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美国对两次委内瑞拉危机的政策及其影响

2018-02-10杨盛兰白建才

西藏民族大学学报 2018年4期
关键词:英德委内瑞拉仲裁

杨盛兰,白建才

(1.陕西师范大学外国语学院 陕西西安 710062;2.陕西师范大学历史文化学院 陕西西安 710062)

委圭边界危机和委内瑞拉债务危机发生在19世纪末20世纪初美国外交承上启下、大转型之际,对其带来了挑战和机遇。在美国特殊论的影响下,美国历史界将其视作门罗主义发展过程中两个重要事件,但有意忽略她与欧洲国家对事件的掌控所造成的委内瑞拉的失语。国内学界对委圭边界争端的研究成果不多,主要从美英争夺、美国对外扩张的角度进行探讨;对委内瑞拉债务危机的研究成果则更少,只在一些通史和专门史著作中简要提及。本文将两次危机看作一个有机连续,置于美国外交大转型、国际关系重新调整和国际和平主义的背景之下,研究美国如何利用两次危机及其解决调整对外政策、构建对外关系和追求国际法治。

一、美国对委圭边界危机和委内瑞拉债务危机的政策

委圭边界争端是指委内瑞拉与英属圭亚那因埃斯奎博河(the Essequibo River)河谷及其支流流经的整个流域的归属问题而产生的长期领土纠纷。1814年,荷英签订条约,荷属圭亚那变为英属殖民地。委内瑞拉则诞生于西班牙殖民地委内瑞拉都督区之上。无论是西荷殖民时期,还是大哥伦比亚共和国时期抑或1830年委内瑞拉独立后,双方都不存在明确的边界线。从19世纪40年代起,委英围绕边界问题展开长达半个世纪断断续续的谈判,均告失败。80年代起,随着争议地区的价值逐渐凸显,委英的矛盾和谈判的难度也逐渐加剧,边界争端的解决显得越来越复杂和紧迫。1895年夏,美国通过国务卿奥尔尼(Richard Olney)的照会以门罗主义之名强势介入争端,并要求英国接受国际仲裁。[1](P553-562)委圭边界危机爆发。

根据美国对委圭边界争端外交政策的特点,可将其分为三个阶段。第一阶段为1882年至1893年。美国几届政府都试图以双方友好国家的立场从中调解,均无果而终。在这个阶段,虽然英国对争议区域的蚕食引起了美国的不安,但美国还没有将委圭边界问题与门罗主义、美洲霸权相结合。1894年至1895年中为第二阶段。其特点为美国更加关注,并采取积极措施。如,美国要求委方提供有关委圭边界争端的详细备忘录[2](P810-840);敦促驻英大使促进委圭问题的解决[2](P250-252);1895年 2 月,美国议会通过联合议案,要求克利夫兰总统(S.Cleveland)向委英政府强烈建议仲裁[3](P29-31)。但英国仍然拒绝放弃“尚伯克线”。①[4](P235)这个阶段,各方酝酿出改变美国对委圭边界争端政策的条件,美国的国家利益逐渐与委圭边界问题相结合。②第三阶段为1895年夏至1899年10月,即危机爆发至巴黎仲裁法庭作出裁决。1895年8月7日,英国收到美国国务卿奥尔尼发来的照会。但英国首相萨里斯伯里(third Marquess of Salisbury)几个月后答复道:门罗主义既不适应于委圭边界问题,也不是国际法。[1](P563-567)奥尔尼照会和英国答复标志着美英外交危机爆发。12月17日,克利夫兰向国会提交了针对委圭边界问题的特别咨文,强调:门罗主义毋庸置疑就是国际法;英国在美洲攫取土地、扩张领土的做法违背门罗主义;总统要求国会批准成立一个委员会仔细、公正地调查边界问题和确定边界线。[1](P542-545)从而,美国以门罗主义之名全面介入委圭边界之争,争端质变为英美的一场较量。随后在两国和平运动的推动下,英国政府接受了美国的仲裁提议,1897年2月2日,委英在华盛顿签订《英委仲裁条约》。[5](P293-294)1899年10月3日,巴黎仲裁法庭就委圭边界争端做出最终裁决。[3](P604)裁定的边界线基本与“尚伯克线”重合。

