让·多麦颂:你好,欢乐
2018-02-09菲利普·迪费
菲利普·迪费
从圣法尔戈城堡到七星文库,多麦颂先生的一生都沐浴在和煦的阳光下。
2015年4月,七星文库出版了4部让·多麦颂的作品,而这一年距离多麦颂先生进入法兰西学院已有42年。这两项成就足以让他名垂史册。
路易斯·斐迪南·塞利纳主持电视节目,采访歌手路易斯·鲍威尔时,重复道:“人类真是太沉闷了。他们呆板而迟钝。”让·多麦颂却与常人不同,他轻盈自在。
轻浮,却不令人厌烦。如今,一些文学评论家故意把他塑造成圆滑世故的形象。但那都不是真实的他。他不世故,也不无病呻吟。长时间应对世人的偏见似乎成了一场修行。50多年来,偏见和诋毁如影随形。
而他,却轻盈如一叶羽毛。
法国作家们选择了他的4部作品编入七星文库文集,法兰西学院院士马可·福马罗利在文集的序言中写道:“即使他没有人们说的那样轻盈,但他仍然有奇迹般的力量和乐观的心态,给生活减负,驱散生命中的阴霾。”正如作家王尔德所说:“深刻的内涵往往就在事物的表面。”
回望他的青年时代。先是在德国巴伐利亚州生活,那里啤酒女郎的胸部比电影《茜茜公主》的女主人公还要挺拔;接着到了罗马尼亚有“小巴黎”之称的布加勒斯特,那里因莫朗夫妇而闻名;后来,他又到了巴西,乔治·贝尔纳诺斯(反对西班牙内战天主教暴行的斗士)的流放之地。整个青年时代,让·多麦颂的个性都随他的父亲——外交官安德烈——“宽容开明、朴实随性、共和主义”。父亲的影响和多国游历的经历没有让他树立远大的事业目标,也许正是因为经历多了,所以他决定顺其自然,“什么都不做”。
博红颜一笑
巴黎是多麦颂先生人生的起点,他的父母居住在巴克大街97号,距克莱蒙·东奈酒店只有几步路的距离。当年,革命战士夏多布里昂就是在这里听到了法国七月革命的号角,而瞑目而去。战士们在这里摧毁了国王的雕像,举起代表“穷苦人民”的三色旗。
让·多麦颂在动荡的青春中,仍抱有日耳曼人的火热之心。透过房间的窗户,他看到了宗教教会里的游魂和骑兵军官的寡妇走向廉价商场,听见了圣叙尔皮克和圣克洛蒂尔德的钟声,他决定什么都不做。20岁,当同龄人都在严肃地思考着人生选择时,他决定什么都不做。这不是戏言。还有什么比哲学更有意思吗?为了考进高等师范院校,他进入了文科预科班学习。巴黎高等师范学院是观点的汇聚之地,涌流着各种思想,让·多麦颂在这里拥抱了哲学。
夏天,在7号国道上,他开着意大利敞篷汽车,驶向阳光照耀的地方,迎向光明的未来。那时,他内心深处仍然不渴望有所作为。在巴黎,戴高乐政府的财政部长,他父亲的朋友雅克·鲁艾弗把他这个刚毕业的学生引荐到政府工作,做一名干事。这个职位虽不起眼,却有很大的发展空间,以后可能进入联合国教科文组织,探索更广阔的世界。人种学家、人类学家、生物学家等各种专家在联合国教科文组织中施展才华。让·多麦颂也在这里找到了他的使命和位置。罗杰·卡约邀请他担任《第欧根尼》杂志的编辑助理,这本杂志探讨文学和哲学,是一门跨学科类的期刊。写作了3个多月后,他决定留在这里,一待就是30多年。
那他又是怎么进入文学领域的呢?“年轻的时候,我从未想过以后要从事写作。我觉得索福克勒斯、福楼拜、普鲁斯特的作品已然无法超越。您知道我为什么开始写我人生中的第一本书吗?只是为了博红颜一笑!”1956年,他写作了第一部作品《爱情是幸福的》。
10年后,他涂上发胶,梳了背头,紧张不安地带着手稿来到加斯顿·加利玛出版社。他在七星文库文集的序言中写道:“我想要取悦我心爱的姑娘,她那么尊贵,她从没注意过我。她用红色和黑色交织的网,守在山洞口,等着她的猎物。而我害羞又倔强,拿着那些为她怦然心动时写的手稿,不知所措,最后吞下了这些手稿。我真是太傻了。15天以来,我一直等着加利玛出版社的回音。”但是,加斯顿没有回复他。于是,他打算把手稿给勒奈·朱利亚纳看,试试运气。勒奈的出版社在学院路30号,就在对他的作品不理不睬的加利玛出版社对面。机遇来了,一个周日的早上7点,电话响了,出版社选中了他的作品《再见,谢谢》。这部作品更像是他的自传,没有矫揉造作,比一般的文学作品更加纪实。
“我不想再写小说了。我希望写一些新形式的作品,开创文学的宇宙。已经有很多前辈写作过优秀的小说作品了,比如夏多布里昂、普鲁斯特、乔伊斯、韦尔斯还有博格斯等。”
蓄势待发,他的梦想成为了现实。
1971年末,一篇692页的作品像一小块石子一样落入了法国文学的长河中。发表这部作品的作家不是某个从索邦大学逃学成才的作家,而是著名的“非知名”作家,他穿着天蓝色的衬衫,有一双天蓝色的眼睛,那年他46岁。
