浅谈“王冕死了父亲”中的“死”的配价问题

石星原

“价”（也称“配价”或“向”）这一术语是从化学中借用来的。化学中提出的“价”（“化合价”或“原子价”）的概念，是为了说明分子结构中各元素原子数目间的比例关系。先设定氢原子为一价，某种元素的一个原子，能置换多少个氢原子，那么该元素就是多少价。比如在H2O中，一个氧原子能置换出两个氢原子，那么氧原子就是二价。

受化学上配价学说的启发，法国语言学家特思尼耶尔把“价”明确引入到语法研究中。借用“价”指动词跟一定数目的名词性成分（记作NP）之间的依存关系;其中，动词是支配成分，NP是从属成分（也称“配價成分”）。一般来说，能和一个NP发生语义依存关系的动词叫一价动词，例如：

（墙）塌     （鸟）飞    （Mary）arrived.   （He）left.

能跟两个NP发生语义依存关系的动词叫二价动词，例如：

（他）喝（饮料）    （我）买（菜）     （我）吃（饭）

（The man）killed（a cat）.  （He）broke（a cup）.

能跟三个NP发生语义依存关系的动词是三价动词，例如：

（我）给（小明）（一束花）     （他）还（我）（十元钱）

（John）gave（Mary）（a pen）.  （He）told（me）（a story）.

所以说，“价”是对动词能支配几个名词性成分的数量表示，是根据动词的组合能力而聚合成的一种语法范畴。

在“王冕死了父亲”中，动词“死”是一价动词。按理说，其后不可以带宾语，而这里的“死”却带上了宾语。出现这种情况的原因是配价NP部分后移形成的“NP异指性质”。汉语中V1前的NP部分后移的例子，例如箭头的右侧：

（1） a1他爷爷死了。            →b1他死了爷爷。

a2我家一只鸟飞了。    →b2我家飞了一只鸟。

a3小明钱包丢了。        →b3小明丢了钱包。

箭头右侧的例子，都是左侧NP中的成分部分后移得到的。变换后箭头右侧句子，在原来的配价NP位置还留下一些词语成分，这就不能保证部分位移的成分与原位置余留的成分之间的“语义所指类型”和“语义所指范围”都完全相同。所谓“语义所指类型”和“语义所指范围”，可以通过下面的例子来说明：

（2） a他喝了一杯 苹果汁。

b他打伤了小王（的）胳膊。

c他抢了我家（的）一些钱。

例（2）中，V后包含两个NP，若删除这两个NP中的任何一个，我们会发现：（2a）“喝一杯”≠“喝苹果汁”。“一杯”在单独出现时所指范围小于“苹果汁”的所指范围。（2b）“打伤小王”≠“打伤胳膊”。一个指的是“小王”，一个指的是“胳膊”，语义所指的对象不同。（2c）“抢我家”≠“抢一些钱”。一个指的是“我家”这一处所，一个指的是“钱”这一受事，语义所指的类型不同。基于此，我们不难发现：将一个包含多项成分的NP部分移位，如果能成立，那么移位的那一部分成分与留在原来位置的那一部分成分之间在所指关系上可能不完全相同，不同位置的NP成分之间的句法地位自然就会不相等。像“死”、“丢”、“飞”等这样的V1，按理说只能和一个名词性成分发生语义关联。由NP部分位移造成V1后也能带名词性成分作宾语的句子中，V1表面上能关联两个论元;而事实上，其中一个论元是另一个论元的领属成分。必然有一个是V1能关涉的真NP，另一个则成为“非价成分”（即NP）。

先来讨论V1前NP部分后移的情况。为了意思表达简洁，分别将V1前的两个名词性成分记作NP1和NP2，将NP部分后移的结构类型记作A式，它的结构实际应是箭头的右侧：

（3） a1他（的）父亲死了。→b1（他）NP1死了父亲NP2。

a2凳子（的）一条腿坏了。→b2（凳子）NP1坏了一条腿NP2。

a3花盆里（的）一朵花蔫了。→b3（花盆里）NP1蔫了一朵花NP2。

a4他（的）伞丢了。→b4（他）NP1丢了伞NP2。

a5他（的）钥匙落了。→b5（他）NP1落了钥匙NP2。

事实上，箭头右侧的A式是NP的真性后移，我们可以从句法和语义两方面来分析。从句法上看，（3）中变换式两侧结构中的动词都是V1，所以A式中V1前后的NP1或NP2，理论上只有一个成分能和V1发生语义关联。从语义上看，NP部分后移后两个名词性成分所指是不同的，在V1前的NP1或V1后的NP2两个成分中，有且只有一个能和V1发生语义依存关系。综合起来看，真正的NP应该既受动词句法的支配，又是语义所指重心的成分。A式中的动词是V1，后移的成分NP2可以受动词支配，而且在所指上是全句语义的重心，所以A式中后移NP2是真NP。就A式来说，在两个“语义所指类型”不同的NP成分中，V1前的NP1可删除，V1后的NP2不可删除，如果删除，全句的语义就会改变。如：

（4） a（他）NP1死了父亲。  ≠他死了（父亲）NP2。

b（我）NP1丢了钱包。  ≠我丢了（钱包）NP2。

c（桌子）NP1坏了一条腿。≠桌子坏了（一条腿）NP2。

这样我们就可以得出一个结论，例（3）A式中的NP2才是真正的NP，而留在原位的领属定语NP1只是形式上占据了NP2原来的位置，这个成分与后移NP2语义所指不同。而对于A式中的V来说，它表面上能关联两个名词性成分;事实上，其中一个名词性成分是另一个名词性成分的领属成分。因此，这类动词本质上仍是一价动词。

综上，“王冕死了父亲”中的“死”后面能接名词性成分，“父亲”才是真正的NP，它是“死”的主题格;而“王冕”是“父亲”的领属成分，它跟“死”没有直接的配价关系。所以，与一价动词“死”直接发生语义关联的名词性成分是“父亲”，而不是“王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