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基特勒“话语网络”思想视阈下边地文化传播探析

2018-02-09朱秀清李佳敏

西藏大学学报(社会科学版) 2018年3期
关键词:特勒话语媒介

朱秀清 李佳敏

(山东大学新闻传播学院 山东济南 250100)

享有“数字时代德里达”之美誉的基特勒(Kittler)是当代可以和麦克卢汉比肩的一位博学而深刻的媒介理论家。“基特勒的理论由美国的技术旨趣、加拿大学派的媒介思想以及引入了法国理论范式的德国学术语境所构成。”[1]他从媒介技术的视角考察人类文明的演进,形成了独特的“话语网络”概念,这也是其媒介理论的基本概念。他以此概念探讨了欧洲两个世纪即19世纪与20世纪媒介技术的兴起对整个社会与个体的影响,揭示了媒介技术与人类文明之间的交互影响。因此,理清这一思想概念对拓宽媒介技术的学术研究视野、认识媒介对文化传播的社会作用和政治经济价值具有重要的理论与现实意义。

何谓话语网络?基特勒定义为“技术和制度的网络,它使一种既定的文化得以选择、存储与处理相关数据。”[2]他通过对不同历史时期文化记录系统的考察,探究了以媒介技术为基础的话语网络对人类文明的影响。如基特勒在《留声机、电影、打字机》中考察了19世纪与20世纪之交新媒介技术对传统书写的挑战,认为媒介技术是改变人类生存方式的强大物质力量。他以打字机为例来说明技术是怎样通过书写自动化改变了人与作品关系的:人们在利用打字机写作时,不依靠眼睛只依靠手指的运动就可以完成任务,即原来的书写依靠眼睛,而打字机只依靠肢体而非视力就可完成任务;而对打字机来说,打字机使书写自动化,通过字母大小、间隔的均质化改变了书写与作品的形式。因此,媒介技术对人类书写过程的影响既改变了作品的呈现方式,又改变了我们对世界的理解方式。

一、理论基因:福柯话语即权力的知识考古

从基特勒对“话语网络”的定义可知,这一概念直接来源于福柯。在福柯那里,话语即知识与权力的结合,而在基特勒这里则演变为媒介技术与制度的结合。福柯的知识考古学阐述的就是权力对知识与主体的建构与控制。基特勒继承了福柯谱系学历史观而反对目的论历史观的哲学立场,认为历史并非是由低级到高级的单纯线性发展过程,而是充满着各种偶然性、差异性与断裂性。在福柯看来,每一种文化都有其特定的知识型,它是指决定不同时代理论体系的深层结构,它们都遵循自身特定的原则,并且赋予主体与其他知识以确定性。历史的演进就是不同的知识型之间不断革新与转换的过程,而知识考古学就是探测各种断裂生成的时间与位置。“在我们身体被奴役、姿态被支配、行为被控制的过程中,……我们要努力抓住构建主体征服过程的物质例证。”[3]

基特勒大大拓展了福柯的这一研究思路。在他看来,每一种新的知识类型的生发都缘于媒介的革新,而福柯的知识考古学仍囿于传统的文字写作,这在他看来是远远不够的,单纯的文字写作已经不是知识的独一无二的来源,因为已经出现了越来越多的媒介技术,它们构成了完全不同于以往的事物的新秩序,媒介技术使以往居于垄断地位的印刷与写作拥有对知识存储、输送、保存、记忆进行处理的优势地位丧失了。因此,对知识的考察仅仅依靠像福柯所做的对传统话语的分析是有局限的,还应该对新兴的媒介技术加以探究。如在《话语网络1800/1900》中基特勒便超越了福柯那种只强调“话语”生产的分析思路,而注重强调“话语”的接收途径。正是基于此,基特勒将“话语网络”研究的起始年代定位于福柯研究结束的年代,即19世纪中叶前后。

随后,基特勒利用对人类阅读与书写的物质条件与历史发展的考究,总结出它们对人类生存状态的影响,如19世纪的留声机、打字机改变了能指与所指的固有结构,20世纪的摄影与电影技术不仅能以书写来反映现实更能够保存动态的现实情景。他认为,“话语网络”建立在媒介技术的兴起之上,从而改变了媒介观念,产生了不同的“知识型”,最终改变了人类的文明状况。这样,福柯的“话语”支配人的生存方式的观点便演变为基特勒媒介物质性决定了我们的生存状态的观点,进一步拓展了福柯知识考古学。

