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毕罗《书谱》译本中书法典故的深度翻译

2018-02-09王振威

中国轻工教育 2018年4期
关键词:书谱孙过庭蔡邕

顾 毅 王振威

(天津科技大学外国语学院,天津 300222)

一、引言

唐代孙过庭所撰并书《书谱》既是草书临习范本又是中国书法史上具有里程碑意义的书论典籍。孙过庭在《书谱》中引经据典,以历史人物及其言论为佐证来阐述他的书学主张。

《书谱》目前有三个英译本,即,孙大雨译本、张充和译本以及毕罗(Pietro De Laurentis)译本。毕罗为意大利汉学家,被著名美籍华裔中国艺术史学者白谦慎称为 “欧洲最优秀的书法史研究者”,其《书谱》英译文是其博士论文The Manual of Calligraphy by Sun Guoting of the Tang:A Comprehensive Study on the Manuscript and its Author(《孙过庭〈书谱〉研究》)的一个重要组成部分。

吕立超从符号学视角研究了孙大雨《书谱》译本[1],刘彦仕从文化协调观角度对比了《书谱》三译本[2],两研究均涉及典故的翻译,但都不针对书法典故的翻译。但吕立超所总结的孙译本的省略未译、改写、化入原文、详加解释以及只提其名五种典故翻译方法对书法典故的翻译亦有启示。何苗在文化翻译观视域下对比了《书谱》的三个英译本,其中涉及“临池”与“入木三分”两个书法典故的翻译,限于研究目的及篇幅,没有提出针对性的翻译策略与方法[3]。

目前鲜见有关书法典故翻译的研究成果。本文基于典故翻译的相关研究成果,在深度翻译视角下,以毕罗《书谱》英译本为例,探讨书论典籍中书法典故的翻译。

二、深度翻译

美国当代著名文化人类学家克利福德·格尔茨(CliffordGeertz)提出了“深度描写”(thickdescription)这一概念,为了凸显文化的差异性和异质性。基于此,翻译理论家阿皮亚(Kwame Anthony Appiah)提出 “厚翻译”,“厚译”或 “深度翻译”(thick description),即“通过注释、评注等方法将文本置于丰富的文化和语言环境中[4]。”赫曼斯(Theo Hermans)则正式将深度翻译引入翻译研究,阐述了深度翻译的必要性,强调了其阐释性,认为“深度翻译彰显了译者的主体地位,反对视翻译为‘透明的’或‘中性的描述’。[5]”深度翻译策略的运用最大限度地呈现了原文本的文化与背景信息,增加了译本的“文本厚度”及“文化厚度”,阿皮亚称之为“学术型翻译”(Academic Translation)[4]。

周领顺、强卉认为,翻译实践上早已有 “厚译”之实与形,但无“厚译”之名,形即为翻译技巧上的“增益”或“增词译法”[6]。因此,阿皮亚首创的指涉注释与评注的“厚译”或“深度翻译”属于狭义上的,而实际上,只要译文的信息比原文提供的信息厚重,就属于“厚”的范畴,即广义上的“厚译”。由此,我们可以将深度翻译更宽泛地理解为译者作为文化阐释者通过翻译对原语文化进行的深度阐释。

国内学者对深度翻译有不同的划分。李雁在副文本相关研究成果的基础上将深度翻译分为“文本内‘深度翻译’”和“文本外‘深度翻译’”[7]。 前者指在译文正文中进行深度语境化翻译,后者可以理解为译者为了使读者了解源语文化而添加的边缘副文本,包括封面、序言、注释、人物关系图、插图等。本文采用曹明伦的分类,即,以正文为标准将深度翻译分为 “显性深度翻译”(在正文外添加注释)及“隐性深度翻译”(在正文内增添字词)[8],原因有二:其一,文本是个相对模糊的概念,短至一个词,长到一部百科全书,有时也包括图表等。其二,隐性深度翻译和显性深度翻译更凸显译者作为文化阐释者的主体性。有时,虽不加注释,但译者会通过在正文中增添内容来传达原文的有其意无其词之处,也是一种深度文化阐释。因此,本研究的隐性深度翻译指隐含在正文内的、对相关语言文化信息的增译,而显性深度翻译指独立于正文之外的狭义上的注释、评注等深度翻译形式。