委政府并未充分关注仲裁结果,因为一场新的政变正在爆发。1899年考迪罗卡斯特罗(C.Cas⁃tro)通过军事斗争登上总统宝座。他的上台酝酿了与外国的另一场危机——债务危机。1902-1903年委内瑞拉债务危机是指英德意三国因长期的债务问题联合向委武力索债事件。持续的内战和叛乱不仅让在委外国公民的人身和财产遭受巨大损失,也直接影响了政府的外债偿还能力。再加上卡斯特罗上台后,既拒绝偿还先前的债务,也因镇压叛乱等问题与英德等产生了许多新矛盾。这些因素共同导致英德意联合摧毁委方海军,封锁其重要港口,武力向委索债。[6]同样,美国的介入改变了危机的发展轨迹。

美国对委债务纠纷政策也经历了一个从纵容到调解再到干涉的过程。起初,美国对英德向委索债的计划采取纵容态度。1901年12月,德国先后给美国送来两个备忘录,试探其对德国向委索债计划的反应。[7](P192-194,196-197)美国国务卿海(J.Hay)引用罗斯福(T.Roosevelt)总统年度国情咨文答复说,“只要这种惩罚不是以任何攫取美洲国家领土的形式出现”,美国就同意她对委索债。[7](P195-196)第二个阶段为危机发生前和危机发生后初期。英德联合行动前,美国企图说服委方屈服,阻止英德对委行动,并担当双方调停人,但为时已晚。1902年12月9日,英德开始联合对委采取军事行动,债务危机爆发。③第一、第二阶段,美国并不想直接干涉委方与欧洲的债务纠纷,因为她希望通过门罗主义获得美洲优势,却并不情愿承担相应责任。

在危机发展过程中,英国海军的登陆行为、德国海军对委方船只的沉船做法以及英德联合炮轰委方港口要塞事件,触及门罗主义,引起美国政府和民众的强烈反应,从而美国进入直接干涉阶段。美国的基本政策有:同意美驻委公使鲍恩(H.Bow⁃en)担任委方特命全权大使与英德意谈判;罗斯福总统多次拒绝担任双方仲裁人,竭力建议各方向海牙常设仲裁法院提交该案;当委方与英德谈判毫无成果时,美国迫使德国同意仲裁。美国的干涉让债务危机的前景更加明朗,再加上舆论对英德不利,海牙仲裁成为各方解决分歧的最后出路。1903年2月13日深夜,委方分别与英德意签订议定书。[8](P1041-1046)5月7日,鲍恩代表委方与英德意就优待问题 签订议定书。[9](P439-441,477-479)1904 年 2 月 22日,海牙仲裁法庭做出最后判决,裁定英德意三国有权在分配委方拉瓜伊拉(La Guaira)和卡贝略(Puerto Cabello)两港30%的海关收入中享有优待权。[10](P506-509)最终,国际仲裁解决了 1902-1903 年委内瑞拉债务危机。

为了维护美洲政策、确立和巩固美洲霸权,美国以门罗主义之名介入两次委内瑞拉危机,成为危机的主导者,可谓决定了危机的发展方向。反过来,危机对门罗主义、美英德关系、美国的国际地位和国际和平主义产生了重大影响。