同时,“语语网络”这一概念也是对麦克卢汉媒介理论的超越。众所周知,麦克卢汉对媒介的本质持一种折衷主义的立场,一方面认为媒介隶属于人,人是主体,媒介是客体,即他所说的媒介是人的延伸。但另一方面,他又认为媒介完全占有人类,人完全处于被动地位,人的主体性被技术所消解。在基特勒看来,麦克卢汉仍然是一位人类中心论者。“作为专业的文学理论家,麦克卢汉对知觉与观念的理解比对电子技术的理解更深刻,所以他更倾向于从身体的角度反思技术而不是从技术的角度反思身体。”[4]他不满于麦克卢汉在媒介和人类关系上的两可态度,一方面说媒介是人的延伸,是人的工具,另一方面说媒介完全影响我们。他在某种程度上同意后一种看法而反对前一种看法,但他又将后者大大推进了一步,不是媒介是人的工具而是人是媒介的工具,不同媒介塑造不同的人类主体。他认为技术不是人的对象,人已然成为技术的对象,媒介技术改变了书写,改变了人类生存的自主性与可能性,二者已经不是泾渭分明,更不是像麦克卢汉所说的媒介是人的延伸。

具体来说,不同的媒介塑造不同的话语网络,进而作用于人们的语言、思想与行为。最能体现这一立场的是基特勒后期将其运用于对西方文化史的研究,从荷马史诗到希腊字母、从印刷术到计算机、互联网,所有这些无不是他的研究领域。他的目的只有一个,那就是要阐明媒介是我们感知世界、认识世界、思考世界、改造世界的可能性条件,它决定着我们自身及我们周围的世界,同时我们又反过来对它施加影响。“基特勒的媒介分析理论认为,这些人物至多只是由那些机械、制度、工具、数学法则以及铭文之类所构成的书写系统或话语网络的代言人或化身。他认为媒介科学的真正任务是将精神从精神学科中剔除,并将分析的角度重新指向对于这个散漫工具化的‘人’的描述。”[5]

传统的媒介研究大都具有浓厚的人本主义色彩,关心媒介发展与人类美好未来的正向关系。基特勒则悬置这一伦理维度,对此持一种严肃的保留与怀疑态度,像机械工程师一样冷静、严肃又不失格局地考察媒介技术如何规定了人的认知与生存方式。在这一点上也颇具海德格尔的思想风范。“技术参与到现实的建立中,它‘展现’现实,是原意上的真理。”[6]媒介技术不但不是我们使用的工具,而且本身已经具有了独特自主性,更令我们感到不安的是它已悄然改变甚至控制我们的当下和未来,“媒介决定我们的状况。”[7]不是我们运用媒介控制社会、创造意义,而是媒介控制着我们,从而控制社会,创造意义。这一思想可能有些耸人听闻,但在技术主义泛滥的当下无不具有警示意义,当下人工智能的迅速发展正在向这一趋势迈进。

基特勒使我们深思人类与技术的关系:我们可能并没有控制技术,技术可能在暗自控制着我们。新兴技术越来越加强了对我们的统治,因为当我们反思越来越依赖而一刻也离不开它们时才发现我们已经被技术控制了。我们生活在一种新的自我编织的巨大假象之中,这个假象即我们是技术的主人,而事实却是媒介决定了我们人类的生存状态。“人们所能留下的就是媒介所能存储和传播的东西。”[8]媒介技术使人类生存成为可能,它正在侵蚀着我们的生存状况。“基特勒尝试通过增加技术的、现象学的或历史的眼光将麦克卢汉的洞见还原到更为深厚的土壤之中。”[9]在这里基特勒利用海德格尔的哲学思想实现了对麦克卢汉的超越。具有强烈的媒介技术本体论色彩。基特勒认为,媒介不是工具,也不是受当时的政治经济基础决定的附属物,它本身即具有自足的权力,是一种呈现、涌现方式,一种本体论意义的存在,它决定着人类的生存方式。“根本就没有所谓的软件,即便是软件,它的基础也是各种物质性元素。”[10]