中国书论典籍中的书法典故传承着中国书法文化,链接着当前文本与历史文本。通过深度翻译书法典故,提高英语读者对中国书法文化的认知是非常有意义的。

三、《书谱》中书法典故的深度翻译

书法典故是史上流传下来的书家轶事等。如“担夫争道”讲的是唐代书法家张旭见公主与担夫在羊肠小道上争道,各不相让却又闪避行进得法,由此悟出笔划穿插揖让之法。孙过庭《书谱》中多次用典,借以阐发他的书学思想。毕罗对这些典故采取了不同形式的深度翻译。

1.书法典故的隐性深度翻译

例1:张草犹当雁行,然张精熟,池水尽墨。

译文:As for Zhang’s cursive,[my calligraphy]seems to have the quality to progress in goose flying formation[i.e.,to be slightly inferior].Yet,Zhang[Zhi]was expert and skilled,and [practised calligraphy to the extent that]his pond was full of ink[9].

“池水尽墨”蕴含汉代草圣张芝刻苦习书的典故“临池”、“墨池”。 西晋卫恒《四体书势》云:“弘农张伯英者,因而转精其巧。凡家之衣帛,必先书而后练之。临池学书,池水尽墨。”王羲之亦临池学书,故有“洗砚池”(又名“砚池”、“墨池”、“鹅池”),就是洗墨涮笔的池子。元代诗人王冕的《墨梅》有诗句“吾家洗砚池头树,个个花开淡墨痕”。“临池”后成为书法的代称。如《书谱》中孙过庭言自身“有乖入木之术,无间临池之志”,就是临池不辍,习书不间断之意。史上有关书家勤学的典故有南北朝智永的“铁门限”、“退笔冢”以及怀素的“蕉叶练字”等。个别没有真正笔墨功夫的国人随便挥舞炫技或许会给外国人一时的神秘感,但史上真正的书法大家无一不是“苦学派”[10]。

书论典籍中常以姓名、字、号、书斋名、官职、住地等轮流使用指称同一个人。《书谱》中分别以“张”(姓)、“伯英”(字)、“张芝”(姓名) 称呼张芝,有时将其与钟繇合称为“钟张”或“钟、张”。为避免人物混乱,西方学者有关中国书法的英文著述中一般通篇统一使用正式姓名。比如张充和的 《书谱》英译文中,通篇使用Zhang Zhi,但这无形中抹杀了古人的姓氏文化。毕译保留了原文称呼形式,并在正文中括注了原文中省略的张芝之名“[Zhi]”,明确了典故所涉人物,应为一种两全之法。另外,正文中增译的 [practised calligraphy to the extent that]点明了池水尽墨源于习书刻苦,准确传递了典故及原文用典之意,引发读者的正确联想。但中国人临池学书,洗笔涮墨的这套程序对一直习惯使用硬笔的西方普通读者来说,相对还是较为陌生,他们会对池子的用途,池子变黑的结果及与习书刻苦之间的关系感到迷惑。考虑到读者的认知语境,建议结合孙大雨先生的译文...the pond whereby he practised his artbecame wholly darkened by constant use,with his ink[11]将整句翻译为 Yet,Zhang [Zhi]was expert and skilled,and[practised calligraphy to the extent that]his pond whereby he practised his artbecame wholly darkened by constant use,with his ink[9].

毕译没有在正文外添加注释,因为正文中的隐性深度翻译形式,即正文中增译的相关信息已将典故所涉人、事、要传达的意思交代清楚,译文正文语义自足。

例2:至若老姥遇题扇,初怨而后请;门生获书几,父削而子懊。

译文:As for [Wang Xizhi’s]encounter with the old woman selling fans upon some of which he [happened to]write [his own calligraphy],at first she lamented[about it],but then invited[him to write more].Or,again,regarding one student of[WangXizhi’s]whoobtained a wooden tablet inscribed [by him],his father erased it and[the boy]felt afflicted[9].

南朝宋虞龢 《论书表》记载:“旧说羲之罢会稽,住蕺山下,一老妪捉十许六角竹扇出市。王聊问一枚几钱?云值二十许。右军取笔书扇,扇为五字。妪大怅惋云:‘举家朝餐,惟仰于此,何乃书坏。’王曰:‘但言王右军书字,索一百。’入市,市人竞市去。妪复以十数扇来请书,王笑不答。”另据《晋书·王羲之传》记载:“(王羲之)尝诣门生家,见榧几滑净,因书之,真草相半。后其父误刮去之,门生惊懊者累日。”

