社会分层理论视域下的教师身份考量
2018-02-11靳玉乐
王 磊,靳玉乐
(西南大学教育学部,重庆 400715)
教师职业是社会发展到一定阶段的产物,教师身份的特征、形成及改变均与其所处社会结构有着密不可分的关系。因而,对教师身份的探讨不能迷失于浪漫的“应然”立场,仅在理想层面上寻求教师职业的精神属性,也不能囿于狭隘的学校教育视域,仅在教育场域中反思教师职业的专业特性,而应将教师群体置于现实的社会情境,采用一定的社会学理论与方法,来探究教师身份在社会结构中的本质规定、特征外化及边界建构。为此,本文尝试从社会分层理论视角对教师身份进行深度考量。笔者认为,无论是从基本范畴,还是从理论范式与研究走向来看,社会分层理论都对探求教师身份问题有着十分重要的启发与指导意义。
一、分层理论范畴与教师身份问题域
社会分层是社会学研究的基础领域,围绕其产生了许多不同的理论流派。不同流派虽然在理论基础、逻辑起点及话语方式上均存有不少差异,但也形成了一些普遍性、彼此关联的议题与概念,如阶层、不平等、社会分层、社会流动、社会资源、权力、社会变迁等。这些基本范畴与教师身份问题域有不少暗合之处,可以作为探讨教师身份的本质、特征、形成及改变等问题的概念工具。
(一)社会分层与教师身份
社会分层是指社会成员、社会群体因社会资源占有不同而产生的层化或差异现象,尤其是指建立在法律、法规基础上的制度化的社会差异体系。[1]通俗而言,社会分层就是指社会中存在着高低不同的位置结构,不同的个体或群体处于不同的社会位置。
由此内涵来看,社会分层与教师身份问题存有内在关联。人们谈及“教师身份”,一般指涉两层含义:一是指教师群体在社会系统中所处位置,另一是指教师群体区别于其他群体的角色特征。其中前者为教师身份的内在规定,后者为教师身份的外化表现,前者决定着后者,即教师身份因所处社会位置而确立,为角色特征所表露。由于分层是社会的普遍现象,分层结构为社会结构的基本类型,因此社会分层对教师职业的位置确立、特征呈现及改变必然有着决定性影响。
在社会分层视域下对教师身份进行考量,能够帮助我们厘清对教师的旧有认识。首先,教师身份是社会关系的表达。身份本质上是一种社会位置,而从分层视角来看,个人或群体的社会位置受制于社会关系结构。因此,教师身份本质上不是教师“独立实体式”存在的特征反映,而是对教师与整体社会结构及其他群体之间关系的表达。那么,对教师身份的思考就不应是一种“实体追问”,而应是一种“关系追问”。其次,教师身份是社会差异的体现。身份作为个体或群体“我之为我”的属性特征,本身就内蕴着与其他个体或群体的“差异性”。没有差异的存在,就不会形成个体或群体的特定身份。社会分层反映的是一种结构性的社会差别,[2]而处于结构化中的“身份”高低就是通过与他者间的客观性差异而体现出来的。[3]因此,对教师身份的界定与确认,必须在差异视角之下通过与其他群体的对比与区分方能实现。最后,教师身份是动态变化的。尽管社会分层现象是普遍存在的,但不同时期或地域的社会表现出不同的分层结构。在不同的社会分层结构之中,必然会存在着不同形式与特征的教师身份。因此,教师身份并非永恒不变,而是一种动态的社会存在,会随着社会分层结构的变迁而发生改变。
(二)社会资源与教师的身份特征
本质上说,社会分层反映的是社会资源在各社会群体中的差异分布,个体或群体在分层结构中所处的实际位置取决于其所占有的社会资源,这就意味着个体或群体身份与其所占有社会资源密切关联。
