党的群众工作话语:历史回视、理论解码与当代建构
2018-02-10潘丽文
潘丽文
(中山大学 马克思主义学院,广东 广州 510275)
“话语之方式乃思维之方式,话语之建构乃思维之建构。”[1]话语不仅是一种语义指称,更是国家治理逻辑中的理论思维呈现。自福科提出“话语即权力”以来,话语就从一种单纯的语义学视域转向社会学视域。福科认为话语不仅仅是一种符号语言,而是一种处于其他实践关系网中的实践活动。在社会政治面向中,话语是一种权力实践系统的表达,隐喻着某种特定的价值观念和权力施展理路。党的群众工作的话语体系是对党的群众工作价值理念的规范表达和群众工作实践的理论提升,反映和再现了中国共产党在马克思主义指导下的宣传动员群众、组织教育群众、服务团结群众的理论、路线、方针、政策的理念主张。近年来,中国语境下的中国共产党执政话语体系研究获得学界的普遍关注。最为典型的是,从历史与文化统一的角度呈现党执政“革命—改革—发展”的话语逻辑。但是,以党的群众工作话语体系为研究对象的却略显不足。群众工作作为党执政的生命工程,其做好与否直接关系党的生死存亡和国家的长治久安,其话语所凝结的党性与人民性程度也直接关涉着党群关系的密切度。因此,从话语维度探析党的群众工作不仅有助于理解和把握党的群众工作理论和实践,更有助于密切党群关系、巩固党的执政基础。
一、中国共产党群众工作话语的历史嬗变
人民群众是党的力量来源与发展之本。党自成立起就重视人民群众的创造力并注重开展群众工作以实现各历史阶段目标。期间,形成了丰富的群众工作话语体系。诸如:党群“鱼水关系”“血肉关系”等。可以说,党的奋斗史就是一部党的群众工作话语不断生成与展开的历史。从横向的话语内容维度看,群众工作话语体系是语言符号的能指与所指的统一。在描述党群关系、工作理念等符号能指的同时,形成了密切党群关系的意义符号所指系统。从纵向的历史维度看,党的群众工作话语是革命、建设、改革的历史进程中形成的群众工作理念和实践的话语呈现。无论是横向还是纵向的分析,群众工作的话语与党的历史实践都是不可分割的。所以,首要的是从党的历史实践中理解党的群众工作话语的建构。
(一)新民主主义革命时期:以“革命战争是群众的战争”为中心的话语建构
革命的时代情境直接决定了党的群众工作话语体系建构要围绕“革命”语境展开。没有群众的认同和支持,不形成强大的群众力量,就难以实现民族独立、人民解放的革命目标。在这种特殊的时代语境中,党必然要通过群众喜闻乐见的群众工作话语,将马克思主义的革命真理输入人民群众的“集体记忆”之中。因此,这一时期党的群众工作话语以“革命战争是群众的战争”[2]136为中心而展开。
首先,“群众是真正的英雄”群众观话语的建构与传播,为动员群众参加革命提供了心理支撑。共产党人自建党起就认识到一切行动都必须依靠群众的真理,在革命中,始终将“群众”“英雄”等语词融于党的群众工作之中。早在1929年毛泽东就强调:中国共产党人必须认清群众的基础地位,开展各项工作都应以人民群众为基准。在1934年,面对敌人建碉堡的围剿策略,毛泽东信心十足地告诫全党:碉堡不是打不破的铜墙铁壁,革命中真正的铜墙铁壁是群众。1941年在《农村调查》中为鼓励党员干部深入群众调查,掷地有声地重申:“群众是真正的英雄。”[3]790这一话语深刻地表达出了中国共产党对人民群众伟大力量的尊重。毛泽东还用“三个臭皮匠,合成一个诸葛亮”的形象比喻表征人民大众的伟大创造性和英雄力量。“皮匠论”这一朴素的群众观话语表达是对马克思主义群众观的一贯坚持,对全党的群众观定下了基调,提高了全体党员的宗旨意识和立场意识,同时有效地唤醒并激发了群众的革命积极性。