二、理论精髓:文明传播认知的结构层级

基特勒认为,媒介技术的演变实现了人类认知方式的变革,继而实现了人类生存方式的变革。他以西方两个世纪即19世纪与20世纪主要媒介为研究对象,考察了以特定媒介为基础的“话语网络”是如何影响甚至决定不同的人类主体与文化模式的。前者以印刷媒介技术为基础,以解释学的发展与教育大众化为主要特征;后者以自动化媒介技术为基础,伴之以数据储存和输送、心理分析为特征,最终阐明媒介技术与话语网络的不同产生了不同模式的西方文明。

19世纪的话语网络-以语言、书写的大众化为主要特征。首先,是人们对语言本质的认识发生了转变。19世纪以前,语言是神秘的上帝意志的产物,人们只能去识记、言说与书写。话语网络则改变了这种状况:语言并不是永恒不变不可更改的,它是由一些音素按照一些规则构造的结果。于是人们开始应用字母、规范语音、革新识字方式、普及书写,转换书写观念。书写不但成为一种实践技艺,而且还是个体表达独特个性的手段。“个性不是一个供笔迹学家或警察识认的特别事件,而是笔迹的流畅预示着书写者全面个性在行间字里的展现。”[11]其次,是阅读与书写开始大众化。19世纪之前的话语网络被一些一般民众无法企及的精英学者所垄断,只有为数不多的人能够拥有这项技艺,同样也只有少数人如僧侣阶层、贵族阶层拥有、获得知识的权力,进而形成了一个明显的权力阶梯。这些知识特权阶层说什么便是什么,普通民众听什么便是什么,普通人只能听任他们的任意解释。当年的宗教改革家路德将《圣经》由拉丁文翻译成德文就是基于这样的一个理由。基特勒认为,人们对语言本质认识的转变颠覆了精英阶层对知识垄断的权力。印刷、教育、阅读、书写开始普及,增进了民主,促进了家庭、社会和国家的关系,改变了自然科学与人文科学的解释路径。同时,由于新型话语网络的兴起,女性权利开始增加,女性运用自然语言通过口传的形式教给孩子阅读与书写,和男人形成互补作用而不再是男人的附属。特别是女性运用现代印刷技术的新产品如识字卡、字母表等对孩子进行身心、智力各方面的教育,从而培养出符合国家发展所需要的人才。妇女地位的提高反过来又能接触更先进的文化技术。

20世纪的话语网络-以新兴媒介技术为特征。新兴媒介技术即电影、留声机、打字机。首先是主流媒介的变革。立体的机械化媒介取代了线性的书写式信息处理方式,后者的垄断地位被分流至不同媒介中,从而实现了数据流的分化,也就是不再围绕一个中心来处理信息,这样便打破了传统观念中边缘与中心的等级秩序。基特勒以此认为,弗洛伊德的心理分析学派就是将意识与心理功能看作是具有自动化媒介性质的特定机制,如语言的习得过程就不再是母传子的自然过程而是可以将其灌输到人脑中的过程。这样便重新确立了意识与本能、意识与无意识的关系,推翻了传统哲学所说的稳定的实体意义上的意识,存在的只有流变的本能、欲望与无意识,不是前者决定后者,而是后者决定前者。由此类推,书写并不是自我的个性表达,因为根本就没有一个实体意义上的自我。同样,语言也没有一个稳定的自然秩序,可以重新拆卸与组合。精神分析学家拉康提出了人类生存的三种精神统域,分别是真实域、象征域与想象域。基特勒以此为依据,把电影、留声机、打字机做出了对应。留声机对应着真实秩序,承担着人的言说功能,因为录音优先于所有其他的文化符号;打字机对应于象征秩序,因为它依靠符号的约定性质可以产生不同的意义;电影则对应于想象秩序,产生了以前在言说与书写中想象的内容,把不连续的图片处理为连续的影像。