二、两次危机与门罗主义的两次重要发展

两次危机中或后,门罗主义得到了两次重要的诠释和发展,并获得英国政府的正式承认和其他国家的默认,从而确立了它在西半球的主导地位。

从1823年提出到1930年“克拉克备忘录”的出台,门罗主义经历多次诠释和发展。[11]它包括三个基本原则:“美洲体系原则”、“不干涉原则”和“不准殖民原则”。19世纪中叶,美国重提门罗主义,范布伦总统(Martin V.Buren)和波尔克总统(James K.Polk)分别对其进行了补充。[12](P17-18)由于美国忙于国内扩张和囿于自身实力,在较长时间内,门罗主义并没有发挥什么作用。世纪之交,新的内外环境呼吁门罗主义要适应新时代需要。内战后,对外扩张、经济的快速发展和新“天定命运论”给门罗主义提供了强大的政治、经济和文化支撑。委内瑞拉边界危机和债务危机的恰时发生给门罗主义的发展创造了机遇。

克利夫兰政府在委圭边界危机中对门罗主义进行了诠释和延伸,被称为奥尔尼主义和克利夫兰主义。1895年7月20日,奥尔尼照会给门罗主义增加了两条:1、门罗主义就是国际法;2、美国有权介入欧洲国家与拉美的纷争,尤其是领土纷争。[1](P553-562)这就是奥尔尼主义。随后,克利夫兰在收到英国回复的前后又两次对门罗主义做出了解释。他先是在年度国情咨文中遵从了门罗主义的三个基本原则,但没有再次强调欧洲殖民或者君主制移植,而强调了仲裁解决争端的原则[1](PXXVIII-XXIX);然后在17日的特别咨文中重申“在国际法中它理应占有一席之地”,并督促双方通过仲裁解决争端[1](P542-545)。主张仲裁原则是在19世纪和平运动的背景下对门罗主义的延伸与发展,即《纽约时报》所谓的“克利夫兰主义”。[3](P81)

委圭边界危机对门罗主义意义重大。克利夫兰政府对其延伸以门罗主义为政策基础,以美国实力为后盾。它实现了两个目标,即迎合国内反对者要求对英强硬的声音和防止欧洲对美洲的干涉,从而减少美国进一步干涉拉美。[13](P205)同时,门罗主义被推向一个全新的高度。首先,美国迫使英国承认门罗主义,这是之前没能做到的。其次,门罗主义得到前所未有的强化,有利于消除美洲大陆上的大国竞争。再次,它对整个国际关系产生了影响。承认美国有权介入美洲其他国家和欧洲的纠纷,就等于承认其美洲霸权地位,美国与美洲国家形成一种类似保护国和被保护国的关系。虽然法、德等国并不认同英国的做法,德国媒体甚至呼吁召开欧洲会议抵制美国推行门罗主义[14](P121),但是英国拒绝对门罗主义进行有效抵制“意味着其他任何大国都不能如此。世界上海军实力最强大的国家都不愿意抵制它直至为此开战,因此可以说,这不仅可能维护了门罗主义,也强化了门罗主义”[15](P163)。奥尔尼主义与克利夫兰主义是一种有限的、自相矛盾的干涉主义。它具有一定的国际主义性质,但没有摆脱孤立主义;它希望杜绝欧洲国家干涉美洲事务,却并不打算承担美洲保护国的义务,同时又否认委方参与谈判的权利,否认了泛美会议所倡导的西半球的合作精神。

历史并没有向前任所规划的方向发展,1898年的美西战争让门罗主义再次扩展到一个前所未有的范畴。门罗主义实现了美国单边主义和现实主义的传统思想与帝国主义话语体系的融合,即一种强调美国作为“文明”国家应肩负的责任和义务的话语体系,也是一种美国民族主义与国际主义的融合。这种融合让门罗主义肩负两种使命:一是保护和扩大美国利益;二是基督徒式地向世界推广美国所推崇的“文明”。这样的门罗主义既尊重过去的传统,也与当时的需要相结合。

