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知识生产看编辑出版学学科发展问题*
2018-02-08□文│蔡翔陈莹
□文│蔡 翔 陈 莹
科学、学科和知识是人类在对学术研究本质认识上不可或缺的三个基本概念范畴。科学是知识的统一整体,由于事物不断发展变化的本质属性和人类认识能力的有限性,使得科学以知识的不同领域界限为标准进行了划分,即产生了一系列的知识分支——学科。因此,概括的说学科的本质是在一定历史时期知识发展到一定程度形成的规范化、专门化的知识体系,知识是学科构成的基本单元。人类对知识的探究可以追溯到古希腊时期,比较有代表性的是柏拉图的知识具有理性、理智、信念和表象的四状态说。之后,亚里士多德改造并发展了柏拉图的观点,并首次提出了学科分类的概念,认为“任何一门涉及原理、原因和元素的学科,只有认识了这些原理、原因和元素,才算认识和领会了这门学科”。
我国现代学科制度的确立带有深深的西方学术分类的话语痕迹,长期以来,对于中国历史传统和现实经验的解释权,都是采用西方概念、理论和逻辑的,特别是在人文学科和社会科学领域,借鉴西方的知识体系在认识自己、解释自己,使得我们在国际话语空间争夺中步履艰难。越来越多的学者和专家认识到重构当代中国学科体系结构,在与西方学术话语接轨的同时,保持和发展中华学术文化的光彩和特色的重要性和急迫性。编辑出版学的学科生命非常年轻,学科体量小,基础理论根基薄弱,学科自身的应用属性屡遭“学科无学”的质疑和指责。在重构中国学术体系的时代节点上,受政治、经济及技术发展的影响,编辑出版学学科的内涵和外延发生着深刻的变化,要求我们必须追寻其知识生产的发展脉络,把握知识发展与演进的规律,在学科体系构建及学科发展规划上做出深入的思考和科学的判断。
一、当今知识生产的环境和范式发生了怎样的变化
专门领域的知识生产,是确立和维系学科合法性的依据。学科发展的一切问题,最后都可归结到知识这一逻辑起点。因此,关注学科发展,首先要关注的,是学科知识生产的现状、问题和走向。那么当前,我们社会科学知识生产的客观环境如何?其基本范式较之以往,发生了怎样的变化呢?
1.知识生产的主体更加多元、开放
知识生产的核心要素是人和以人为基本构成的组织。作为知识供给方,高等院校、学会、科研院所、科研工作人员是传统意义上的知识生产的主体。传统意义上讲,因为资源配置和信息传播条件的限制,知识从产生到广泛发生影响的时间是漫长的,知识更新的速度慢,人们的视野和思维领域也相对狭窄。因此,此时的知识生产主体处于垄断地位,知识权威也因此而确立。
随着知识经济、信息社会的到来,行业企业等各类商业机构,逐渐认识到知识积累是现代经济增长的源泉,因此纷纷投入到以营利为目的的知识生产。结果是,科学发明、技术创新纷至沓来;并且每个人都在进行知识的更新、创造和传播,公众也成为知识生产与创新的主体。
2.知识生产的模式发生了变化
英国学者迈克尔·吉本斯提出两种模式的知识生产:一种是以传统学科构成的知识,知识的界限明显,领地的划分相对清晰;另一种是跨学科的知识结构,是立足问题中心,勾连、融合学科与学科之间的合作、互动,产生新的知识,其特点是知识在应用的环境中被生产,以跨学科为原则,以学科交叉和组织多样性为特点。
在吉本斯提出的知识生产的第二种模式中,有两个关键词:跨学科和应用。传统的知识生产,局限在单一学科领域中,学术研究的倾向是追求真理价值,其具有专业化特征的同时,不可规避某种程度上的狭隘。跨学科的知识生产对原有学科的合法性,进行了解构、产生了冲击,其结果可能是,新知识脱离了原有学科的归属划分,出现了学科整合或诞生了新的学科。关注应用,标志着知识功能观和价值观的转变:知识不再局限于象牙塔或少数人群体之中;对知识的价值判断,从理论思辨转向了对知识创造力的关注;知识由生产到传播、应用,得以在实践中检验,生产和再生产形成了基本的闭环。
在吉本斯之后,华盛顿大学教授伊莱亚斯·卡拉扬尼斯,又提出了知识生产的“模式三”。这种模式以多层次、多形态、多节点和多边界为特征,并以联合演进、联合专属化和共同竞合为逻辑运作机理,多维协同创新系统,着重点在知识创新。