从社会资源的角度来剖析,便不难发现教师的身份特征与其所占有社会资源之间的对应关系。附着于教师群体的一系列身份特征,诸如身份尊卑、角色表征以及精神象征等,皆根源于教师群体对社会资源的占有与利用。首先,教师身份的高低取决于教师群体所占有社会资源的总量。教师群体所拥有的社会资源越多,其在分层结构中的位置就越高,其身份也就越尊贵,反之则就越卑微。其次,教师群体的角色表征可追根于所占有社会资源的类型。作为分层标准的社会资源有多种类型,如政治资源、经济资源、文化资源、权力资源以及声望资源等。不同类型的社会资源,会赋予教师身份以不同的角色表征。如教师曾经的“学官”或“干部”角色便是因其所拥有的政治资源所致,“知识传播者”角色是受惠于其所拥有的文化资源,“社会代表者”角色则是其声望资源的外化。另外,教师职业的精神象征归因于教师对社会资源的汲取与利用方式。如“安贫乐道”能成为教师身份的精神象征,是因为教师群体亲近文化资源而疏离经济资源;“无私奉献”能内化为教师身份的精神烙印,则是因为教师群体占有大量文化资源但不独享,无保留地向社会大众传播。
透过社会资源的视角,还可以发掘到社会制度与文化对教师身份的影响机制。社会制度与文化之于教师身份的影响虽已得到普遍认同,但其影响机制却是隐匿而鲜为人知。这归根是因为社会制度与文化对教师身份的影响并不是直接发生,而是通过一定的中介因素间接促成。从社会分层理论来看,这个中介因素其实就是社会资源。“不同的制度安排,决定了教师占有社会资源的多少,进而决定它的身份的显贵与卑微”。[4]不同的社会文化,定义了教师所占有社会资源的不同价值,也进而影响到教师身份的高低。
(三)社会流动与教师身份的改变
在分层理论体系中,“社会流动”是与“社会分层”同等重要的概念,二者是一体两面的关系。社会流动反映社会成员在社会分层结构中所处位置的变化。通过社会流动,个体或群体的社会角色与地位均会发生改变。由此推之,社会流动必然会影响到教师身份改变的过程与结果。
从社会流动视角来分析教师身份的改变,需要考虑的首要因素是社会流动率。顾名思义,社会流动率就是指社会流动的速率,其有高低之分。高流动率意指社会成员之间的位置变化较为频繁与快速,低流动率则意指相反。社会流动率对教师身份改变的影响主要表现在两个层面。其一,社会流动率在一定程度上决定着教师身份改变的进程与速率。这点可以通过对比教师在不同类型社会中的身份变化而得出。如在低流动率的传统农业社会中,教师的身份与地位一直都很稳定,在很长时期内都不曾发生实质改变,而在高流动率的现代工业社会中,教师的身份与地位则就一直处于流动与变化之中。其二,社会流动率还会影响到教师身份改变的最终样态。当社会流动率较低时,社会各阶层或群体之间的互动很少,教师与其他群体界限分明,教师身份便很容易识别出来,而当社会流动率很高时,各社会群体之间的相互渗透频繁,教师与其他群体界限就逐渐模糊,教师身份就变得不易识别。
其次,可以从社会流动的不同方式来探究教师身份改变的不同路径。根据社会流动的动因划分,个体或群体的社会流动有两种方式,一种是因社会变迁或制度安排而引起的结构性流动,另一种是因社会群体的主体行动而造成的自主性流动。这两种不同的流动方式启示了教师身份改变的两条不同路径:一是依靠价值观重塑、宏观社会改革及教育制度变革而推动教师身份的“结构性改变”,另一是通过教师群体的自觉反思与集体行动而催生教师身份的“自主性改变”。这两条路径分别有着各自的作用及限度。其中,“结构性改变”发展迅速,在其作用之下教师身份短期内就会有质的变化,但这种改变一般不易发生,只有在社会结构或制度突变的时候才可能出现;而“自主性改变”能够在教师的日常社会生活和教育实践中随时进行,但其发展较为缓慢,对教师身份的影响在短期内不易显现,需要教师群体的共同努力与长期坚持。
二、分层理论范式与教师身份的二维透视
从分层理论的发展历史来看,其存有两大基本范式:功能论范式和冲突论范式。[5]两种范式各自从不同的理论立场出发,依循不同的理论逻辑,对社会分层现象做出了不同的阐释。在分层理论的整体视域下,这两种范式又为我们透视教师身份带来了两种不同的视角。
(一)“功能论”视角下的教师身份