罗斯福推论就是上述观点的集中体现,委内瑞拉债务危机则为它的提出创造了条件。1901年,罗斯福在年度国情咨文中对门罗主义进行了解释,遵守前任对门罗主义的限定。但债务危机发生后,美国再次以门罗主义之名介入。债务危机对其造成两个方面的影响。一方面,德国在事实上承认了门罗主义和拉美是美国地盘的事实,这抑制了德国在拉美扩张的野心;英国通过与美国的互动也表明对门罗主义早已无可争议。因此,“通过她们的共同行动,门罗主义无论在新大陆还是旧大陆国家的长期政策中,获得了前所未有的巩固地位”。[16](P87)另一方面,债务危机、古巴问题和洋际运河问题等共同推动门罗主义继续向新的领域延伸。1904年,罗斯福在年度国情咨文中对门罗主义进行了历史上最著名、影响最大的一次发展——罗斯福推论,公然将其转化为干涉主义,并决定在美洲地区承担国际警察的义务。[10](PXLI)其后30年里,加勒比海地区和中美洲持续动荡,美国以罗斯福推论为指导持续干涉该地区事务。

罗斯福推论是美国战略思想的重要组成部分。它将传统消极的、不干涉主义的门罗主义明显改造成为积极的干涉主义,代表西半球干涉加勒比海事务以应对欧洲干涉,用反殖民主义来伪装它对传统外交政策的修改,扩大干涉主义政策的合法性。在美国成为帝国的大路上,罗斯福和他的推论留下了浓墨重彩的一笔。

《纽约时报》毫不隐讳地指出:“通过现代应用,门罗主义扩展为一套最好被称为美国主义的原则,它的出台可不是为了欧洲国家的利益和好处。它服务于我们的利益、我们的防务,是为了满足一如既往支持了它四分之三个世纪的整个美国民族的愿望。”[3](P167)门罗主义的现代应用和发展符合当时美国人的愿望和国家利益,符合美国向世界扩张的需要。通过消除美洲大陆的大国竞争、推行美式“文明”控制对美国具有重大战略意义的地区和国家,美国确保了她在西半球的战略优势和经济利益。

三、两次危机与美、英、德三国关系的新走向

19世纪末20世纪初,美国提出了称霸加勒比海和太平洋地区的“大政策”,德国推出了全球争霸的“世界政策”,而英国不得不接受实力相对衰退的现实。德国的崛起与野心对美英形成威胁。在国际力量消长和共同的威胁面前,美英开始调整对外政策,改善两国关系。英德结盟的希望将彻底破灭,德国将取代英国成为美国“天生的对手”。两次委内瑞拉危机的解决正是这一过程的体现和有力证据。

两次危机发生在美英关系发展的重要时期,两国通过危机的和平解决,避免了两败俱伤,更达成了妥协、合作、和平解决危机的新模式。边界危机发生后,两国并不希望发生战争,再加上各界的和平推力、政府的相互妥协和合作,和平解决了争端。美英妥协与合作体现在多个方面。第一,英国承认美国的门罗主义和美洲优势地位,这是两国友谊的必要条件。第二,两国的妥协与合作贯穿整个谈判过程。第三,仲裁的结果是妥协的结果,牺牲了委方利益,提升了美英相互的好感。第四,英美以此为契机,推动两国仲裁机制的建立。④因此,委内瑞拉债务危机发生后,英国已经完全适应美国作为美洲霸主的现实;相比美德间的沟通,美英间的沟通则顺畅许多;美英民意在防德、批德方面立场一致。

波特拉姆(M.Bertram)这样评价委圭边界危机:“短暂的危机是英美友谊的起源或诞生了英美关系。”[14](preface)多布森(Alan P.Dobson)则指出:“委内瑞拉债务危机的走向为随后几年里英美解决分歧树立了榜样。”[17](P20)因此,两国不仅没有走向对抗,反而开启美英特殊关系的进程。首先,考虑到孤立主义仍然占据上风,两国的政治和战略利益至少可在非正式程度上相互支持、相互受益。在“门户开放”政策、美西战争、第二次布尔战争等方面,两国的行动证明了这一点。其次,两国通过多个矛盾的解决,基本形成了将争端诉诸仲裁的惯常做法。这种机制为两国其他争端的和平解决铺平了道路,如巴拿马运河的开凿权、阿拉斯加与加拿大的边界争端。可见,委圭边界危机、新地峡条约的签订以及其他矛盾的解决为美英良好的友谊奠定了基础。委内瑞拉债务危机则清晰地表明美国对英德的不同态度,预示了未来三国关系的走向。