其次,是写作的机械化。以往的写作依靠视力,而打字机的发明首次赋予书写以独立地位,使书写不再受视力的限制。在某种程度上打字机使文本与书写者之间的关系发生了变化,通过指尖敲打键盘就实现了书写,它使“手指敲打处所的改变决定了能指……书写不是由简单的自然的手写到文化的连续转变。它变成一种可算计、空间化的供给性选择问题……由键盘到文本唯一的任务即是排列与组合。”[12]在传统写作中,眼睛时刻盯着写作的踪迹,指引着书写过程的每个动作;而在打字机的敲打过程中,操作者只需按下键盘,字母便自动弹出而跃然纸上,这种情况下,文字的展现与手的活动之间不再像传统书写那样密切相关,而是彼此分离。文字由传统的自然书写演变为打字机的机械化批量处理,这样便消除了书写的个性化、神秘化色彩。

最后,是保存图像的电影与储存声音的留声机实现了数据处理的新革命。这两样东西“以超过人类的任何精确性不间断地保存声光数据……它们对书本从完全字母化以来的权威地位发起双重攻击。”[13]留声机把真实声音记录在平面唱片中,并可大量存储、复制、播放,从而改变了语词的那种由能指到所指的单一线性的结构与功能;留声机代替了19世纪的话语网络中母亲、字母表等编码者的角色,实现了语言之间的自我指涉;电影依据于视网膜成像中的视觉暂留原理,利用眼睛将不连续画面感觉成连续画面的幻觉,通过剪辑创造出连续完整的动作。电影将语词的所指以直观的形式展现给人,这在一定程度上再一次消除了语言的表征符号优势地位。

最近两个世纪以来,在媒介技术的不断革新过程中,媒介的形式与内容形成的良性互动机制推动了人类文明的发展。旧媒介的形式会构成新媒介的内容。如电影的内容借鉴了摄影形式、电视的内容借鉴了广播形式、电话的内容借鉴了口语形式、摄影的内容借鉴了绘画形式、印刷的内容借鉴了书写的形式、网络的内容综合了电视、报纸等多种媒介形式。麦克卢汉将前者看作是更真切的人类生存体验,是促进人类进步的更先进的工具。而基特勒则认为人类在利用它们的同时,它们也在塑造和控制着人类。同时,在数字化计算机时代各种媒介的综合进一步升华,消除了各种媒介之间的差异,言说、书写、声音、图像在计算机中均还原为最原始的二进制代码。

基特勒细密考察了媒介技术的出现、发展与新的话语网络的形成。他虽然强调媒介对人类文明演进的影响,但并不认为二者是一种单向的决定与被决定关系,所以他的理论也绝不是媒介技术决定论的老调重弹,而是强调媒介和话语网络的交互作用。19世纪以印刷与书写为主流媒介的话语网络使人们的广泛性阅读成为可能,从而为人们拓展更大的想象空间,进而产生创造新的媒介技术的冲动。旧媒介促进了新媒介的出现,进而促进了新话语网络的产生;反过来新媒介取代旧媒介来适应新的话语网络。类似于马克思生产力与生产关系的互动发展推动了人类文明的进步,基特勒认为,恰恰是媒介与话语网络的互动促进了欧洲文明的变革。

三、理论实践:边地文化传播的话语网络建构

虽然基特勒对“话语网络”概念的阐释是基于特定的时代背景与技术条件,但这并不意味着这一思想不具有普遍意义。诚如古希腊哲学是人类每一次精神飞跃的不竭动力,并不因时代的变迁而过时,基特勒的思想遗产也在媒介技术方兴未艾、媒介融合迅速发展的现时代展现出极其强劲的思想动力。在民族地区发展、边地文化传播对国家形象建设和经济发展的意义越来越凸显的当下,基特勒“话语网络”理论也越来越受到学界的关注。中国有五十五个少数民族,部分边远民族地区存在话语传播与文化交流方面相对处于弱势、媒介形态结构失衡、话语权力关系不平等等状况,那么,如何以恰当的方式传达少数民族的话语、建构自身的话语网络显得尤为重要。赛来西·阿不都拉教授(2007)最早对新疆地区特殊的媒介环境和文化传播规律展开过多元探析[14];郝朴宁教授(2008)系统地对民族文化传播学学科进行了建构与思考[15];施红梅博士(2017)以福柯的话语理论为切入点简要剖析我国少数民族话语的实现状况并提出方法论指导[16]。综观已有研究成果,大多集中在单一的民族文化传播现状分析和策略探讨,鲜有在某一思想范式下探讨边地文化传播的话语网络建构问题。而基特勒的话语网络理论提供了一种新的认知视角,拓宽了媒介技术的学术研究视野,有助于理解媒介对少数群体文化的社会作用和话语网络在少数民族地区的建构价值。