“功能论”范式由法国社会学家涂尔干(Emile Durkheim)奠基,后由戴维斯(Kingsley Davis)、摩尔(Wilbert Moore)和帕森斯(Talcott Parsons)等人逐步发展成完备的理论体系。其核心论点在于,社会是由相互联系、彼此作用的众多部分所构成的统一有机体,每一部分都为维持社会整体的平衡发挥着一定功能,社会的稳步发展有赖于这些组成部分的正常发挥。因此,功能论者认为,在社会系统中分层或分工是必需的。社会分层从根本上是为了满足复杂社会系统的需要,它是一种能够保证各种社会角色各司其职进而推动整体社会有效运行的机制。
1.教师身份的本质属性:结构化与功能关系
“功能论”范式的逻辑起点是社会系统化与劳动分工化。在其看来,社会系统之所以形成分层结构,根源在于劳动分工不同。因此由劳动分工而形成的不同性质与类型的职业,便成为“功能论”的主要分层标准。功能论者认为,在社会系统中不同职业扮演着不同的社会角色,发挥着各自不同的社会功能;某种职业在分层结构中的社会位置根本上是由其社会功能所决定。
由此推之,若从功能论视角来看,教师身份本质上就是一种结构化的角色身份,内在反映着教师群体与社会大系统之间的功能关系。所谓功能,如涂尔干所说,是指有机体的系统与有机体的某种需要之间的相应关系。[6]那么,教师这一职业(或角色)存在的功能便是满足社会系统的某种特定需要。这意味着教师身份实际上取决于社会系统对其的需求与期待。进而言之,教师身份的具体表征乃是由社会系统的需求所规定并赋予。出于不同的发展需要,不同的社会系统会规定和赋予教师以不同的角色特征、地位及声望等。
2.教师身份的影响因素:功能重要性与人才稀缺性
功能论者主张,在任何社会系统中,总会有一些职位比其他职位更为重要;为了促进社会系统的良性发展,应该吸引最有才能者去占据最重要的职位,而为了增加这些职位的吸引力,就需要将较高的社会等级、声望、报酬等赋予这些职位。因此,戴维斯和摩尔认为,决定职业地位的主要因素有两个:其一,职位功能的重要性;其二,能胜任该职位人才的稀缺性。一般说来,某个职位的社会功能越重要,能胜任的人才越稀缺,其在社会中的身份与地位也就越高。
由是观之,在功能论视角下,影响教师身份的主要因素也表现在两方面:一为教师职业的功能重要性,二为能够胜任教师职业的人才的稀缺程度。首先,教师职业的重要性直接取决于教育子系统在社会大系统中的地位,根源于教育之于社会的功能与效用关系。若教育系统成为(或被视为)推动社会系统发展的核心动力,那么从事教育事业的群体自然也会就赋予重要的社会功能。其次,教师职业人才的稀缺性则取决于自身的专门化程度。教师职业的专门化程度越高,对所需人才的素质要求就越高,那么社会中能胜任的人才也就会相对稀缺。
3.教师身份的改变动因:社会变迁与功能转换
功能论者认为,在不同的社会分层体系中,职位的功能重要性和人才的稀缺性是各不相同的。不同社会突出的功能重点不一样,对人才的需求也不一样。当社会系统发生变化时,其内部的功能格局会随之打破,所突出的功能重点会发生转移,从而导致不同职位受重视程度的提升或下降,同时因社会变迁所带来的需求变化,会引起不同职位人才需求的波动,从而影响到不同职位人才的稀缺程度。这样,不同群体的身份与地位便随着社会变迁而发生改变。就教师群体而言,自然也是如此。以教师专业化为例,便可以看出教师身份改变背后的社会动因。从功能视角来看,教师身份的专业化趋势在本质上是反映了当代教育属性及功能的转换对教师角色的新要求,而教育属性与功能的转换则是根源于现代社会对公共教育的新需求。现代社会的快速发展亟需公共教育为其输送更多高素质的专业人才,这自然首先会要求建设一批高质量的师资队伍。在此情势之下,教师群体只有实现专业化蜕变,改善专业素质结构,才能顺应与满足社会与教育发展的现实需求。
(二)“冲突论”视角下的教师身份
“冲突论”一脉起始于马克思的阶级理论和韦伯(Max Weber)的阶层理论,后经达伦多夫(Ralf Dahrendorf)、洛克伍德(David Lockwood)等人不断发展,成为与“功能论”针锋相对的理论范式。与功能论者强调社会系统和共同利益的优先性不同,冲突论者是从社会中不同个体或子群体的立场出发,强调人们的对立利益,认为社会分层结构是因利益群体之间的竞争、冲突与征服而产生的。