孙过庭用“老妪题扇”与“父削子懊”两个典故,暗指世人看重王羲之书法多因其名气,并非都是真懂书法之人。

毕译在正文中增加了八个括注信息,补充了古汉语中经常省略的主语与宾语及其它隐含信息,明确了施事与受事关系,突出了王羲之这一主要人物,将情节在正文中交代清楚,即将两个典故故事在正文中完整译出。另外,he [happened to]write中的括注信息有别于通常句法层面上补充的省略成分,特别突出了王羲之书法技艺之纯熟,偶一提笔,便成佳书。

毕罗没有在正文外添加注释,因为原文中已有典故中所描述的情况,换言之,孙过庭已将典故化入原文,译文只需顺势将典故情节交代清楚即可,无需添加注释,另加说明。

2.书法典故的显性深度翻译

例3:故亦傍通二篆,俯贯八分,包括篇章,涵泳飞白。

译文:Therefore,one should also thoroughly understand the two zhuan scripts,bend down one’s head to examine the clerical script,comprehend the zhang cursive,and grasp the flying white script (fei bai)[9].

注释 :Namesofdifferentscripts:the first compound refers to the major (da 大)and lesser(xiao 小)zhuan,the second to the clerical script of the Han dynasty,the third to the early stage of the cursive script zhang,and the fourth the decorative script with empty spaces within the strokes due to the peculiar brush used.See Tseng 1993.

原文表达了孙过庭书体“兼通”的思想。其中“飞白”由“偶创飞白”这一典故而来。《辞源》中:“‘飞白’,即汉字书体的一种,笔画露白,似枯笔所为。相传后汉蔡邕所创。”相传东汉灵帝时修饰鸿都门,匠人用刷白粉的帚写字,蔡邕见后,归作“飞白书”。飞白既可视为一种书体,称“飞白书”,同时也可视为一种技法或者说笔触,尤见于行草书,是枯笔渴墨或是笔墨飞动中所形成的黑白、虚实相间的审美效果,体现了中国书法寓丰富于单一的审美追求。

毕译采用了为西方中国书法学者普遍采用的flying white来翻译飞白,并增加范畴词script,明确其为一种书体,另外括注的汉语拼音fei bai强化了术语的标识性。汉字之“飞”与英语fly都表快速之意,而飞白效果也多因笔速快,笔锋未及全部接触纸面或墨未及完全渗透。此译符合刘宓庆文化信息表现手段中的模仿法(mimesis),即用目的语来复制或移至原语的文化信息[12],类似将武术术语“虚步”译为 empty pace,“弓步”译为 bow step。flying white这个语言符号表现体特别形象生动地描摹了书法实践客体,因而可以因势利导借势引进又忠于原义。

毕译本并没有在注释中讲述蔡邕“偶创飞白”的故事,因为“飞白”已演化为一书法概念,书家使用它时多不会想其出处。毕罗注释重在明确 “飞白”是曾与大小篆、章草、八分书(隶书的一种)并列的一种书体,而且援引美国华裔艺术史教授曾佑和女士对 “飞白”技法的描述 “the decorative script with empty spaces within the strokes due to the peculiar brush used.See Tseng 1993.”兼顾了把“飞白”当作书体及技法的两种说法,同时也增强了注释的学术可信度。周领顺、强卉称这种注释为“指示性”注释,即指向先前已经出现或已作过注释的注释,既可以是译者自身先前的注释,也可以是别人之前对同一问题所做的注释[13]。

例4:夫蔡邕,不谬赏,孙阳不妄顾者,以其玄鉴精通,故不滞于耳目也。

译文:The deep ability in appraisal and the perfect knowledge of Cai Yong and Sun Yang did not allow them to give erroneous judgments,for they were not hindered in their ears and eyes[9]61.

注释:Eminent scholar and calligrapher (132-192),courtesy name Bojie 伯喈,biography in the Book of the Later Han.Hou Han shu 60.1919-2013.

Courtesy name Bole伯樂,expert in judging horses for Duke Mu 穆 of Qin 秦(659-621 BC).See Shi ji 117.3010;Hou Han shu 24.841.