回顾历史,美德两国在国内政治、对外政策、经济发展等方面拥有许多相同之处,但在诸多方面也产生了冲突。

首先,美德在拉丁美洲的扩张形成了对手关系。拉美是德国“世界政策”中的重要一环。其设计蓝图包括:英、美、德分别划分自己的势力范围,德国占有阿根廷、巴西南部、智利南部、乌拉圭以及委内瑞拉沿海的一个海军基地,英国掌控南美北部地区,而美国拥有墨西哥和中美洲。[18](P223)这样的计划与美国的美洲战略、门罗主义相背。罗斯福总统任期内,美国在加勒比海地区的主要外交目标是保障该地区的和平稳定和保护巴拿马运河[19](P482),同时,美国继续阻止欧洲攫取美洲土地的企图和保护其他利益。20世纪初,与美国在拉美的较量中,德国均败下阵来。先是委内瑞拉债务危机打击了德国。它给德国提供了机会检验德国海军、考验门罗主义,结果证明其实力并不足以与美洲霸主一较高下。然后,美国1903年完全掌控巴拿马运河,加勒比海成为“美国湖”,这彻底击碎了德国的美洲“海军基地梦”。

其次,在门罗主义问题上,美德也形成了冲突。德国一直没有正式承认门罗主义,而这对于消除美国对其疑虑至关重要。[20](P192)相反,威廉二世(Kaiser Wilhelm II)上台后,两国的冲突加剧。德国向南美输出大量移民,工业和出口贸易增长迅速,1898年和1900年两度通过《海军法案》,这些都引起了美国的警惕和担忧。德国获取任何美洲土地的打算都被认为是对门罗主义的违背。委圭边界危机中,德国不承认门罗主义为国际法。不过,美国通过委圭边界争端已然向欧洲彰显门罗主义的地位。因此,当德国打算武力向委索债时,首先要向美国保证没有占领任何委方领土的打算,尔后,英国部队登陆解救侨民和英德炮轰委方港口的做法立即被认为是对门罗主义的直接冒犯。美国介入后,德国不得不让出主导权。

对于美、英、徳关系而言,委内瑞拉债务危机预示了三国未来关系的走向。

“世界政策”提出前后,英德矛盾逐渐增加,但合作仍是两国关系的主题。19世纪80年代以来,两国在太平洋、非洲和远东等地区的竞争存在许多纠纷。19世纪最后几年,两国在南非、萨摩亚和葡萄牙殖民地上的争夺逐渐激烈。1896年克鲁格电报事件恶化了两国关系,德国在1899年爆发的布尔战争中支持布尔人的立场再次让两国舆论走向对立。即便如此,两国仍试图通过对委联合行动修复关系,延续合作,并表现出很高的诚意和合作精神。美国的介入改变了整个历史事件的发展。首先,英德的联合索债行为遭到英美舆论的反对。美国舆论表现出明显的反德情绪;英国民意对英美关系的关心则远多于英德关系。其次,债务危机迫使英国在美、德间做出抉择。英德的联合武力索债行为损害了委圭边界危机所开启的美英友谊。美国人表示:“受够了英国对英德友谊的保护,英国到了在德美之间做出选择的时候。”[21](P196)历史证明,英国选择了美国,英德联合对委武力索债成为两国决裂前最后一次海外合作。