首先,拓宽媒介领域,即扩大少数民族作为话语网络中特有的可能性主体。在基特勒看来,媒介研究对象可以涵盖文化技术的方方面面,他将媒介概念普遍化,如广播、电视、报纸、音素、乐谱、标音等;并且认为人类在任何时代都生存于一定的技术状况所统辖的媒介之中,如在19、20世纪的话语网络从文学、诗歌到数字、公式最终均受媒介限制,它们分别由书写和新兴技术如电影、留声机构成,是产生、存储、输送数据的物质装备,决定人类生存境况。在我国,基于政治、经济、历史、自然等各方面原因,少数民族所属地理位置大多较为偏远,经济相对滞后,而媒介生态架构的不平衡,话语网络建构的短板也给当地经济、文化发展造成阻碍,尤其是少数民族地区文化向汉族地区向度的传播相对薄弱。因此,在增强传统传播媒介覆盖率和影响力的同时,也要突破传统文字、图片亦或影像传播的话语网络模式的局限,扩大新媒体传播的规模与影响。

从基特勒话语网络理论出发,在少数民族话语网络的塑构过程中,秉持媒介概念普遍化理念,应扩大媒介作为主体的统摄范围,扩大少数民族作为话语网络中特有的可能性主体,特别是少数民族特有的服饰、习俗、节日、语言的甚至是城市,均应作为媒介的重要话语网络的建设环节。例如,藏族独有的哈达、藏戏、藏舞、藏医、藏历;苗族的苗医、芦笙舞;傣族的泼水节;德昂族的茶饮文化等等。总之,在传统的文化传播中,大多从汉族中心的视角理解少数民族,使得少数民族地区文化处于被形塑、被建构的角色,因此,泛化媒介概念,有助于增加对地区以外的媒介交流的多样性,抹除对少数民族的成规刻板印象,加快对少数民族多维立体化的认知,构建多样完善的话语网络体系,并最终形成双向互通的话语传播机制。

其次,打破话语网络的文化领域界限,结合少数民族技术、经济、政治制度形成互动机制。一直以来,少数民族地区大多以特有风情民俗作为吸引经济和文化资源的主要宣传基点,过分强调与汉族地区的文化差异,这种窄化传播往往会造成对少数民族真实话语内容传达的缺失,使少数民族政治、经济等层面的话语网络处于不同程度的被遮蔽甚至抑制状态。例如,为了片面迎合大众的好奇心理,部分少数民族地区大力开发特色文化旅游项目,但却忽视当地现有的生态承受能力、经济的长期效益甚至对当地人文硬件设施的保护。如前所述,基特勒以综合性的话语网络范式为典范,反对就媒介论媒介的研究路径,即只对广播、电视、报刊等媒介作条块研究,或只对文化的媒介传播做封闭式探讨,而是大胆突破专业、学科、视角的阻隔,以新的话语网络媒介范式将媒介研究与人类学、语言学、教育学等研究领域作纵横交互考察,阐释其内在关联。

因此,依循这一思路,少数民族地区话语网络建设,应突破文化传播的领域藩篱,引入由技术、制度、社会条件所产生的数据处理机制与文化整体形成全面的多维度互动,客观地反映地区真实的政治经济状况、原有的生态性和现有的现代性,从而最大程度地发挥文化的影响力和凝聚力。尤其在当前我国“一带一路”战略背景下,西藏作为面向南亚开放的关键通道,应充分利用国家文化、经济等方面的扶持政策,依托自身文化优势,助推当地及周边地区文化旅游资源和特生产品资源的整合和跨越发展。在以文化旅游产业和服务业为核心驱动力的同时,结合互联网创新样态发展枢纽经济,形成国际化开放型的新型通道经济。如此,文化、政治、经济之间形成良性互动,从而优化民族地区的媒介生态,最终达到媒介与文明的高效契合。