其次,“从群众中来,到群众中去”话语为表征的方法指导。这一群众工作方法的话语是党在抗日战争时期回应党内存在的一些官僚主义、形式主义领导方法问题的基础上形成的。抗战进入相持阶段后,抗日武装不断壮大,随之而来的是党政机关的庞大,边区出现“鱼大水少”的现实矛盾。民主人士李鼎铭提出“精兵简政”的方案,获得毛泽东及边区会议通过后便开始实施。在这一政策的实施下,党政机关人数减少,极大减轻了人民的生产压力、提高了人民群众的抗日积极性。这就是党的群众工作话语“从群众中来,到群众中去”的典范。具体而言,“从群众中来,到群众中去”就要求在开展一切实际工作时,深入群众进行调查,将群众的需求和意见收集起来,结合党和国家的利益,又到群众中去做宣传动员工作,通过情感上的动员,使人民群众接受并外化为行动。在此之后,党继续从群众的行动中汲取智慧,又进一步完善党的群众工作。通过“从群众中来,到群众中去”的话语指导,党的群众工作不断纠正干部中存在的官僚作风和形式主义、不善与群众密切联系的问题。在动员群众支持共产党领导的革命方面,典型的话语为“一切反动派都是纸老虎”,“只有共产党才能救中国”等,其基本的言说理路为:中国资产阶级由于其自私性和缺乏独立性,因而无法领导中国革命最终走向胜利。农民阶级是革命的生力军,但是他们的政治眼光决定了他们只能是革命的参与者而不能是革命的领导者。无产阶级因其坚持性和彻底性克服了农民阶级和资产阶级的局限,因此,中国共产党作为无产阶级的代表力量,肩负革命领导的重担就责无旁贷。
(二)社会主义革命和建设时期以“艰苦朴素、同甘共苦”为指引的话语建构
新中国成立后,面对一穷二白的现实困境,继续开展社会主义革命、建设社会主义新中国成为群众工作的重要议题。此时,群众工作的话语建构以“艰苦朴素、同甘共苦”为表征。1956年毛泽东同志告诫全党,“要勤俭建国,反对铺张浪费,提倡艰苦朴素、同甘共苦……同人民有福同享,有祸同当。”[4]2135这一话语一方面隐喻新中国的建设要秉持艰苦朴素的作风,另一方面强调党的干部做群众工作要与人民群众同甘共苦,避免脱离群众。具体而言,这一时期党的群众工作话语围绕着动员全体人民艰苦奋斗,党群同甘共苦而展开。
第一,“人民群众有无限的创造力”为代表的群众观话语指导。新中国成立后,面对建设社会主义的现实课题,共产党人用“人民群众有无限的创造力”[5]172这一话语提醒党的各级干部要注重发现人民群众的创造性。这一话语是对革命时期“群众是真正的英雄”话语的继承与发展。在革命时期,党要依靠人民群众的力量争取革命胜利、民族独立,在社会主义革命和建设时期,则要依靠人民群众进行社会主义革命与建设。在“人民群众有无限创造力”这一群众观话语的指导下,党积极思索动员群众的方案策略。在新中国成立初期所进行土改和镇压反革命的过程中,党采用诉苦会的方式动员群众加入土地改革和镇压反革命的阵营。由各级干部深入群众访贫问苦,在贫雇农中塑造诉苦骨干,通过骨干教育落后和中间力量,由点到面,步步深入。引导农民查穷根、追后台,从地主阶级到帝国主义、反革命,使农民由单纯地关注经济利益问题到关注反革命、封建地主和帝国主义,人民群众政治觉悟普遍提高。通过诉苦会为主的群众动员活动,群众逐步认识到只有阶级解放才有个人解放,只有国家发展才有个人发展。思想改变引发实践转向,通过“引苦——诉苦——析苦”的诉苦会,人民群众积极投身于土地改革和镇压反革命的热潮中,解决了历史遗留问题,保护了人民群众的根本利益,确保了人民政权的巩固和地方经济的恢复。
第二,“艰苦奋斗与关心群众生活相结合”的群众工作内容指向。艰苦奋斗与关心群众生活是对“艰苦朴素、同甘共苦”话语的实践拓展。在一个一穷二白的国家,必须通过艰苦奋斗来发展生产力、发展经济,而一个执政党在执政之初要巩固政权就必须要树立党群“鱼水”观念,切切实实地关心群众生活。因此,毛泽东以“我们历来提倡艰苦奋斗”和“我们也历来提倡关心群众生活,反对不关心群众痛痒的官僚主义”[6]28的话语建构指引党在建国初期的群众工作。在“艰苦奋斗”和“关心群众生活”为主导的群众工作内容话语建构过程中,1950年“没收官僚资本”“调整工商业”、1951年“三反”、1952“五反”、1953年“一化三改”、1955年“走合作化道路”“站在群众前头,不做群众尾巴”等工作指导话语以全面深入的传播机制进一步巩固了党群关系,严厉打击了脱离人民群众的错误认识和行径,同时也确保了国民经济的恢复和政权的巩固。