因此,委内瑞拉债务危机“被证明为英德关系的分水岭和岔路口”[20](P233),也是美德关系的岔路口。危机中得到被强化的反德情绪,继续影响美英对德外交政策。从此,德国与两国渐行渐远。1904年,作为美国政治科学奠基者之一的伯吉斯(J.W.Burgess)指出:“总之一句话,英美同盟,若排斥德国在外,将极有可能招致主要大陆国家结成与之对立的同盟关系。”[22](P13)他的预测虽不完全准确,但基本勾勒出即将到来的世界格局。

四、两次危机与美国对国际法治的追求

随着19世纪全球化的发展,国际争端越发频繁,和平运动因此兴起。在此基础之上,诞生了1899年与1907年两次海牙和平大会。会议的最大成就为两次通过了《和平解决国际争端公约》,倡导仲裁解决国际争端,并据此设立了海牙常设仲裁法院。仲裁作为一种解决国际争端的途径在19世纪末20世纪初得到较为广泛的应用。这个时期不仅仲裁案例增多,涉及的范围越来越广泛。仲裁的广泛应用既说明全球交流的加剧导致国际冲突和争端大幅增多,也证明越来越多的国家重视和接受仲裁作为一种解决国际争端的方式。

同时,美国对国际法和国际合作的兴趣逐渐浓厚。国家层面上,美国开始追求国际法治,参与国际法、国际规则的制定,成为支持和平解决国际争端阵营的领导者和实践者,如两次和平大会、第一届泛美大会与美英对两国通用仲裁机制的构建。在国际法框架下,美国调停和推动仲裁许多国际争端,如:委圭边界争端、委内瑞拉债务危机、摩洛哥危机和日俄战争等。社会层面上,美国19世纪相继成立了许多和平组织,其核心要务就是推动国际仲裁,为世界和平及仲裁做出了贡献。

两次委内瑞拉危机最终都通过国际仲裁和平解决,这不仅是国际和平主义、国际合作的结果,也是美国追求自我主导的国家法治的体现。

在确保美洲霸权和国家利益的前提下,美国对仲裁和平解决国际争端的追求在两次危机中得到了充分体现。自1882年起,委方向英方提议仲裁解决边界争端,同时向美国求助,后者早期做出了敦促英国接受仲裁的外交努力。随着边界争端加剧,1894年12月3日,克利夫兰明确表示将要求英方同意仲裁[2](PX);1895年2月,美国参众两院通过决议,要求总统向英委政府强烈建议仲裁。危机爆发后,为了迫使英方接受仲裁,美国以战争相威胁,对其表现出极为罕见的强硬,并宣称要强行划分委圭边界线。前者妥协后,为了达成仲裁协议,美国不惜牺牲委方利益,对其妥协。可以看出,美国对仲裁的立场前后一致。债务危机爆发后,美国对委方的仲裁建议立即表示支持,并担任双方的调解人。在随后的谈判中,虽然出于不同的考量,英、德、委都希望罗斯福出面仲裁,但后者多次拒绝,坚决督促各方向海牙常设仲裁法院提交该案。罗斯福说:“如果一个或其他的政府不涉及其中,我当然应该接受仲裁人的位置,而不是看到为仲裁所作的努力白费了。”[23](P396-397)显然,罗斯福拒绝仲裁委内瑞拉债务纠纷的立场与他在年度国情咨文的表态保持一致。他还说:“无论是福是祸,特别是过去四年所发生的事件已经完全确立我们在国际社会中的显著地位。”[24](PXI)门罗主义已然得到英德这样的欧洲大国承认,因此,罗斯福的决定既意味着美国干涉的合理合法性,也表明他对新生的海牙常设仲裁法院的支持。

美国支持仲裁解决两次委内瑞拉危机有多方原因。其一、蓬勃发展的国际和平运动与仲裁运动对美国的外交政策产生了影响。其二、和平解决欧美国家间的纠纷可以避免武力冲突和欧洲国家占领美洲领土,这符合美国的国家利益,也符合门罗主义的一贯立场。其三、边界危机发生在第一次海牙和平大会之前,其仲裁恰好在大会成功召开之后做出,债务危机则发生在第一次海牙和平大会召开和常设仲裁法院成立之后,因此,支持国际仲裁解决优待权问题与美国作为大会和平条约签约国支持和平解决国际争端的立场也是一致的。其四、仲裁解决两次委内瑞拉危机正是追求美国主导的国际法治和国际合作的重要实践,也是其成果。