1.教师身份的本质属性:建构性与冲突关系
冲突论者质疑功能论者所持的“整合型社会模式”,认为社会并非是一个持续稳定、要素整合的结构,而是无时无处不呈现对立和冲突。在社会之中,不同的群体由于对有价值的社会资源进行斗争而形成各种利益冲突关系,这导致社会总是处于不断的变更与动荡之中,社会变迁随时都可能发生。因此,每个群体的社会位置都不是先在的、固定的,其内蕴着该群体与其他群体及整体社会结构的紧张关系,会因而一直存有潜在的流动趋势。这意味着不同群体的身份不会被社会结构与需求固化,反而会因社会冲突不断地被解构与再建构。那么从冲突视角来看,教师身份便不再是教师与社会之间功能关系的应然体现,而是实际反映着教师群体与其他群体之间的竞争、压制及统治等冲突关系。诚然,从教师职业的公共性质来看,教师群体应指向社会公共利益,其身份表达应该是其社会功能的外化,但在现实生活中,教师群体因受到相关利益群体的干扰与影响而偏离其应有身份。各方利益群体为了满足自身利益而对教师群体施压,从而使得教师群体一直受到不易调和的各股力量的牵制,教师群体的社会位置便因此而不断改变。
2.教师身份的影响因素:权力与权威
“功能主义者把人类社会看作为社会系统,而冲突论理论家则将它们看成是演出争夺权力和特权的舞台”。[7]冲突论者认为,权力与权威是形成社会结构的两个主要因素,其他因素都可视作二者的特殊形式。社会的不同位置具有不同量的权力与权威。权力与权威导致了社会角色的分化,社会角色的差异结构反映的就是行使权力与权威的差异结构。可见,从冲突视角来看,权力与权威是影响教师群体身份的决定性因素。与其他群体的权力或权威关系决定着教师在角色关系中的相对位置——属于支配角色还是服从角色,进而决定着教师身份的高低与具体表征。这可以通过对比教师在不同场域中的身份表征而得出。如在知识场域中,由于得益于外在的制度性赋予以及内在的知识资源,教师拥有着知识传播与组织的权力,因而在知识权力结构中居于支配的地位,“知识的化身”便成为教师区别于大多数群体的身份象征。相反,在经济场域中,由于教师劳动区别于一般物质生产性劳动,加上社会文化对教师利益的特殊规约,教师的经济权力严重受限,在权力结构中被迫处于服从地位,“清贫”便成为教师职业的代名词。
3.教师身份的建构动力:主体自觉与专业增权
在冲突论者阵营中,关于社会分层的动因及实际变化,尽管有着结构性因素主导与个体特征因素为主的分歧,但社会群体的阶级或阶层意识皆被视为其中的重要子因素,如马克思对“自在阶级”与“自为阶级”的区分,抑或韦伯对共同体集体意识的强调,均为明证。由社会群体的主体意识所催生的阶级斗争或集体行动,被认作改变群体社会位置乃至整体分层结构的重要力量。这意味着对某类社会群体而言,其身份地位的改变需要其主体意识的觉醒。因此,从冲突视角来看,教师身份的建构动力源于教师群体的主体自觉。
基于冲突视角,教师身份建构其实就是教师权力与权威的改变,这样重塑教师身份的专业化运动就有了区别于功能论的另一层解读。“教师专业化”从表面上看是教育观与教师观的时代转变,内在的却体现为教师群体对专业权力的自觉争取。“专业化”内蕴着专业主义意识形态与权力控制,专业意识形态用排他性手段形成职业内部与外部社会的区隔与疏离,通过拉大社会距离来保证职业群体获取专业事务的主要控制权。[8]因此,专业化是职业群体用来“增权”的一种斗争策略,其目的是促进职业群体的集体向上流动,争取他们所要求的社会地位、报酬与声望,实现群体身份的重塑。
三、分层理论走向与教师身份的可能变化
分层理论在当代出现了许多新的走向,如分层视野不断拓展,分层立场与方法更加多元,一些新流派也逐渐涌现。这些走向实质上是学者们对当代社会结构急剧变化的反思与回应。透过这些理论转向,可以观察并预测教师身份的可能变化。
(一)社会网络与教师身份的“网络化”
