于诙谐中见深刻
2018-02-10陈兆刚
陈兆刚
捧起《牲畜林》(高中语文选修《外国小说欣赏》),我们仿佛被卡尔维诺带进了一个庞大的剧院,舞台上上演的一幕幕精彩的画面,迅速地将你所有感官聚焦起来,究其趣味无外乎来自下列五个方面:
一是浓郁的喜剧氛围。这是一篇战争题材的作品,而它开篇并没有战争题材作品那浓浓的硝烟、激烈的厮杀、累累的尸骨、殷殷的鲜血,一句“在那扫荡的日子里,树林里像集市一般热闹非凡”,就将我们的注意力集中到森林里;一个“热闹非凡”,以一种浓烈的童话氛围笼罩全文,奠定情感基调。再就是德国兵猴子掰玉米式的奇妙的物质占有欲,“从未见过在林子里跑来跑去”的“粉红色的小猪”“山洞里跑出的小羊”“树枝上站着的开屏的火鸡”“听到响声不跑的兔子”“光秃秃没剩几根毛的母鸡”等。真是“每走一步都可以发现新的动物”,使他如小丑一样在林中出尽洋相,滑稽可笑。还有德国兵的结局,不是朱阿开枪击中,也不是游击队从天而降,也没有让他落入猎人的陷阱,更没有让他葬身于人民战争的汪洋大海中,却让他与野猫在打斗中坠下石崖,让邪恶同归于尽,让善良的人们连手都不弄脏,人们皆大欢喜。
二是精巧的情节构思。我们知道,精妙的构思要曲折的情节支撑,而本文结构安排、情节展开就在于一个“巧”字上。扫荡时朱阿全然不知,他不在,而且晚上未回,根本不可能带走“花大姐”避难。“牵着白胡子大山羊”的老乡,提醒得也“巧”:“正挨个搜查牲口棚呢!”而“花大姐”可是朱阿的依靠,唯一的财产呀!更巧的是几声牛叫使德国兵与朱阿都发现了奶牛。你想朱阿如先走一步,牵走牛多好,可偏偏响起了该死的“脚步声”;如若德国兵先发现牵出,朱阿可以拿枪就打;可固执的牛让德国兵“不得不在后面推”,让朱阿没有把握开枪。再就是为走捷径误入森林,树木遮挡不能开枪就够“巧”了,可又有动物们和众乡邻频频出来干扰,让朱阿这个“蹩脚的猎手”无计可施。真是险相环生,峰回路转。
三是滑稽的人物形象。朱阿滑稽可爱:“是个矮胖子,圆圆的脸膛,黑里透红,”“头戴一顶绿色圆锥形毡帽,上面插着一根野鸡毛,身着一件带黄色大圆点的衬衣,外罩一件毛背心,圆鼓鼓的肚子上,一条带圆点的红围巾系住了打满蓝色补丁的裤子。”这五颜六色的一团,真像见到染房里滚出的绒线球一样,再加上“喝酒过多”而落下的“手颤的毛病”,腰上系着子弹袋,平端着枪,再想“朝树上鸟儿开枪,鸟都不动,会把铁砂粒打到同伴屁股上”的枪法,“连一只松鼠也没打到”的战绩。德国兵可笑,可憎。长的是“长胳膊”“长脖子”、长腿,穿的是“遮不住”的短制服,拿的是超长的“破枪”,戴的是扁平军帽,还想“独自捞点什么,”“猪样的黄脸东张西望,”“边走边用鼻子嗅着”。其人贪婪愚蠢,连“花大姐”也使唤不动,反被“花大姐”带迷了路的智商,见一个抓一个,抓一个丢一个的贪欲,慌不择路,最后自绝于山崖之下。细想,若不看林中的一幕幕,单是这人物描写就够迷人了。
四是“热闹非凡”的场面描写。文首第二段的大迁徙,朱阿下山时的所见所闻,自是精彩。而林中的场景更加引人入胜。这里不仅有“圆球”样的朱阿,还有“捉襟见肘”的德兵,戴红头巾的胖姑娘,梳小辫有雀斑的小女孩,身披黑披肩的老太太,还有“晃动的牛屁股”“吱吱乱叫、左右扭动的兔子”“跳来跳去”的鬼子,站在冬青树上的鹦鹉、流动的红鱼、拼命挣扎的粉红色小猪、白胡子山羊、开屏的火鸡、“没剩几根毛的母鸡”、拍着翅膀的鸭子、肩并着肩的山羊……
真是一会儿又走进了街市,一会又走进了动物园,更像走进了一个缤纷的世界。这里有“黑里透红”的脸膛,有“黄色”的衬衣,“蓝色补丁”的裤子,飘动的“红头巾”。可以说场面流动,环环相扣,大小同呈,色彩斑斓,绚烂无比,树上地下,全方位、多角度、立体化地展示了森林中一切景象。
五是生动传神、幽默诙谐的语言风格。写人物,有圆宽如朱阿与狭长如德国兵的对比,长(身体)与短(制服)的对比,也有老如吉鲁米娜老太太、白胡子老牧羊人与少如年轻戴红头巾的胖姑娘,梳着辫子、满脸雀斑的小姑娘,戴毛线绒长统靴的男女小孩相对照。写动物,有火鸡的开屏,兔子的扭动,小猪的挣扎与老母鸡的老瘦对照。写枪法是“瞄准,但颤抖的双手使枪口不停地在空中转动”“无论如何总拿不稳枪”“密林中瞄准就更难了,特别是要通过多重障碍和那总在眼前晃动的牛屁股”“手中的猎枪像烤肉的铁叉一样在眼前转动起来”般的拙劣,糊涂得“连板机在什么地方也不知道了”,何况总有“托起了他的枪”的手,“挂着泪珠”的脸,“割断你的脖子”的警告,“不要伤了……”的提醒。但是终于开枪了,却是一枪没了鸡尾巴,一枪丢了鸡翅膀,再来一枪剥光鸡毛,第四枪准头高,打在鸡脖子上,就是没一枪打中兔子,枪枪伤了吉鲁米娜的心。可以说形象的比喻,微妙的心理,传神的细节,到位的工笔描写,大胆的对比、夸张,准确的动词使用,使全文语言生动形象,诙谐幽默。
仔细想,这是战争吗。没有横槊赋诗的曹孟德,自刎乌江的楚霸王,也没有长坂坡下突击冲锋的赵云,更没有潇洒威武的骑士,都是最普通的草根百姓,而敌人也不是威武严肃的德国军官,也不是凶恶、狰狞、残忍、冷血的日本鬼子,而是丑陋狼狈的下级兵士。这是不是在故意淡化战争,让战争理想化呢?其实不是。这里对战争做戏剧化的处理,正是对战争中无法躲避的沉重表现出来的一种苦涩的认可,消解了读者心中对战争的重复。我们不是看到了德国兵什么也没捞到的结局吗?我们不是看到了战争给人们带来的贫穷与灾难吗?这些正是作者用“延迟”的手法,将战争严酷的“历史真实”融化到了自然和谐的“文学真实”中的奥妙,把战争在人们心目中的阴影用更有生命力的和谐自然去冲淡,让人们获得战争过后的心灵释然。这样,我们才能真正体会到打破小说直线运行方式去摇一摇,竭力为情节进展设置障碍去摆一摆,会带来无穷的趣味,才会感叹“原来战争可以这么写”……于诙谐中显庄重,于趣味中见深邃,于平易中演义出人民的抗战史,美不胜收,真乃大家风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