两次仲裁既是国际和平运动的重要组成部分,也体现了国际仲裁的局限性。二者的贡献首先体现在对未来仲裁应用的重要示范作用;其次有助于拉美和平,避免了委方与欧洲强国的矛盾进一步激化。其局限性则体现在如下方面:第一,两个仲裁案体现了弱国无外交的事实,美国全权代表委方与欧洲国家较量、谈判以及辩护,委内瑞拉作为弱国失去了话语权。第二,边界仲裁案让英国获得了更多的利益和疆土;没有彻底解决边界问题,委圭边界争端延续至今。第三,债务仲裁承认英德意有优先获得赔偿的权利,即强国可以使用非和平手段向弱国索债的权利。因此,对强权的妥协是国际仲裁最大的局限性。

总之,主张仲裁解决两次委内瑞拉危机揭示了世纪之交美国外交政策体系中干涉主义与和平主义并存并进的两条主线。在持续干涉拉美国家事务的同时,美国主要通过泛美大会、海牙和平大会、仲裁机制构建与世界范围内的调停和仲裁,来扩大其影响力,避免卷入战争,重点保证其全球市场。美国在上述两条线上都取得了成功,既成为美洲实际主宰者,也提高了国际地位和影响力。可见,国际和平主义与干涉主义是美国对外政策体系的两个方面,二者相辅相成,以维护国家利益为目的,共同为美国世纪开辟道路。

结 语

委圭边界危机和委内瑞拉债务危机均是殖民主义在后殖民时代留给拉美国家的“遗产”,因美国的介入和国际仲裁成为范围更大、意义更广的国际事件,并产生多方影响。首先,前者确立了门罗主义和美国美洲霸主地位,而后者进一步强化其地位。其次,两次危机对美国的美洲政策、美欧关系、国际地位和影响力等意义较为深远,预示着20世纪美、英、德三国关系的不同发展方向及其对世界历史产生的巨大作用。再次,在从孤立主义到国际主义的转变过程中,美国凭借自身强大的经济实力、强势的文化以及基督教的使命感,参与和主导国际法治,构建新的国际体系。同时,两次危机也表明,干涉主义与和平主义都服务于美国的利益,大国间的争夺与较量总以牺牲弱小国家与民族为代价。

[注 释]

①“尚伯克线”(the Schomburgk Line)为19世纪40年代英国划出的第一条委圭边界线;从1886年起,英国坚持该线为其最低领土要求。与之相比,1899年仲裁结果只在两个地方做出了调整。其一,巴黎仲裁法庭裁定奥里洛科河(the Orinoco River)河口归于委方,条件是该河应对所有国家开放。其二,在内陆地区,委方获得了“尚伯克线”内大约150平方英里的土地。争议区域内所有有价值的种植园和黄金储藏区都归英国。

②第一,政界普遍存在反英情绪,不少政治人物、媒体与民众敦促政府积极介入争端。第二,尼加拉瓜事件与委圭边界发生的尤鲁安(Uruan)事件对美国民众的好战情绪起到了催化作用。第三,奥尔尼接任突然离世的格雷沙姆(Wal⁃ter Q.Gresham)和萨里斯伯里的重新上台对美国外交政策产生了影响。第四,美国介入的最根本的推力是美国实力的上升。

③英德行动前夕,意大利提出要加入英德武力索债行动。经过协商,英德同意意方加入联合行动,但只能从第二阶段——封锁阶段加入。

④1897年1月11日,《美英通用仲裁条约》签订并提交议会。国会担忧条约规定会损害美国利益,最终否决了条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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