(三)改革开放新时期:以“大胆试、大胆闯”为表征的改革话语建构
改革开放后,党通过深入的思想解放运动清理了极“左”思想在人民心理上聚积的观念尘垢,探索出“一个中心两个基本点”的国家建设总纲领、总方针。在这一总纲领的指引下,中国开始了“摸着石头过河”的渐进理性与“大胆试、大胆闯”的包容感性的发展之路。在这一过程中,以邓小平同志为核心的党中央极为重视人民群众的主体性,并重视做好群众工作以推动经济发展。与此相应,“摸着石头过河”“大胆试、大胆闯”等为表征的改革话语贯穿于群众工作的始终,逐步形成了“以经济建设为中心”“不管白猫黑猫,捉住老鼠就是好猫”“人民赞成不赞成”“人民高兴不高兴”等群众工作话语体系。
第一,群众工作的重心是发挥人民群众的首创精神,让人民群众“大胆试、大胆闯”。邓小平同志指出,“不仅是农村,改革开放中许许多多的东西,都是由群众在实践中提出来的……绝不是一个人的脑筋就可以钻研出什么新东西来,是群众的智慧。”[7]1350家庭联产承包就是群众首创的,是群众“大胆试、大胆闯”的典范。党在总结群众智慧的基础上推广了家庭联产承包责任制,极大提高了农民生活水平。与此同时,以“不管黑猫白猫,抓住老鼠就是好猫”为代表的隐喻性话语也在助推群众工作话语的改革意蕴。“猫论”话语既不是功利主义也不是实用主义,它体现的是党坚持实事求是的工作作风,是对党的工作中心的话语回应。“猫论”话语站在人民群众这一“养猫人”的立场,抓住“发展生产力”这只老鼠,是符合党的群众路线的群众工作话语建构。通过“大胆试、大胆闯”和“猫论”话语的建构,广大人民群众围绕在党周围,积极投入社会主义现代化建设的伟大事业中,创造了生产力快速发展的奇观。
第二,以“密切联系群众”“全心全意为人民服务”为代表的群众工作指导话语生发。邓小平同志在继承党的群众工作历史经验,坚持“中国人民的儿子”的立场自觉,强调每一位共产党员都要自觉地、始终如一地坚持为人民服务,养成向群众学习,与群众商量的工作习惯,始终把“人民利益”作为共产党人的最高准绳。首先,要重视群众的物质利益。肯定个人对物质利益的追求,打破了革命和建国初期的忽视“个人利益”的局面。“每个人都应该有他一定的物质利益”[8]337,邓小平指出,只讲牺牲精神不讲物质利益是不符合人的发展规律和党的立党宗旨的唯心论。尊重群众的物质利益,要求党的干部要深入细致地关心群众的生活。邓小平以“到厨房去看看,还要看看厕所,看看洗澡的地方”[9]228等形象话语提醒党的群众工作要深入细致,切实解决人民群众的困难。其次,要与人民群众打成一片,同甘共苦。只要所有党员“同群众打成一片”“同群众一块吃苦”任何问题都能解决,党的的群众工作就能取得实效。在此基础上,邓小平还提出了“三个有利于”话语作为群众工作效验标准,作为服务群众效果和水平的检验,进一步深化了党的群众工作话语的人民性立场。
随着改革的深入,党的群众工作也进一步发展,从邓小平的“发展是硬道理”,到江泽民的“发展是第一要务”、胡锦涛的“科学发展观”的话语转变,是党的群众工作话语适应经济社会发展的体现。新时代的中国,习近平作出“人民美好生活向往”“让人民群众有更多获得感”的价值话语判断,为进一步做好党的群众工作指引了方向。从革命时期至今,党的群众工作话语随历史变迁而变化,是马克思主义群众观中国化过程性、动态性的话语展示,也彰显了中国共产党自始至终的人民立场。
二、中国共产党群众工作话语的发生逻辑与运行机理
从历史嬗变的视角回视党的群众工作话语可以为当代的群众工作话语建构提供历史镜鉴,同时可为传播中国声音、讲好中国故事、提升意识形态话语权提供历史支撑和话语支持。而仅有历史考察还不够深入到群众工作话语的内在逻辑及规律特质,只有进一步透视党的群众工作话语背后的发生逻辑与运行机理,即其“如何产生、如何运作”的机制与理路,才能真正为当代党的群众工作话语建构提供智慧。
(一)群众工作话语的发生逻辑
