古代从政者的六门必修课(二)礼:领导的风度(下)
2018-02-08王启涛
王启涛
中国古人讲“礼”,首先要对三种对象讲,从《大戴礼记》和《荀子》里可以看出,这三种对象是天地、先祖、君师,也就是大家经常说到的“天地君亲师”。《荀子》一书里说过,不给天地行礼,就不知道自己是从哪里来的;不给先祖行礼,就不知道自己是什么;不给国君和老师行礼,就不知道自己怎么立足于这个世界(见《荀子·礼论》)。这番话直到今天仍发人深省。
古人还提出“礼义廉耻”,这是古代提倡的四种道德规范。古人认为是治国之四纲,亦称“四维”。《管子·牧民》解释道:“礼就是不越轨,义就是不自私,廉就是不遮丑,耻就是不学坏。”
所以,中国古人认为“礼”就是行为准则,就是道德规范,就是各种礼节。一句话:“礼”就是约束您、提醒您“不要做什么”。有一次,孔子的得意门生颜渊问什么是“仁德”,孔子说道:“克制自己,使自己的言语行動都合乎礼,这就是仁。一旦做到了,天下的人都会称许你是仁人。实践仁德,完全凭自己,还凭别人吗?”颜渊又问:“具体要做些什么呢?”孔子答道:“不合乎礼的事情不看,不合乎礼的话不听,不合乎礼的话不说,不合乎礼的事情不做。”颜渊听了后说:“我虽然迟钝,也要实践您这一席话。”(见《论语·颜渊》)《诗经》里说:“人如果不懂礼,还不如死了算了。”班固在《汉书》中说“礼”其实也很简单,就是“进退有度,尊卑有分”八个字。
需要说明的是:“礼”是要通过仪式来体现的。所以汉语中有一个词叫做“礼仪”,比如婚礼、葬礼、军礼、祭祀之礼,哪一个没有固定的程序和仪式呢?讲礼就必须有仪式,这个你千万不要嫌麻烦,千万不要觉得这是在走形式,千万不要觉得这是在务虚而不务实。比如说,一个人结婚一定要举办婚礼,因为这是结婚者向众人约束自己:我会为对方尽一份责任,我会为亲友守一份承诺。一个人去世也要举行葬礼,这是生者向死者约束自己:我们没有忘记死者,更不会忘记死者可取的地方。一个团队、一个国家都要通过典礼来约束自己:我们是一个整体,我们要通过这一典礼来增强自己的凝聚力,来向他人展示自己的存在和实力。中华人民共和国举行盛大的国庆典礼,是否有必要?我们说,非常有必要。中国通过这样一场盛大的典礼向世界宣告了两个主题词:强大、统一。
在今天打造企业文化中,企业领导们为了增强本企业的凝聚力和外塑形象,搞各式各样的“典礼”“庆典”。企业正是通过这种团队活动,如运动会、嘉年华、文艺晚会、报告会等,让全体职工明白我是这个企业中重要的一员,更重要的是让他们肩负起责任,约束自我,服务大局,与公司的明天共荣辱。大家通过“典礼”这种形式,这种表面看来“务虚”的东西,懂得了更实在的内容和主题,增强了企业的凝聚力。
我通过以上的讲解,给大家初步介绍了中国古代培养官员的学校—“国学”里重视“礼”,并把“礼”作为第一堂课来开设的个中原由。原来,古人认为,一个官员、一个团队、一个国家,首先必须是讲礼,从衣着服饰到语言行为,都能约束自己不随随便便,马马虎虎,都有规定的程序,不然,就显得粗鄙无礼了。
中国是礼仪之邦,中国的礼仪其实是非常复杂的,我们的官员和领导应该认真地学,不然就要闹笑话。这里我给大家举两个
例子。
首先是语言上的礼仪,最要紧的是称呼和人称代词的使用。汉语从古到今都有比较复杂的称谓系统,下级和晚辈对上级和长辈尽量少用第二人称代词“你”(古代叫做“尔汝”)。从历史源流上讲,在春秋时期,人们相互间对谈之词还可以用“尔汝”,但到了战国以后,“尔汝”就有了蔑称的含义,成为只允许上对下、尊对卑使用的一种称谓。紧接着更进一步,莫说是下对上了,就是平辈之间,也不允许用“尔汝”称呼对方,而一定要使用尊称。否则,就是对对方的蔑视,对对方的不尊重。罗竹风《汉语大词典》对“尔汝”的解释是:“古代尊长对卑幼者的称呼。引申为轻贱之称。”这一点在儒家的典籍中已经有所论及了,《孟子·尽心下》:“人能充无受尔汝之实,无所往而不为义也。”这句话的意思是说:人若能把不愿受轻贱言行的心志加以扩充,那就无论到何处都合于义了。所以南宋的大儒朱熹“集注”说:“盖‘尔汝,人所轻贱之称。”清代焦循“正义”说:“‘尔汝为尊于卑、上于下之通称。卑下者自安而受之,所谓实也。……盖假借‘尔汝为轻贱,受尔汝之实,即受轻贱之实。”宋代大文豪苏东坡说:“人与人之间打招呼时怎么称谓呢?比我地位高的,我称呼对方为‘公,比我更有才华的,我称呼对方为‘君,至于下级和晚辈则称呼‘你就行了。”(见苏轼《墨君堂记》)下级和员工在对上级说话时,可以多用第一人称代词“我”,尽量展示自己的信息和才华。反之,上级和长辈对下级和晚辈少用第一人称代词“我”,所以《论语》里面说“毋我”,“毋我”就是不要老在下级和员工面前说“我”呀“我”的,因为这样容易给人造成威压感和自我炫耀感,而且还会暴露许多个人资讯。在法家代表人物韩非子看来,暴露个人资讯和隐私,是领导者极不成熟的表现。而上级对下级和员工可以多用“你”,体现出对下级的关心、关注和关爱。