“蔡邕不谬赏”牵涉“蔡邕识琴”这一典故。据《后汉书·蔡邕列传》记载:“吴人有烧桐以爨(烧火做饭)者,邕闻火烈之声,知其良木,因请而裁为琴,果有美音,而其尾犹焦,故时人名曰‘焦尾琴’焉”。孙过庭用此典在于说明艺术欣赏者当具备玄鉴精通的审美能力方可体悟艺术品中的审美意蕴。

毕译本通过添加注释,对典故的出处、人物一一作了交代。但此典故重在说明蔡邕在音乐上的鉴赏力。原文下一句“向使奇音在爨,庸听惊其妙响”也是言音乐之事。因此,毕译注释中交代的人物身份Eminent scholar and calligrapher与典故及原文不符。除了说明他是著名学者及书家外,还应增加类似expert in judging music的信息。

历史人物不加注的淡化处理有时会使读者感到困惑,不合译文读者的认知语境,多数中国人不知道蔡邕是何许人,不清楚作者此处为何提到他,更何况英语读者呢。古代文人往往为“通才”,兼具多种身份。毕译突出蔡邕的书法家身份与《书谱》主题相符,但也要兼顾与典故的历史语境及原文语境的一致性。

例5:有乖入木之术,无间临池之志。

译文:Although I have been lacking in the technique of penetrating the wood,I [have retained]the will of practising this art without interruption[9]45.

注释:In the Commentary of the Configurations of the Brush by Wang Yishao (Wang Yishao bishi zhuan王逸少筆勢傳)included in the Swamp of ink we read:晉成帝時,祀北郊,更祝版。工人削之,羲之筆入七分。(At the time of emperor Cheng [Sima Yan 司馬衍),321-342,r.325-342]of the Jin the auspicious tablets for the sacrifice to Earth were changed.As the artisan cut them,[he noticed that Wang] Xizhi’s brush had penetrated for seven fen [into the wood]).In Lu Fusheng 1992-1999,vol.2,p.22.

语出唐代韦续 《墨薮·王逸少笔势传》:“晋成帝时,祀北郊,更祝版,工人削之,笔入木三分。”说的是当时的皇帝要到北郊祭祀,需更换祝辞,为此,要将原来王羲之书写在祝版的字迹刮削下去,这时工人发现墨迹已经深深地渗入木板中。其后书法家们遂将这种具有向下穿透力的墨线感觉称之为“入木三分”。

“入木三分”比喻书法有力,后引申为见解深刻。由“入木三分”派生出“入木”,泛指书法,孙过庭此处即是此意。古代日本人称书法叫“入木道”,14世纪的书法典籍索性就名为《入木抄》,直到十七世纪,才出现“书道”这个名词,可见此语影响力之深远。

原文中“临池”与 “入木”皆指代书法。前文“余治学之年,留心翰墨”译文中Since my fifteenth year ofage I have dedicated my mind to calligraphy已点出谈论话题calligraphy,后面的this art再一次前指书法艺术,尽管如此,毕罗还是选择字面译“入木”为penetrating the wood,顺势的中已提及calligraphy,字面译故添加了注释,将典故做了完整交代。注释皆以英文、中文对照形式介绍典故出处及情节,避免了仅采用拼音音译而造成的人名、书名等专有名词的歧义,使中英文献能够精准匹配。中文人名、书名的植入在西方中国书法学者的英文著述中屡见不鲜。另外,毕译采用“指示性”注释,表明此典故的解释出自当代著名书画家及学者卢辅圣,增强了信息的可信度。但不知是毕罗笔误还是其它原因,译文及注释中均是“七分”而不是“三分”,此有待考察。

关于 “祀北郊”所含古代帝王登基后南郊祭天,北郊祭地的文化信息,毕译并没有另加注释。文本可以无限链接,但并非注释越多越好。《书谱》译文的读者多为西方书法学者及爱好者,译文是否加注、注释的多少应围绕书法主题,根据读者的需要而定。

四、结束语

毕罗《书谱》译文是学术型的翻译,亦采用了相应的深度翻译策略。正文中的增译信息与正文外的注释信息构建起庞大的文化网络,补偿了文化缺省,使读者领略了中国书法文化的方方面面。就其中书法典故的深度翻译来说,可以归结为是否加注及如何加注的问题。如果正文中有典故所说的情形,则主要采取隐性深度翻译形式,在正文中顺势增译信息,尽量做到译文不加注而语义自足,能为读者所理解。相反,如果正文中直译或补充的信息不足以阐释清楚,则采取增加注释的显性深度翻译形式,围绕主题,适度地将典故出处、主要人物身份、故事情节等信息交代清楚。

书法典故传承了博大精深的中国书法文化。书法典故的英译可以根据传播的途径、目标读者的期待等因素采取多种形式的翻译。毕罗《书谱》译文中书法典故的翻译为书论典籍中书法典故的翻译提供了可资借鉴的模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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