群众工作话语体系发挥作用的前提是话语生成。中国共产党群众工作话语孕育于现实的中国场域,扎根于中华优秀传统文化和红色文化的肥沃土壤,脱胎于回应人民群众的美好期盼之中,是凸显中国特性、彰显党性传统、指向群众需求的话语体系。
第一,孕育于独具特色的中国场域之中。布迪厄最早提出场域概念,他认为场域不是一个语义学意义上的物理空间概念,而是“各种位置之间存在的客观关系的一个网络”[10]122。这些位置对占据位置的行动者和话语言说都具有客观的影响,中国场域就是对党的工作话语具有这类影响的时空网络。就某个时期而言,中国场域是相对固定的,因此党的群众工作话语也相对集中,而当国家处于新的变革时期,党的群众工作话语也就呈现出跃动与革新,这就是不同历史时期群众工作主导话语演变的原因。新民主主义革命时期的社会性质和革命对象孕育了“革命的战争是群众的战争”为代表的群众工作话语,社会主义革命和建设时期巩固政权发展经济的迫切要求孕育了“艰苦朴素、同甘共苦”的话语体系,改革开放新时期经济建设的时代语境又促成了“抓到老鼠就是好猫”“发展是硬道理”等改革话语体系的生成。从革命空间的话语体系到到改革开放新时期的话语体系,展现出中国共产党群众工作的话语与中国场域特性、关系、需要的交互共生。正因为契合独特的中国场域,话语在动员群众、服务群众、教育群众的过程中才不至于失声或失语。
第二,扎根于中华优秀传统文化和红色文化的肥沃土壤中。中华优秀传统文化中的民本话语是党的群众工作话语发生的深厚渊源。古代《尚书》中就有“民为邦本”的民本话语,老子“以百姓为心”的话语呈现出其博大胸怀,荀子也建构了君民“舟水”话语,孟子以“民贵”话语宣展其仁政理念,孙中山以“三民主义”赢人心,这些都是传统民本思想的话语呈现。在继承传统民本话语的基础上,中国共产党成立后,在马克思主义指导下,形成了“以人民性为核心”“尊重人民主体性”“血肉关系”“鱼水关系”等话语。另外,党的群众工作话语建构还来自于红色文化的滋养。红色文化主要是党带领人民在革命中创造的文化精神凝聚。红色文化所蕴含的红色精神为中华民族发展注入激励力量的同时,也为党的群众工作话语生成提供了熏染养分。例如,在井冈山形成的“艰苦奋斗、军民一家”的良好传统为党的各时期群众工作“亲民”话语提供了孕育养分。在苏区时期形成的“坚定信念、一心为民、清正廉洁”的苏区精神为党的作风建设和群众工作话语建构提供了训诫与启示。
第三,脱胎于回应人民的美好期盼之中。人民群众是真正的英雄,是一切发展的核心。党的群众工作话语若要获得人民群众的价值认同,首要的就是回应人民群众的情感期盼。群众工作话语只有回应人民群众的愿望和期盼,才能进入群众的话语体系而生发。正如列宁所强调的,如果党的群众工作话语不能回应人民群众的需求,在实践中“不直接而迅速地改善劳动群众的状况,劳动群众是永远也不会同意去考虑什么全国的共同‘进步’”[11]325。在革命和建设时期,人民群众最大的期盼就是生活稳定、物质充裕。因此,毛泽东同志强调“必须给人民以看得见的物质福利”[12]35。在改革开放新时期,生活水平提高仍然是人民群众的普遍期盼。因此,邓小平强调,全党要永远与人民群众站在一起,“当人民的勤务员”“注重听取群众呼声”,“采取各种办法保护和争取他们的利益”[13]685。这些话语也是回应人民群众需求、期盼的彰显。具体而言,党的群众工作话语,从革命和建设时期给人民以看得见的物质福利的语词,到改革时期的采取各种手段保护群众利益的话语建构,再到新时代的“人民主体性”“美好生活向往”“人民获得感”等话语体系都是党积极回应人民美好生活期待的话语呈现。
(二)群众工作话语的传播机理
话语是主体与受体双方语言互动的过程。传播抑或媒介是主体与受体之间联系的桥梁。群众工作话语体系要达致群众接受、认可的旨归,必须借助传播。群众工作的话语传播就是将党的主张、理念传递给人民群众,达致密切党群关系的目标。党的群众工作话语传播主要是依靠党报官媒和文艺两种渠道传播。