但是,什么事情都不尽然,一旦下级和员工跟上级领导的私人感情深了,也可以用“尔汝”了,“尔汝”也可以是彼此亲昵的称呼,表示不拘形迹,亲密无间。所以,是否改变“尔汝”的使用规则,是用来鉴别一个人与他上司关系是否密切的一个标志。例如,杜甫在《醉时歌》中说道:“忘形到尔汝,痛饮真吾师。”又如,韩愈在《听颖师弹琴》中也曾吟曰:“昵昵儿女语,恩怨相尔汝。”古人言关系到位,就叫做“尔汝交”。
此外,对重要的领导进行称呼时,尤其是当面称呼(且只有交谈双方)时,有时候可以不用称姓更显亲切些,如不用称呼“张厅长”“李处长”,而直接称呼“厅长”“处长”。其实中国古人早就如此,如《论语》第一句话第一个字就是教大家怎么称呼,您看原文是“子曰”,而不是“孔子曰”,孔子的弟子称呼先生是不称呼姓氏的。颇有意思的是:这种避免直接称呼对方姓氏的做法,在西方礼俗和国际惯例中也是如此。伍心铭主编《戴尔·卡耐基成功之道》中说:“以职衔来称呼军政长官时,不必叫出对方的姓氏,这一点,在需要进出军政机构的人不可不注意。此外,称主席、部长、县长等也一概如此,只有在你用‘先生二字来称呼他们时,姓氏才是必须的。”endprint
其次是行为上的礼仪。比如:我们今天很多领导和机关干部在会见客人和恭喜对方时,都喜欢右手抱着左手放在胸前。其实,古代的礼仪规定:男士如果将左手抱住右手,是喜(比如恭贺对方添丁生子,恭喜发财),如果将右手抱住左手,是悲(比如安慰对方天灾人祸,节哀顺变)。这一点道家的老子早就强调得非常明确,他说道:“兵是不吉利的东西,不是君子所使用的。万不得已而用之,也是以恬淡之心,适可而止,打胜了也不当成美事。以打胜仗为美事的人,就是以杀人为乐。以杀人为乐的人,是绝不可能得志于天下的。所谓兵,是不吉利的东西,万物都厌恶,得道的人不用它。君子平时以左方为贵,战时以右方为贵,因为左方表示吉祥,右方代表凶丧。偏将军在左边,上将军在右边,就是以凶丧来看待战事。杀人多了,就挥泪哀悼;打了胜仗,也像办丧事一样。”(见《老子》第三十一章)
关于语言行为上的礼仪,我再举两个例子。
第一个例子:《论语》里面记载了孔子在见到父老乡亲和自己的上级、平级、下级而打交道时,言语行为方面的风度礼貌和表达方式,很有意思,很值得我们今天的领导干部在与上级、平级和下级打交道时借鉴。说的是孔子在父老乡亲面前,显得温和恭顺,就像不会说话的人。在祭祀的宗庙和上班的朝廷里,便口齿清晰,表达流畅,但还是很谨慎,话说得少。上朝见上级领导和同事时,当君主还没有来时,同下大夫说话,就轻松快乐;同上大夫说话,就正直而恭敬;国君来了,恭恭敬敬,好像心中不安,但是行步非常安详。国君要孔子去接待外国的来宾,孔子表情庄重,脚步迅速;与两旁的人作揖,左右拱手,衣服前后摆动,很整齐;快速向前时,好像鸟儿展开翅膀;贵宾走后,必定向国君汇报说:“客人走远了。”进入朝廷大门时,走路小心而谨慎,如同无处容身。不在门中间站立,脚不踩门槛。从君主的座位前经过,表情庄严,脚步轻快,说话好像中气不足。提着衣服下摆上堂,像鞠躬一样恭敬,憋着气像没有呼吸一样。出来时,每下一个台阶,神态舒展,心情舒畅。下完台阶,步伐加快,如同鸟儿舒展了翅膀。回到自己的位置,又显得恭敬谨慎。出使别国拿着圭时,恭敬谨慎,如同拿不起来。向上举好像作揖,放下来好像递给别人东西。脸色凝重,战战兢兢,脚步细碎,像沿着一条线走路。献礼时,和颜悦色。当以私人身份和外国君臣会见时,就显得轻松愉快(见《论语·乡党》)。
怎么样?孔子真是能干啊,我们一些领导就是在一些细节上没有做到位,吃了亏还不知道呢。
孔子把家庭里的礼节自然而然地用到日常生活的每一个角落。孔子见到穿丧服的人,即使与此人关系再亲密,也一定要严肃表示同情;见穿官服的人和盲人,即使再熟悉,也一定要有礼貌;在车上遇到穿孝服的人,一定身体前倾,伏在车前的横木上表示同情,遇见背负国家图籍的人也一样;在重大宴席上,一定表情严肃致谢;遇到打响雷、刮大风,一定表情肅穆表示对天的敬畏(见《论语·乡党》)。
第二个例子:孔子说一个人要在行政工作中顺风顺水,除了读懂对方的有声语言之外,还要读懂对方的身体语言(包括面部语、手势语和体态语,其中,面部语尤其重要),要善于分析别人的言语,要观察别人的脸色行事,该说的时候才说(见《论语·颜渊》)。所以有位卫国的官员与孔子谈及如何察言观色、见机行事时说过:“应该说话的时候才说话,别人不厌恶他的话;真正高兴了才发笑,别人不会厌恶他的笑;合乎道义的才索取,别人就不讨厌他的索取。”(见《论语·宪问》)
(选自《国学中的领导智慧》,光明日报出版社。有删改)endprint