显然,在世界经济一体化、信息技术高速发展的当下,第一种知识生产的模式已经过时,第二种逐渐成为知识生产的主流模式,而第三种模式正在影响、引导着知识生产的资源流向和价值取向。
在我们看来,三种模式之间不是此消彼长,顺次迭代,而是共生共存,互为补充。
3.知识生产有其内在的动力
孔狄亚克认为知识起源于经验,发端于感觉;没有经验和感觉就不可能有知识。马克思主义认为,物质决定意识,而知识其实是人在认识事物的过程中总结出的规律性的东西。关于知识从哪里来,我们不去进行艰涩的哲学讨论,但知识的产生一定基于某种动力源,并同时呼应知识生产的内在逻辑。
不同的科学观蕴含着对科学研究动力的不同理解。理想主义的科学观认为,知识生产的动力源于科学家求知的内在冲动;而功利主义的科学观则认为,这种动力源于社会的现实需求。
然而,所有知识生产的内在动力逻辑,都会直接影响其所在学科的发展。
二、对编辑出版学科知识生产问题的反思
编辑出版学本科教育与国家改革开放的历史同频。1997年学科以编辑出版学为名正式进入本科专业目录,在行政层面划定了学科合法的身份。然而,编辑出版学在学科名称、研究方法等基本问题上一直存在着争论。学科理论基础薄弱,在面临政治、经济、社会、技术环境等巨大变革时,学科的适应性也就显得不足,知识的生产满足不了学科和社会发展的现实需要。存在的问题主要表现为以下几点。
1.学科的知识生产能力弱
对知识生产能力的评价是多维的,涉及多项指标。当前编辑出版学学科知识生产能力弱的主要表现:一是学术话语缺乏影响力。想想,长江学者、学科评议组成员,有几个出自二级学科?当然话语权和影响力既受学科身份、地位等外在因素的影响,更多还在于学科本身的知识价值。如何生产有价值的知识?如何形成学科影响?值得我们深入思考。二是知识更新速度滞后行业产业发展。从书本到书本,从学校到学校,一直是我们这个学科专业教师饱受诟病之处。即便也有国家研究院所,也有课题攻关,当前编辑出版学学科的知识来源,主要为经验的总结和规范的认同,缺乏对产业发展的理论思辨和前瞻性研究。学科知识生成一般有理论推演、经验总结、规范形成和价值的认同等路径。我们的知识更新明显滞后于行业和产业的发展。
以上问题,究其原因,主要在于: 第一,学科人才储备不足。受学科地位和资源配置的影响,我们这个学科体量小,人才培养未能形成相对完善的体系、类型和层级。尤其是,高端人才匮乏,学科人才流失严重,既影响人才培养的规模数量,又无法保障质量。而且环环相扣,恶性循环。
第二,学科研究视野狭窄。编辑出版学学科从确立至今,一直在争取自己的合法身份、正当地位,但又屡屡不尽如人意。一面受到业界的质疑,一面又受到其他相关学科的挤压,学科自身的发展自信遭遇严重挫败。我们的学术生产主体在努力捍卫学科的专业性和独立性,遗憾的是我们在岌岌可危的学科忧患中,却一直未能打开研究视野,学术生产只在学科内部自娱自乐。对于社会科学来讲,在孤立学科封闭空间所展开的研究,自然难以产生创新的价值。
第三,学术体系层级不清。学术体系分级,一是划分知识的不同类型;二是分清知识的生产者和传播者两个角色概念。从编辑出版学的学科特性来看,研究型大学、科研机构、学术型研究生教育,属于专门研究的层级,这是高深理论知识、科技发明创造的知识生产层,本科生可以从这里获得科学和先进的知识;应用型学位研究生培养属于实践中的知识生产,即产业知识;职业技术培训层则是对知识的规范传授和训练。
以此对照,看看我们的出版专业硕士,几乎没有门槛,985在办、211在办,二本在办,三本也想办。结果自从有了出版专硕,我们的学术硕士质量明显下降,有的学校甚至招不到学生。
学者斯坦利·阿罗诺维兹在《知识工厂——废除企业型大学并创建真正的高等教育》书中,认为“高等教育的廉价化使高校注定退化成一系列高级的和过渡性的培训学校”。这一观点虽然有些武断,但确实指出了一种危机:高等教育是不是职业学校?研究型大学、应用型和职业教育在知识生产领域应该扮演着怎样的角色分工?