党报官媒对群众工作话语传播发挥着重要的引领作用。以人民日报社论为例,人民日报作为党的机关报,其在党的群众工作话语传播中发挥了重要的标杆作用。人民日报社论通过社论话语展现党的政治意图及其群众工作理念。譬如,1950年3月3日的人民日报社论对于人民代表会议提出意见,“各界人民代表会前必须认真倾听各界人民群众的意见……各地人民代表会议都必须走群众路线。”[14]215通过党报官媒的话语建构既给党的群众工作作出了明确的指示,又为意识形态的宣传创造了舆论场,有助于引导人民群众形成集体意识,实现社会动员。1989年12月14日人民日报社论《坚持党的群众路线》以“干部要居于群众之中,不要站在群众之上”这一话语传播了党员与群众同甘共苦的价值理念。在战争年代和三年困难时期,人民群众面对着比今天大得多的困难,但他们不叫苦,不怕难,很重要的一个原因是领导在群众之中,既做思想工作,又同他们一道吃苦。这个好的传统,应该继承和发扬。”[15]90抗战时期的《新中华报》在宣传动员群众,传播党的群众工作话语方面发挥了重要作用。例如,“争取中华民族的解放啊,同胞们”“工人们拿一把斧头,农民们拿一把锄头,商民们出一些金钱”[16]等话语都是党的群众工作的话语呈现。1937年7月19日报道,《昨天市民大会一致声援抗战将士》,9月29日刊发《边区政府目前工作的三大方针》,即实行政治经济动员,号召人民支援前线,《大家慰劳八路军,动员八万双手套袜子》则直接将动员话语作为标题鼓励人民群众做衣捐鞋支援前线。可见,党报官媒以其深入的传播机制和语词的政治导向在群众工作话语传播中起了重要的媒介作用。
文艺也是一种重要的群众工作话语传播媒介。文艺不仅是为了审美体验,也是政治规训的手段,其为党的群众工作话语传播提供了重要平台。群众工作话语的文艺传播形式主要包括歌剧、山歌、小调、小说、连环画等。中国共产党从成立之初就注重文学艺术的群众导向性。1942年,毛泽东以政治家的言说身份在延安文艺座谈会上强调文艺群众性的问题。“文艺群众性”一方面是指对象的群众指向,即文艺要为革命服务、为人民大众服务,这解决的是“为群众”的问题。另一方面,文艺创造要用群众听得懂的语词,即文艺的方式要大众化生活化,解决的是“如何为群众”的问题。延安文艺座谈之后,许多文艺作品中都内蕴群众性话语配合党的群众工作理念与目标。《保卫延安》《红旗谱》《风云初记》等文学作品在文艺群众性的导向中通过构建革命者形象传播党的群众工作理念话语叙事。秧歌剧《兄妹开荒》中“做一个农业英雄真呀荣耀”,《边区军民》中“向劳动群众看齐”、革命歌曲《团结就是力量》《红军不怕远征难》等都是文艺为群众工作话语传播的典范。另外,革命时期的画报、改革开放以来的影视剧、文艺电视节目等都在一定程度上是群众工作话语传播的有效媒介。文艺作品因其大众化、娱乐性的特点,而比其他的话语传播获得更强大的“群众”支撑。
(三)群众工作话语的认同机理
群众工作话语的旨归是型塑认同。群众工作话语是否有实效的指标是群众满意与否、高兴与否,也就是群众是否认同。认同不是单一的情感产物,它是从情感接受开始,结合利益考量,而最终达致价值认同的过程。
话语认同的初始阶段是情感认同。中国共产党九十多年的奋斗历程中与人民群众结下深厚的鱼水情,这是党的群众工作话语情感认同建构的重要基石。尤其是在革命战争中经历的血与火的考验深深牵动着人民群众的心弦,达成了党的群众工作及其话语的情感认同。新民主主义革命时期“革命的战争是群众的战争”,“共产党是解放工农的无产阶级政党”“誓死不当亡国奴”“天下兴亡,匹夫有责”“为民族独立而战”等话语极大地激发了人民群众的革命热情,也维系着人民群众对党的感情支持。社会主义革命和建设时期“人民群众有无限创造力”“同甘共苦”、改革开放时期“群众是我们力量的来源”“尊重知识、尊重人才”“领导就是服务”等话语首先将党的为民服务宗旨与人民性立场传播给人民群众,争取的也是人民群众的情感认同。党的群众工作及其话语只有在情感上获得了人民群众的支持,才能进一步指导党的群众工作,为实现中国梦助力。