“社会网络”意指社会行动者间所形成的相对稳定的关系体系,最早是由格兰诺维特(Mark S. Granovetter)于上世纪70年代引入到社会学研究,其后经过不同学者的研究推进,逐步在社会分层领域得到广泛应用,成为研究分层现象的重要理论与方法。[9]“社会网络”对分层理论的发展,主要在于改变了对分层要素的传统界定。在此视角下,社会资源的外延被扩大,不再仅指社会群体直接占有的资源,也包括各种间接的“嵌入性”资源,即通过社会关系网络而摄取的潜在资源。社会网络理论的兴起内在反映着现代社会的发展趋势——由“群体性社会”走向“网络性社会”。由于现代通信技术、交通工具的发展与普及,加上自由开放思想的助推,现代社会成员之间关系更加多元错杂,群体间界限日益模糊淡化,社会结构逐渐由泾渭分明的“群体化”模式转变为复杂多样的“网络化”模式。比起社会成员的个体属性或特定属性,结构化的社会网络更能准确反映社会行动者在分层结构中的实际位置,也更能有效解释社会行动者的行为与倾向。因而,在网络性社会中,个体或群体的身份不宜再用某些固定的社会属性来进行划定,而应利用社会网络分析进行区分。
通过社会网络的视角,可以预测出教师身份的一些新变化。首先,教师身份的本质内涵会发生变化。在网络化社会中,教师群体与其他群体在某些社会属性上的区分不再明显,他们之间的差异将更多地表现在各自拥有的社会关系网络上。因而教师身份不能再被理解为教师群体的某些特定属性,而应被理解为教师所拥有的社会网络及其在社会网络中的位置。其次,教师身份的标识方法会发生变化。在传统认知中,标识教师身份是通过分析其职业性质、声望及地位等社会属性而得来,但这种标识方法存有一致命缺陷,即只能对教师身份的表征做宏观描绘,而无法对教师身份的形塑与发挥做出细节阐释。基于社会网络理论,教师身份的标识方法会得到改进,其将通过剖析教师的独特的社会网络而实现。采用社会网络分析方法,对教师所处社会网络的性质、结构、规模及强度等进行测量,促成对教师身份的“全景扫描”,从而不仅能对教师身份的表征进行精细透视,而且能对教师身份的形塑机理给予可靠解释。另外,教师身份的重塑路径也会随之有所改变。在群体性社会中,教师身份的提升路径是通过排他性竞争或者制度性垄断等方式来汲取和积累社会资源。而在网络性社会中,教师身份良性重塑的基础则在于自身社会关系网络的改善。社会网络理论认为,信任、互助与互惠等理念与规范是构建社会网络的关键,因而加强教师群体与其他群体的沟通联系,实现彼此间的互利共生,便成为重塑教师身份的必由之路。
(二)新自由主义与教师身份的“市场化”
新自由主义理念与政策的核心要义在于对自由市场的强调。它声称,社会作为一个整体将得到最大限度的市场自由和最低限度的国家干预的最好服务。[10]所以“市场”被当作一种优先机制而引入到社会的各个领域,甚至包括教育、卫生等公共品供给领域。这种由市场力量来主导社会发展的方式,带来的影响不仅反映在经济发展模式上,更体现在社会结构尤其是分层结构上,由此新自由主义的思想也启发了社会学者关于社会分层的新思考。如在分层的动因上,个体性因素相比社会性因素更受到新自由主义学者的强调。在其看来,特定个体或群体在社会分层中的位置,取决于其市场能力的高低及对市场机会的把握程度,而与整体的社会结构关系不大。这意味着新自由主义观念中的个体或群体身份与“市场”直接挂钩。
从现实来看,受新自由主义观念与政策的影响,教师身份确实呈现出市场化倾向。这点在发达资本主义国家已经十分明显,同时由于经济全球化的助力,在我国也有所反映。首先,教师的职业性质增添了更多的市场化色彩。教师职业逐渐摆脱政治体制的“专控”,转而步入经济市场体系之中,被视为提供教育服务的职业人员。在人们心目中,教师职业的特殊“公家人”光环逐渐褪去,与市场大潮中其他职业的身份界限不断淡化。教师群体自身的市场意识也明显觉醒,其内部构成中私立教师比重持续攀升便是明证。其次,教师身份的形成与确立逐渐由市场规则支配。公共教育的准市场化改革促使教师群体被置于市场机制之下,服从市场竞争的一般法则。