再次,人作为媒介,是文化传播的终极介质研究,就边区文化传播而言,发挥少数民族个体的主体意识,消除其文化边缘化观念和自卑心态是最为迫切的命题。与其说基特勒超越了麦克卢汉“媒介是人的延伸”的观点,不如说他认为“人是媒介的一种延伸”更为准确。在肯定媒介对文明演进变革的重大意义的基础上,他更看重具象化的人,并以人作为最丰富和有效的媒介,强调媒介与人的相互介入,信息与人的交叉融合。当前,我国很多少数民族地区的群众并非当地话语网络的主要维护者和陈述者,越来越多的其他少数民族或者汉族到当地进行经济、文化、旅游项目的开发。例如,丽江古城进行当地特产贸易、旅游开发以及文化交流的主要人群是非当地的白族人。这种现象一方面造成当地民族文化传播的有效性降低,另一方面也使得当地特色民族文化逐渐被削减和边缘化。因此,健全社会的传播交流体系,不应仅仅停留在符号内容差异上的语言交流,而应力求达到人与人之间全面开放的深度对话。少数民族地区的个体对本民族的一切资源拥有最大的话语权力和文化参与度,应充分发挥主人翁意识,突破自卑等异化的心理认知,加强民族认同感和参与意识,充分解蔽少数民族特有的、真实的文化与经济状况,促推文化交流达到最亲密的沟通和信任感,实现最大程度上的人与文化的相互卷入,从而实现国家长治久安和民族团结。

最后,媒介化社会背景下的民族文化传播,必须融入宏观的国家发展背景和社会环境。优化民族地区的生态平衡来增强国内舆论引导和拓宽少数民族向外交流的途径的同时,也要力求国家的话语以更加准确、全面、真实的声音通达边远地域,避免两者单向度的传播。以大环境带动小环境,以小循环推动大循环。例如,古代西南边疆的茶马古道连接川藏滇,是中国西南民族经济文化交流的走廊,其中川藏茶马古道一线则成为古代西藏和内地联系必不可少的桥梁与纽带。马作为重要的交通工具承担着当代媒介传播的角色,马帮文化就体现了媒介技术在文化传播互动中的渗透作用,使得文化与经济的往来具备更大的开放度与高效性。跨越地域空间、超越乡土文化是社会一体化进程在文化领域中的解蔽,文化与文化彼此裹挟、吸纳、融合与互动,最终实现民族文明的向前大跨步,这恰恰是基特勒所认为的媒介与话语网络的互动助推文明变革的具体体现。

不论从宏观视角来看,新媒介、新新媒介如何拓宽民族文化传播的思维方式与行为路径,影响着边疆地区乃至中国的政治、经济与文化状况;数字化革命又怎样突破原有传统媒介之间的隔阂状态,为民族文化传承由书写文本向自动化提出挑战,对揭蔽文化与政治经济的互动机制产生促进作用;还是从微观视角来看,微博、微信将文字迅速传播与转引,影响着人类感知世界、阅读世界、思考与书写世界的方式;网络技术背景下民族文化产业怎样重塑自身的创新、推广与发行,毫无疑问,媒介化社会早已到来。基特勒的“话语网络”思想作为一种新的文化科学研究范式,为当下媒介技术视角下民族文化传播研究,文化表达方式、传播路径的完善革新,提供了立体化的全新发展范式。

结语

民族群体承载文化信息及物质行为,技术装置解构与重构信息生态。基特勒的话语网络深刻认识到媒介技术不仅作为人类工具的客体,更是参与人类信息主体建构的生产者与控制者。不仅着眼于使用者赋予客体与机器的意义,而且审视意义是如何经由技术的框架产生以及技术又是如何控制着使用者的。技术装置大变迁的潮流簇拥少数民族文化传播的机制转型与思维更迭,以协调整合边远地区文化传播的特殊性阐释技术装置何以建构独有的社会文化生活并筑造人类的生存环境,进而最终使置于中心地位的人类主体与拥有生命力的信息客体、技术形成相互缠绕、彼此交融的关联,达到塑构社会一体化进程在媒介与文化中的具象显现。无论如何,民族文化传播作为开放的信息系统,媒介技术无疑解蔽了文明延存与民族进路的平衡感知。但传播只是手段,传承才是目的。理论与实践的结合既非简单嫁接也非无理由的移植,承载文化的持存物将继续延续以人为基点的文化积淀与文化增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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