐徐漏泄。在不太强烈的对比下,那阁远不比照片上的熠熠夺目,倒泛起一种冷调,予人清楚的距离感。隔着人群和池水,远观之下,毕竟完整而适中;但若绕到近处,只见局部,又仍觉得不可思议。它的复建至今不过六十余年,很新,也并不掩饰这新。身前两位欧洲游客冲它苦苦看了一阵,转而垂首欣赏池中锦鲤,由它们闹成一团。
偏见只破除了一点儿,夙好却大为满足。绕过金阁还有其他建筑,渐渐要上几级台阶。小路边,房檐上,各自长出深苔。应该不曾刻意栽培,并不成片。头顶有绿树为荫,山泉下流,分别成为足利义满将军的饮茶之水、洗手之水,还有一道小瀑布。跨过草坡,正对一间非常朴素的茶屋,名为夕佳亭。人坐其中,确可遥望返照敛于金阁,用典真实恰切。内悬匾额,书“即休”两字,又有一轴,写“華”字——消灭尘念,静待花开,似乎很说得通。房檐都用秸秆垛成,竹竿为骨。晦暗的灰黄色调,与金阁反差强烈。让它们彼此相望实在是个有趣的想法,好似譬喻华屋山丘只在几步之间。
还没走到后门,小摊儿排成溜,顾客如云。恍惚置身断桥畔看人游湖。“即休”,果断遁走。
选自《文学报》
2018年9月20日
赏 析
金阁寺,因三岛由纪夫的《金阁寺》而为中国读者熟知。小说取材于1950年金阁寺僧徒林养贤,因嫉妒金阁寺的美,放火烧了它。金阁寺到底有多美?在夕阳西下的近晚,才知道。
陆蓓蓉反其道而行,先于领略金阁寺而游走在市井之间。日本人爱骑行,家里有汽车也必备自行车。木心说过,“人家锁了,你就懂了。”可人家不锁,你也能懂,那是融入心底的安宁。骑在人群里跌跌撞撞,没有人吼你,也没人让路给你,恐怕那一刻,你便心安了。说到日本家家户户门口的名牌,不知是不是学我们唐朝?唐代人家门口也要写好姓名,方便户籍管理。
看世界,最好的办法就是:走路或骑行。世界不远,且处处相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