慢慢恢复内心的善良
——毛子诗歌《捕獐记》赏析
2018-02-09李汉超
李汉超
有这样一则故事:在巴西丛林里,一位猎人在射杀一只豹子时,竟看到这只豹子拖着流出肠子的身躯,爬了半个小时,来到两只幼豹面前,喂了最后一口奶后倒了下来。看到这一幕,这位猎人流着眼泪折断了猎枪。我们不得不为猎人的良心发现而称赞“善莫大焉”。“人之初,性本善”。善良是生命的底色和亮色,是人世间最宝贵的精神财富。法国作家雨果说得好:“善良是历史中稀有的珍珠,善良的人几乎优于伟大的人。”中华民族历来以“善”为重:与人为善、乐善好施、独善其身、从善如流……友善,已成为我国社会主义核心价值观之一。网上曾流传过一句话:对众人而言,惟一的权力是法律;对个人而言,惟一的权力是善良。诗人是真善美的忠实歌者,一心向善是诗人的天性。诗人毛子在捕獐的过程中“慢慢恢复”心中的善良,令广大读者肃然起敬——
夜里没有事情发生
大早醒来,南边的丛林有了动静
溜烟地跑过去,昨天设下的陷阱里
一只灰獐蜷起受伤的前肢
多么兴奋啊,我想抱起它发抖的身子
当四目相视,它眼里的乞求和无辜
让我力气全无
只能说,是它眸子里的善救了它
接下来的几天,它养伤
我也在慢慢恢复心里某种柔和的东西
山上的日子是默契的
我变得清心寡欲
一个月亮爬上来的晚上,我打开笼子
它迟疑了片刻,猛地扬起如风的蹄子
多么单纯的灰獐啊,它甚至没有回头
它善良到还不知道什么叫感激
(选自《华语诗刊》2017年第7期)
毛子,1965年1月生于湖北宜都。作品散见于《诗刊》《人民文学》《扬子江》等杂志,入选数十种年度选本。曾获首届扬子江诗刊年度诗人奖、第七届闻一多诗歌奖、首届中国屈原诗歌金奖、第三届御鼎年度诗歌奖等奖项。著有诗集《时间的难处》《我的乡愁和你们不同》等。现居宜昌。
獐子,哺乳动物,形状像鹿而较小,毛较粗,没有角,是我国二级保护动物,严禁捕杀。全诗共有四小节,每节三至五行不等,围绕捕獐展开诗意的叙述,表达诗人内心柔软的诗情。第一小节,捕獐设套:在丛林里设置了一个捕獐的陷阱,第二天早上发现捕到了一只灰獐。“夜里没有事情发生”,好像可有可无,却又意味深长:人设下陷阱是有期待的,却因为睡着了而不知道,似乎有些失望,有自我嘲讽之意。“夜里”人睡着了与“醒来”相对,“没有事情”与“动静”相对,人的“溜烟地跑过去”与灰獐“蜷起受伤的前肢”相对,三组对比,显示了灰獐的弱小和人类的险恶。“我”在这一小节没有出现,是诗人有意省略的:捕杀保护动物决不只是“我”一个人的行为,而具有一定的普遍性,有警示作用。
第二小节,被獐感化:灰獐乞求和无辜的目光消解了“我”捕获它的力气。“多么兴奋啊”,表现出一种贪欲得到满足的快感。灰獐在“发抖”,“我”去获取它的时候,“四目相视”产生了奇妙的效果:“它眼里的乞求和无辜/让我力气全无”。是什么力量使人由贪欲的“兴奋”普通得“力气全无”呢?表面上看是动物眼里的“乞求和无辜”,实际上是人心里的善良在特定的情景下被唤醒了。人类有很多美好的东西正在沉睡或丢失,多么需要唤醒或找回啊!
第三小节,替獐疗伤:是善的力量在为灰獐疗伤,也使“我”的内心柔和起来。诗人没有充当恩人,而是肯定地说“是它眸子里的善救了它”。在灰獐养伤的日子里,诗人也在疗养心灵的伤痛,“我也在慢慢恢复心里某种柔和的东西”。以前“柔和”走丢了,现在逐渐在“恢复”。“慢慢”说明恢复内心的善良并不容易,而是需要一个过程的,它需要人放下贪欲,“变得清心寡欲”,好在“山上的日子是默契的”。山风徐徐吹送,鸟儿婉转鸣叫,云雾袅娜,泉水潺潺……人与自然和谐相处,一切那么美好。“默契”不光是人与人之间需要,人与自然之间也需要,它提升着人的内心品质。
第四小节,为獐放生:一个美好的晚上,灰獐重回大自然的怀抱。“月亮”是美好的,为人与自然的和谐相处着上了一层明媚的色调。灰獐的“迟疑”诗味悠远,“猛地”恢复自然野性,头也不回地跑回了山中。这时,诗人由衷地感慨到:“多么单纯的灰獐啊”,你不会说感激也就罢了,我多么想你回头望一下啊;可它只是动物,“它善良到还不知道什么叫感激”,它按自己的天性生息。在这里,诗人凸显獐子的自然属性,反衬人类的文明属性,两相对照,暗含人类只能进步,不能退步,“善良”永远不能丢失。
《捕獐记》一诗,叙事简洁,感情细腻,气韵清雅,境界明丽,铺陈的是捕獐故事,成就的却是美好人生:在捕獐放生的过程中,诗人完成了一次自我救赎。毛子是一位自省意识和批判意识很强的诗人,它在《自画像》里写道:“在我精神的元素周期表上/排列着叔本华、尼采、克尔凯郭尔、卡夫卡/曹雪芹和荷尔德林……/从他们身上,我看到/我的病历,我的/不治之症。”透过自身,冷静地审视着时代的病症。2015年,毛子荣获第七届“闻一多诗歌奖”时,评委会给予高度评价:他的诗能够迅速穿透事物的表层与芜杂,抵达生命情感的本质,风格质朴,直指人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