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左传》中吴公子季札的君子风范
2018-02-11孙世亚
孙世亚
(渤海大学,辽宁 锦州 121013)
季札,姬姓,周太伯之后,吴王寿梦幼子,又称为季子、公子札、札、因初封于延陵,后封于州来,因此又叫做延州来季子,相传大圣人孔子为其书十字碑文“呜呼有吴延陵君子之墓”,著名文学大师南怀瑾将其与孔子,孔子弟子、子产、晏子等并列称为春秋末期的大贤哲。他博学多才,精通中原礼乐,有尚德为民的高尚情操和守节让国、淡泊名利的君子作风,是春秋乱世中君子的典型代表。
一、陈诗观风,君子博学
《国语·晋语》中范献子告诫他人说:“人不可以不学……人之有学也,犹木之有枝叶也。木有枝叶,犹庇荫人,而况君子之学乎?”用树木与枝叶的关系论证了人与其学识之间的相互依赖,拥有广博的知识文化也是一个君子的必备素质。季札是仲雍之后,仲雍与其兄吴泰伯为完成周太王将王位传给姬昌的愿望,“乃奔荆蛮,文身断发”,后受到荆蛮族民的拥戴,创建了吴国。周公制礼,吴国因地处偏僻,对礼乐文化的掌握大不如其他诸侯国。到了季札父寿梦时期,才多次与中原各国交流,“寿梦元年,朝周,适楚,观诸侯礼乐。”并与鲁成公在钟离相会,“深问周公礼乐”,感叹到“孤在蛮夷,徒以椎鬓为俗,岂有斯之服哉!”开始了对中原礼乐文化的重视,季札也在其父重视礼乐的环境下成长为博学多才的谦谦君子。
春秋时代学诗成为知识分子重要的修养内容,孔子也曾说过“不学《诗》,无以言”。鲁襄公二十九年,季札在礼乐制度相对完备的鲁国观诗,当即能听声辩乐,乐工为其歌《颂》,他评价:“至矣哉!直而不倨,曲而不屈,迩而不偪,远而不携,迁而不淫,复而不厌,哀而不愁,乐而不荒,用而不匮,广而不宣,施而不费,取而不贪,处而不底,行而不流。五声和,八风平,节有度,守有序,盛德之所同也!”用十四对形容词来描绘颂诗的和谐之美,只有五声八音协调演奏,乐理要素节制而有秩序,才能产生美的艺术效果,表现了其高深的礼乐修养和以中和为美的审美倾向和精神追求。不仅如此,季札对诗的解读还常常与当时的政治背景相结合,陈诗以观其民风,观民风而知政教之得失。例如,为之歌《小雅》,季札评论说:“思而不贰,怨而不言。”从《小雅》的怨声中听出周德政衰微,但仍思怀文、武之德。听到《秦风》时,从秦音中听到秦国以后的强大,评《郑风》时说:“其细已甚,民弗堪也,是其先亡乎?”从中听到郑国先要灭亡的声音。孔子同样认为《韶》尽善尽美,因在齐国闻《韶》,而“三月不知肉味”。一个来自偏远地区的公子在观诗过程中表现出令人震惊的知识储备和文化修养,季札观诗一直被认为是“对于《诗经》的最早一篇评论”,开创了我国乐政统一的评价方式,也对《毛诗序》和后世对《诗》的阐释产生影响,南怀瑾先生更是称其为“周末第一文化大使”。
二、思慕圣贤,君子尚德
季札对各种音乐作出中肯的评价,不仅体现出其良好的文化修养,同时也表现出季札对古代先贤的景仰之情,季札认为从《周南》《召南》中所听到百姓的“勤而不怨”正是周公、召公的教化之功,而《豳风》能够“乐而不淫”也是周公东征功绩的体现。此外,在观《邶风》《鄘风》《卫风》时,他评论说:“美哉!渊乎!忧而不困者也。吾闻卫康叔、武公之德如是,是其《卫风》乎?”赞扬卫康叔和武公的德行美好而深沉,康公、武公治理卫国,政治清明,因此得到季札的赞扬。观《齐风》说“美哉,泱泱乎!大风也哉!表东海者,其大公乎!国未可量也。”姜太公助武王平定商纣,被封齐国,“因俗简礼”而“通商工之业,使渔盐之利”,因而民多归齐,不久后齐国便成为国富民强的大国,因此季札称赞姜太公是东海一带诸侯的表率。为他歌《大夏》时,季札评论:“美哉!琴而不德,非禹其谁能修之”赞扬了大禹勤劳民事而不自以为功。在季札的论说中,诗乐不再是单纯的情感流露,而是以“德”为核心开始探寻更深层次的精神内容。