党的群众工作话语的认同机理第二阶段就是构建利益认同,也就是说群众工作话语能否得到群众的认同取决于群众利益的满足,这是由群众工作的话语实效决定的。这是一种基于利益满足的工具性认同。只有利益满足,认同才有生长点和可持续性。毛泽东同志曾强调要给人民以看得见的物质福利,使人民群众团结起来,为实现自己的利益而奋斗。在井冈山时期,“打土豪、分田地”的话语就是高度浓缩了的利益供给理念。在延安时期,毛泽东强调党做群众工作不能靠“脸红脖子粗”去争,而是要实实在在地为人民谋利益。只有解决了“群众的穿衣问题,吃饭问题,住房问题,柴米油盐问题”等,人民群众才能真切感受到党的人民立场,进而认同并拥护党的领导及其群众工作意指。在开展大生产运动时,实施了一系列以“减租减息,拥军爱民,拥军优属”等话语为代表的群众工作,极大地促成了人民群众的利益认同,于是形成了“鼓励老公当红军”“送郎上战场”“送儿参加共产党”的感人画面,“共产党是民族独立和解放的希望,是人民的救星”这一普遍共识,这就是话语塑造利益认同的人民实践呈现。
价值认同是群众工作话语的终极旨归,体现的是群众工作话语达致人民群众意识形态自觉的状态。一味强调群众利益是对“为人民服务”话语的偏颇理解,只有在利益基础上达致价值认同才是话语的终极旨归。价值认同是个人不断调整自我的价值结构以适应群体价值规范的过程,其典型的表现是个体接受、认可群体的价值规范。从人民群众和党的群众工作话语角度看,它体现的是人民群众对话语所倡导的价值群规范的接受、认可、遵循的过程。党从成立之初,就把为“人民服务”作为党的立党宗旨,并在革命、建设和改革的过程中不断践行,这就连接起了党群二者的价值共通性。党群价值共通性为党的群众工作话语获得价值认同奠定了重要支撑。在党的革命历程中,群众工作话语为了完成当时的政治任务,总是从群众关切的利益入手,进而上升到人民群众的价值信念,帮助人民树立有助于革命胜利、民族独立这一长远利益的价值观念。如果说情感认同是根基性向度,利益认同是工具性向度,那么人民群众的价值认同就是理性向度。价值认同指涉的是心理内化与实践外化的统一。只有达致价值认同,才会形成常态化的党群“血肉相连、唇齿相依”的关系,党的领导才能具有持续性的合法性。“情感——利益——价值”递进互构的过程就是党的群众工作话语建构认同的机理。
三、中国共产党群众工作话语的当代建构
如果说,考察群众工作话语的历史嬗变是一个历史逻辑的问题,解码群众工作话语的发生逻辑和运行机理是理论逻辑的问题,那么,思考当前党的群众工作话语建构则是一个现实逻辑的问题。三者的统一就是历史逻辑、理论逻辑、现实逻辑的统一。当前,建构党的群众工作话语要注意精准把握话语对象,尊重人民主体性,同时打造共享语境,达致党群视界融合,最后通过立足共同的问题域寻求宏大叙事与生活叙事的结合。
(一)精准把握话语对象,以“人民主体性”为基础进行建构
人民群众是历史的创造者,是党的各项工作的力量来源。当前,党的群众工作话语建构要以“人民主体性”为基础。尊重人民的主体性就意味着:首先,要下高楼,出深院,深入群众了解人民群众的需求。话语要发挥出宣传动员、教育服务群众的实效,就必须深入群众了解群众需求。中国共产党九十多年来,坚持用马克思主义理论观点深入群众,分析大势,了解情势,坚持人民当家做主,从群众中来,到群众中去。以土地革命时期党的群众工作话语建构为例,毛泽东关于“相信人民群众自己解放自己,向人民群众学习”的群众观话语就是在了解群众需求的基础上建构起来的。1927年,毛泽东历时32天在湖南进行农民组织状况的考察,形成了《湖南农民运动考察报告》,揭示出人民群众尤其是农民的伟大变革力量。后来,毛泽东东又进行了寻乌调查、兴国调查、木口村调查、长冈乡调查等,并在此基础上建构了许多针对农民的群众工作话语,诸如:党要“站在农民前面领导他们”而不是站在人民群众背后“指手画脚地批评他们”,“中国革命斗争的胜利要靠中国同志了解中国情况”等。这些群众工作话语为党在革命时期开展群众工作提供了指导。只有深入群众,调查研究群众需求,在此基础上总结提升群众工作的方法理念,形成成话语传播,才能进一步为多层次,多领域的群众工作做指导。