如为加剧职业竞争,教师的任用制度逐渐由事业编制向聘任制转变,从而导致教师不再拥有所谓的“铁饭碗”,也要经受自由市场的洗礼。再如为追求效益与效率,更多的社会力量介入教育评价体系,教师培养模式开始引入市场因素,教师教育项目逐渐趋向商品化,这些措施从根本上打破了教师群体与政府、社会组织及家长之间的相处模式,并重建了一种新的基于市场的关系格局。另外,教师身份的改变受市场力量的主要干预。教师群体被抛入市场之后,其在职业位序中的位置自然也就交付给市场,受市场逻辑所左右。这里值得警惕的是,在由资本所主导的自由市场之中,若无其他力量的支援,教师群体极可能因其先天的资本劣势而演变为社会的弱势群体。
(三)后现代文化与教师身份的“消费化”
在传统分层理论中,经济因素一直是社会分层的首要依据。但后现代学者们认为,在现时代决定着社会构成的,不是经济因素,而是更具文化性的因素。因而,在后现代理论家的观念中,分层已经逐渐摆脱社会——结构语境,完全成了文化性的而不是社会性的,其焦点是生活方式而不是生活机遇,是消费而不是生产,是价值而不是利益。[11]如布迪厄认为,各个阶层或群体都会有意或无意通过个人品位、生活方式及消费实践等建构起他们的社会身份与地位,并加以维护,因而不同阶级与群体的文化模式也可以成为分辨其阶级地位的重要标志。
在后现代社会中,由于消费占据着日常生活的中心,消费的内容与方式构成着主要的文化形式,因而不少学者认为,后现代社会其实就是一种受资本与商品逻辑支配的消费社会,后现代文化在本质上就是一种消费文化。消费文化之于社会系统及其成员的影响是广泛且深刻的,它潜在地冲击、瓦解进而重塑着各种社会群体的构成、功能及形象,给所有群体都烙上“消费化”的印记,教师群体也不例外。这体现于两个侧面。第一,大众基于消费心态来建构教师身份。在后现代文化氛围中,教育被大众视为一项日常的文化消费,家长、学生与教师的关系被重构为消费者与被消费者的关系。当教师成为被消费的对象,人们在消费中的惯有态度、情感及观念自然便加诸教师身上,从而再造了教师的社会形象。这在生活中的实际反映是,人们越来越倾向于用功利化与娱乐化的态度,对教师做出庸俗化乃至妖魔化的评价或调侃。第二,教师群体凭借消费逻辑来认同教师身份。消费逻辑为人们提供了一种新的身份认同的路径与方式。以往人们选择教师职业大多是受其神圣的职业使命、良好的社会形象以及特有的精神回报所吸引,现在人们看重的则更多是教师稳定的工作场所、较长假期以及尚属不错的薪资待遇。很明显,前者对教师身份的认同建立在教师职业之于社会发展的“生产性”功能,后者则建立在教师职业对自身消费需要的追求与满足。更进一步说,前者中的教师身份象征着一种无私与奉献的人生价值追求,后者中的教师身份则意味着一种特定的生活方式与消费模式。从本质上看,教师身份的消费化有着偏离教育逻辑的倾向与危险,对此我们应该时刻保持清醒意识与审慎态度。
[1]李强.社会分层十讲[M].北京:社会科学文献出版社,2011:1.
[2]吴鹏森.当代中国社会分层结构的历史演变及其启示[J].南京师范大学学报(社会科学版),2002(11):13-20.
[3][4]阎光才.教师“身份”的制度与文化根源及当下危机[J].北京师范大学学报(社会科学版),2006(4):12-17.
[5]侯钧生,韩克庆. 西方社会分层研究中的两种理论范式[J]. 江海学刊,2005(4):84-89,238.
[6](法)涂尔干.社会分工论[M].渠东,译.北京:生活·读书·新知,2000:13.
[7]伦斯基.权力与特权:社会分层的理论[M].关信平,等译,杭州:浙江人民出版社,1988:25.
[8]刘云杉.从启蒙者到专业人——中国现代化历程中教师角色演变[M].北京:北京师范大学出版社,2006.
[9]李宝梁.社会分层研究中的基本理论范式与最新进展述评[J].贵州师范大学学报,2007(4):5-9.
[10][11](英)罗丝玛丽·克朗普顿.阶级与分层[M].陈光金,译.上海:复旦大学出版社,2011(2):179-180.