书名是《帝国的荣耀》。历史学家和作家雅克·勒高夫在《新观察家》杂志中评价道:“一部先锋式的著作,人文科学类的第一本小说。”
《帝国的荣耀》摆脱了前几部作品的风格,用他自己的风格讲述了历史,同时又以世界历史作为灵感来源。雅科琳·皮娅提耶在《世界报》上赞叹道:“世界历史事件在这部作品中再现,书中的历史仿佛具有当代性,不禁令人赞叹佩服。”雅科琳出生在北部广袤的森林,是波菲利人的后裔。青年时期在一位哲学家的陪伴下,过着到处游荡的日子,接着,他统治了一个部落帝国,并率军打击来犯者,征服了一方。最终,他功成身退,并在平静的日子中走向生命的终点。
第一句话就为整部作品奠定了基调:“帝国从未见识过和平。”就像作曲家普罗科菲耶夫写作的交响曲的起音,又如电影《野蛮人柯南》的气氛。“寓严肃的史实于戏谑的调侃中。”马可·福马罗利在七星文库文集的序言中写道。“我躺在床上,边写边看我已经写过的内容,我回忆起了在教科文组织的时光,西方文学作品中的片段,還有日本电影中的桥段。”让·多麦颂曾经这样描述他的写作经历。
荣誉光环
这部作品几个星期后拿下了法兰西学院小说大奖,很快,又获得了销量上的成功,突破了10万印刷量。这次,让·多麦颂受邀加入加利玛出版社的评委会——这次加利玛出版社的电话可算是没坏。1973年10月18日,他被法兰西学院任命为第12届主席,而此前这一席位属于于勒·罗曼。1974年2月,在双向选择的前提下,《费加罗报》的主要股东,他的岳父贝甘,请他到《费加罗报》编辑部上班。
销量成功、学院荣誉、《费加羅报》社长……让·多麦颂荣誉加身。不过,给他带来荣誉的《帝国的荣耀》刚刚出版,他就开始写新书了。
1974年春天,加利玛出版社为他出版了《上帝的喜悦》,这部书有点像法国勃艮第版的《乱世佳人》。3年后,《上帝的喜悦》被改编并搬上电视荧幕,有上万法国观众收看。作品讲述了一个历史悠久的法国家庭的故事,模仿《乱世佳人》的风格,却又增添了一些新意——引入了现代元素——战争、社会和技术变革、习俗的变迁、现代艺术和观点等等。《上帝的喜悦》就像“法国贵族家庭的肖像画”,作家好友弗朗索瓦·努里西耶评价道。“《帝国的荣耀》和《上帝的喜悦》这两部作品给我带来了荣誉,把我引进了一个全新的世界。多么幸运!法兰西学院院士、《费加罗报》社长……荣誉涌向我。大家祝贺我,从老妇人到年轻的小伙子,都请我在我的书的扉页上签名。多么幸福!我在鲜花的海洋中前行,那是我儿时的美梦。”让·多麦颂感叹道。
1974年,小说《三剑客》出版的第20年,故事的主人公似乎已经有些过时,而让·多麦颂却没过时。
我们可以在哪里找到让·多麦颂的作品?与同时期的作家相比,让·多麦颂的作品几乎无处不在,在书店、加利玛出版社的书架上、酒店的房间里、拉丰出版社里,在他的密友马勒西·欧赞那和他女儿爱洛依丝的手中,在电视上、剧院舞台上、电影院的荧幕上,在历届总统的书柜里……
当然,还有《费加罗报》的专栏里,昨日的报纸上他撰文评论卢旺达的种族屠杀,今日的报纸上,他哀叹着东方基督徒的命运。
千面人生
脱口秀上,他永远系着海军蓝色针织领结,在科西嘉海岸上则穿着粉色的短裤,光着脚。历届总统都与他有着不错的私交,从蓬皮杜到季斯卡,再到交情或许没有那么亲密的密特朗。波拿巴和他的继任者波旁王朝不喜欢夏多布里昂。而让·多麦颂把夏多布里昂奉为他的精神导师。
他说:“如果我非常幸福,如果一切都很完美,我不会去写作。我写作是因为有些事情不尽如人意。到底是哪些事情,我也说不清楚。我在追逐未知的事物,追寻渺然的天际,我努力去够到那里,但那个目标又不断地隐去。”作家佩索亚也写道:“生活永远不能满足我们……而这就是人生。”
《抱怨的让,大笑的让》是30年前的《费加罗》杂志专栏文章的题目,不少读者都看过,文章评论了让和他的作品《上帝的喜悦》。老朋友马勒西·欧赞那回忆称,几乎没见过让·多麦颂有过坏脾气:“从未存在于我的记忆中,几乎没有这样的时刻。”
2014年6月,得知自己已患癌症的让·多麦颂在瑞士广播电视台上发言称:“我只有20%的把握能重获新生,我相信上帝,因为每天一睁眼,我就又迎来了生命中的一天。”
2016年初,他在加利玛出版社出版了新书,那不是他的最后一本书,但是书里的话,可以当作他的墓志铭。让·多麦颂,这个永远热爱生活的人告诉我们:“我想说,无论如何,我这一生是美丽的。”
[译自法国《观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