正如习近平同志强调的,全党要坚持工作下移到基层群众中,做到知民情、解民忧、纾民怨、暖民心。党的群众工作话语建构必须建立在了解人民,维护人民利益的基础上,否则即使是在华丽的辞藻,也无法获得人民群众的认同。其次,要善于吸取群众智慧,这是中国共产党不同于其他政党的政治优势与政治智慧。中国共产党真正的秘籍是密切联系群众找智慧。“只有认真地总结群众的经验,集中群众的智慧,才能指出正确的方向,领导群众前进。”[17]219中国共产党在革命时期学会了甘当群众学生,依靠群众、向群众请教的本领。抗战时期的“精简机构”话语就源于群众智慧。执政后,党依然坚持在群众中寻找智慧。农村家庭联产承包的“包干到户”“包产到户”等政策性话语是对小岗“大包干”实践及其话语的提炼总结。群众有丰富的实践经验和生活创造,只有把这些经验和创造吸收到群众工作及其话语的建构中来,群众工作才能做得更好。并且,在群众智慧中形成的话语体系更易与人民群众形成“共同话语”,共同话语有助于获得人民群众的价值认同,群众工作也才能为群众所接受和认同。
新时代的历史方位下,党形成了以“人民美好生活向往”“获得感”为代表的群众工作价值定向话语。以“美好生活”为代表的群众工作价值定向话语是对马克思的“人的现实关系与人的观念关系的全面性”的中国话语解读,也是对人民群众需求的回应,深刻体现了党全心全意为人民群众服务的宗旨,也从侧面彰显了党的群众工作话语建构的“人民主体性”。“美好生活”话语作为党的群众工作价值定向的当代话语建构,展现了党的初心和宗旨,密切了党群关系,鼓舞着人民群众的创造精神。
(二)循环打造话语语境,达致党群视界融合
群众工作话语要获得人民群众的普遍认同,就必须进入人民群众的视界,并实现话语“言说者”和“接收者”的视界融合。所谓视界融合就是人民群众克服个人的自我视域,而从“大众化”“群众性”的视域理解党的群众工作话语的过程。即个体固有的视界与群众工作话语的大众视界融为一体,在这种融合中,人民群众心理理解、情感接受党的群众工作话语,从而为党的群众工作提供良好的大众心理支撑。
视界融合的首要前提是循环打造话语语境。语境是语用学的核心概念之一。作为话语分析的基础,弗雷格和维特根斯坦都强调语境的重要性。罗宾斯将语境视为有关话语意义的信息能够得以说明的基本框架。可见,话语语境一方面指话语言说什么、如何言说的语言框架。另一方面,语境是指话语生发的有形或无形的网络框架。这一意义上的话语语境也就是话语场域,即话语生成和发展的现实框架。对于话语而言,场域不仅是空间位置,更是话语的环境以及一切影响话语生发的要素。因此,“场域”也是话语的语境表达方式之一。党的群众工作话语也是在一定的话语语境中展开的。群众工作的话语语境伴随话语展开的全部过程,关系到话语作用的实际效果。正是在话语语境中达成互相理解、共造愿景,进而达致某种话语共识,即党群视界融合。因此,要建构发展党的群众工作话语,就必须循环打造话语语境。新民主主义革命时期,毛泽东在不同场合阐述“革命要依靠人民群众”,“革命战争是群众的战争”等话语;建国后又多次重申“任何时候也不要离开群众”“为人民服务的精神不能少”等群众工作话语,这都是循环打造话语语境的历史典范。当前,以习近平同志为核心的党中央对群众工作目标、立场的多层次多角度阐析的过程就是循环打造话语语境的过程。第一,从群众工作目标的角度解析“美好生活”话语。党的群众工作必须进行“为什么人”诘问与反思,并在此基础上回答并践行。2012年习近平在考察广东时强调,“老百姓对美好生活的追求就是我们的努力方向”[18]13。在十九大报告中多次要求全党把人民对美好生活的希望作为奋斗目标。因此,党的群众工作必须坚持群众导向性,话语建构必须以人民性为中心。第二,从重视人民群众创造性的角度阐释群众工作立场的话语。早在2013年习近平同志就强调,党的根基、力量和血脉都在人民当中。2018年的全国两会时,习近平同志又掷地有声地强调,“人民是真正的英雄”,因此,必须紧紧依靠人民,在人民认同和支持的基础上,共同为实现中华民族伟大复兴的中国梦而奋斗。