季札思慕古代圣贤,推崇其人格精神,广交天下贤士,不仅具有知人的智慧,而且还能够“见微而知清浊”,有高明的政治远见。季札去鲁国聘问,见到叔孙穆子,很喜欢他,但认为他不能得到善终,原因在于他虽然喜欢做善事却不能慎重的选拔人才,一定会有祸乱降临。后叔孙豹果然因任用小人竖牛,没有得到善终。季札到齐国时,预言齐国的政权将要有所归属,于是提醒晏子“无邑无政,乃免于难”,齐国果然发生了栾、高动乱,晏子因交出了封邑和官职而幸免。季札到了晋国,喜欢晋国赵文子、韩宣子和魏献子,并且预言“晋国其萃于三族乎!”结果不出季札所料,晋国最终走向了魏赵韩三家分晋的结局,而且季札提醒晋国贤大夫叔向“吾子好直,必思自免于难”,后叔向家族羊舌氏果然在昭公二十八年被晋人所灭。
季札思慕古代先贤,能够知人知事,并对当时局势做出精准预言,其核心在于季札对德行的重视,季札认为只有有德行的贤人才能惠及百姓,如对《周南》《召南》中百姓“勤而不怨”的评价,对《卫风》百姓“忧而不困”的理解等,相反一个人没有德行修养,必然不会有善终,如评价孙文子“辩而不德,必加于戮”,一个国君没有德行,国家就不会兴盛,评价《魏风》:“以德辅此,则明主也。”季札对德行如此的重视,是因为他有着“尚德为民”的先进思想,诸樊之子光刺杀吴王僚,自立为王,季札出使回国后说:“苟先君无废祀,民人无废主,社稷有奉,国家无倾,乃吾君也。”将先君、民、社稷、国家依次列开说明,对民的重视程度仅次于对先君的祭祀,能够将这些安排好的人就是季札认可的君主。此外,在鲁哀公十年的冬天,楚国攻打陈国,季札明确表示了自己的反战立场,对楚将子期说,两国国君不致力修明德行,却以武力来争夺诸侯,人民有什么罪呢,然后请求“务德而安民”,把人民的利益放在首位。季札不仅以德行的好坏来评价人和时事,而且以身作则,追比圣贤,以其厚德受到吴国国人的爱戴。
三、淡泊明志,君子守节
《论语·雍也》中说:“君子博学于文,约之于礼。”君子是既有文化见识又有道德修养的人。与孔子“遵循尧舜之道,效法文武之制”的追求相似,季札也以古代圣贤为自己效法的榜样,克己复礼,恭谦礼让,追求完美人格。诸樊,是吴王寿梦的长子,理应继承王位,然寿梦及诸位兄弟都想立贤能的季札为吴王,季札坚持周公确立的“嫡长子继承制”,并且表示要追随子藏以“守节”。《左传》中记载,成公十三年时,曹宣公在秦晋麻隧战役时,死于军中,曹国发生内乱,诸侯国认为新立的曹君不义,想要立子臧为曹国国君,子臧辞谢说:“前《志》有之,曰:‘圣达节,次守节,下失节。’为君,非吾节也。虽不能圣,敢失守乎?”立志守节,于是逃亡到宋国。晋·杜预注释,“圣人应天命,不拘常礼也。次守节,谓贤者也。子臧让国以示其守节,守节以成君子。”季札让王这一举动,自表心迹“附于子臧,以无失节”。吴人坚持要立季札,季札乃“弃室而耕”,以示其“守节”之志。吴王诸樊去世后,将王位传给其弟余祭,目的是以兄传弟,最终传到季札,实现先王寿梦的愿望。当王位传到季札时,季札再次逃去,可见其守节之志坚。于是余昧之子继位,即后来的吴王僚。昭公二十七年夏,季札去中原各诸侯聘问之时,诸樊之子公子光刺杀吴王僚,自立为王。《吴越春秋》记载,季札出使回国后表示,“苟先君无废祀,民人无废主,社稷有奉,国家无倾,乃吾君也。”于是“复位而待”。《左传》中还记载,屈狐庸去晋国聘问时,赵孟问他季札会不会成为吴国国君,屈狐庸回答说:“不立。……季子,守节者也。虽有国,不立。”可见季札守节让国的志向很坚定,也受到国人的颂扬。
汉代岩穴之士梁鸿心慕季札之志,与妻隐居山林,病重时,告诉皋伯通说:“昔延陵季子葬子于嬴博之间,不归乡里,慎勿令我子持丧归去。”吴国公子季札的守节尚德的君子风范,不仅受到当时人的赞赏,更是后世取之不尽的精神来源。
结语
春秋时期王道衰微,伦理败坏,“自平王微弱,政不及雅,宪章散紊,彝伦攸斁。”《左传》释《春秋》,塑造出一大批贤能君子形象,并通过对君子美好品质的赞扬,来达到其“劝善”的目的。吴公子季札材高知深,贤能闻于天下,克己复礼,成为春秋时代的君子模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