全党要坚持人民立场,以人民利益为导向。在经济建设中,要坚持发展为了人民,发展依靠人民,发展成果由人民共享。在政治建设中,要保证人民当家做主。在文化建设中,要以人民的审美需求为导向,在生态文建设中要以给人民以美好的生活环境为目标。通过循环打造话语语境,使全党同志尤其是党的干部重视群众工作的“人民美好生活”导向。正是在群众工作的循环话语语境中,党和群众融入一个互动的对话中进行意义磋商,话语的内容因此变成了共享知识或要素,于是话语变得可理解、可接受,这也就是视界融合的过程。所以,建构党的群众工作话语,进一步做好党的群众工作,就必须重视话语语境的打造,实现党群话语视界的融合。
(三)立足共同的问题域,实现宏大叙事与生活叙事的结合
党的群众工作话语是一种观念上层建筑,对群众工作话语进行构建,要保证其不失意识形态的严肃性的前提下,同时尽量贴近人民大众生活,体现人民性。群众工作话语的建构要坚持宏大叙事与生活叙事的结合。党在历史上使用的群众工作话语已有两种叙事方式结合的探索,土地革命时期的“只有革命才是出路”“没收地主豪绅土地”等话语、抗战时期的“抗日反蒋、救国救民”话语、抗战胜利后的“和平、民主、团结”话语、解放战争开始后的“将革命进行到底”“丢掉幻想、准备战斗”的话语、新中国成立后的鼓励人民群众“自力更生、艰苦奋斗”告诫干部不要怕群众,“哪有马克思列宁主义者怕群众的道理呢?……越怕,就越有鬼”[19]291等话语,改革开放以来党在群众工作中形成的“群众路线与实事求是”“当人民的勤务员”“一手抓改革开放,一手抓惩治腐败”,“急群众之所急”等话语都体现了话语宏大叙事与生活叙事的统一。
当前,群众工作话语要实现宏大叙事与生活叙事的结合,就必须立足共同的问题域。宏大叙事代表着话语的政治性,生活叙事代表着话语的大众化,在政治性与大众性之间嫁接的桥梁,便是共同的问题域。所谓立足共同的问题域既包括人民大众中的共振问题又包括党群关系中的突出问题。首先,群众工作话语建构要立足于人民群众中的共振问题,也即关注反应人民利益的最大公约数。群众工作不是做一个人的工作,而是做一群人的工作,是为人民大众服务的工作。因此,党的群众工作话语建构必须要立足人民群众中的共振问题。譬如,土地革命时期“粮食调剂”“打击奸商”,建国初期“粮食统购统销”的话语就是对人民群众普遍关心问题的群众工作话语建构。当前,“人民获得感”“美好生活”等话语也是对人民群众共同意志的话语呈现。“打赢脱贫攻坚战”“全面建成小康社会”等就是群众工作话语对公众意志的表达。因此,党的群众工作要深入群众发现问题,党的群众工作话语也必须立足人民群众的共同问题进行建构。其次,必须立足于解决党群关系中突出的问题,即一定要解决影响社会公平正义、伤害党群鱼水关系的突出问题。当前,伤害党群关系的主要问题就是腐败的问题,腐败问题既啃食了人民的物质获得感,又伤害了人民的精神获得感,更是对党和国家形象与权威的巨大冲击。针对这一党群关系中的突出问题,党坚持全面从严治党,形成了“把权力关进制度的笼子”“四个意识”“全覆盖、零容忍”“老虎苍蝇一起拍”等话语为指导的反腐工作,旨在整肃党纪,正清党风,使全党知畏知止,进而密切党群关系。“三个臭皮匠,合成一个诸葛亮”,党的群众工作要“走出高楼大厦,摆脱文山汇海”,走向人民群众。群众工作话语也要立足共同的问题域,尊重人民群众的生活话语范式,注重话语叙事的生活化、大众化倾向,以期缩短人民群众的话语理解间距。
总之,在信息化的今天,信息的快速消化极大考验着党的群众工作话语生命力。要想使党的群众工作话语保持生命力,话语叙事就不能过于繁琐和政治化,不能仅仅依靠宏大的政治叙事。在确保意识形态指引,话语逻辑自洽的前提下,话语要尽量简洁明快,与人民大众的表达习惯接轨,只有改变群众工作中的呆板言说方式,将宏大叙事与生活叙事结合起来,才能增强群众工作话语的实效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