2.实用主义价值取向占主导
我们的社会科学研究,近些年来强调服务国家战略、对接行业需求,即校长们经常喊的所谓的“顶天立地”,学术话语中心的导向性十分明显。具有应用性学科特征的编辑出版学也不例外,上升不到国家战略就对接项目战略,容易申请什么就研究什么;对接不了行业就对接市场,谁给钱多我就给谁去调查、统计。我们学科有限的力量、有限的资源,都集中涌向应用型研究,使得编辑出版学的基础理论研究成为荒漠地带。很少人去关注编辑规律、出版文化、出版伦理、出版美学等分支领域的研究。实用主义和功利主义的价值取向,使得本来被质疑“编辑无学”的这门学科的理论基石更加不稳。
基础研究是学科发展之本,是学科立足之基,做好应用性研究的前提,就是开展扎实而富有成效的理论研究,最终服务于现实问题的破解。
不管是服务于理论探究的基础性研究,还是应用性导向的综合性研究,生产新的知识是学科发展的基本任务。加州大学伯克利分校校长克拉克·科尔在其《大学的功能》一书指出,对大学来说最基本的现实是,人们普遍认识到新知识是经济发展和社会进步最重要的因素。大学的无形产品是知识,是我们文化中最有力量的部分,它影响职业、社会,甚至国家兴衰。对高深学问的探究,是现代大学存在的合法性基础。
三、编辑出版学学科体系建设的基本思考
重构编辑出版学学科体系是一项复杂的、动态的系统工程。新体系和新秩序的建立,是一个历史节点性工作,更是一项具有时代起点意义的工作。这一工作不是一个人、几个人和一个团队能够胜任完成的,必须集整个学科的学术共同体之全力。我们对学科的构建原则和构建思路首先应该做出基本的认知和判断。
1.学科体系构建必须打破界限思维
学术研究是一片璀璨的星空,学科的边界在哪里?我们一直为这个问题苦恼和困惑。法国哲学家埃德加·莫兰批评说,学科的边界、它的语言和它特有的概念,使该学科孤立于其他学科和跨学科问题,超级的学科性精神变成地主精神,禁止任何外人对他的小块知识领地的入侵。在知识社会学研究领域,以华勒斯坦为首的古本根重建社会科学委员会的研究成果,给了我们很好的启发,其建议是,生产更加开放和更扎实可靠的知识。他们认为我们现在需要做的事情,应该是跳出传统学科的边界,甚至是将现有的学科界限置于不顾,去扩大学术活动的组织。没有什么智慧能够被垄断,也不要相信有什么知识领域是专门保留给谁。
编辑出版学学科体系重构,无论学科名称是变化还是延续,但构建的基本思路需要彻底改变,要强调学科知识生产的内生性张力,立足学科研究的基本对象和基本问题,吸纳多学科的理论工具参与,建立具有开放性和吸纳力的学科知识体系,完善学科基本理论框架,拓展学科研究的疆域。
2.由概念逻辑出发,形成核心问题群
树立开放的社会科学学科理念,并不意味着放弃对学科专业性的建构与维护。科学是关于学科的学问。科学基本的分析工具是逻辑,概念是我们认知世界的基本信息单元,逻辑学关于概念的认知,对于我们重新认识关于出版的定义、关于出版学概念的生成、关于如何构建新的出版学的知识体系,依然有着重要的指导意义。
逻辑学上的概念,包括三个方面:内涵,外延,内涵与外延的关系。内涵指的是给对象的定义,指包括哪些现象、因素或问题。外延指的是边界,即这些现象、因素或问题的数量和规模,到达什么样的一个度?内涵与外延的关系,讲的是条件与限制。内涵、外延、关系,三者互为包含,互不分割。
从这个意义上讲,我们编辑出版学科的内涵,应该是我们这个学科要研究的问题是什么,外延指的是这些问题有多少,它与其他学科的差异性在哪里?内涵与外延的关系,指的是我们学科要研究的这些问题,彼此之间是什么样的条件限制和因果关系。那么,有没有一个新的语词逻辑比如现代出版学,或者生成一个新的出版学概念,可以将这些要研究的问题,全部串联起来,或者都包括进去?
总体看来,我们必须建立属于自己的独立的一级学科,才能解决所提到的逻辑或边界问题。
移动互联网时代,信息的生产与传播方式都发生了变化。新的技术再造了传统编辑出版的流程,改变了编辑出版的业态;编辑、出版、发行的主体变得多元,彼此间的界限变得模糊;出版的功能、出版影响力,不仅在文化、经济,还触及到政治、教育、社会乃至伦理道德等方方面面。总而言之,出版的内涵越来越丰富,外延越来越宽泛。这就需要我们重新去定义传统的编辑、出版、发行等核心概念,需要有很多的剔除和很多的增加,由此重新构建新的编辑出版学知识体系。
3.树立结构化的学科体系观
编辑出版学学科的制度化没有达到根深蒂固的程度,加上体系重构是学科发展的必然要求,不可抗阻,因此重构的阻力是可以克服的。学科体系结构是描述一个学科体系构成的基本逻辑层级,是一种框架性描述,结构化的学科体系的优点在于可以根据学科逻辑起点知识的变迁规律与外界对知识的现实需求与时俱进的进行调整,一条线索是知识的变迁演进,一条线索是知识的规训与权利。从结构层面看,学科体系建构可秉持“三三”原则——三个方面、三个维度,即体系上可以大致划分为知识体系、学科课程体系、人才培养体系三个方面;话语生产又分为知识生产、规则生产和价值生产三个维度。
知识体系的建立在对学科知识的发展规律充分认知的基础上,由对编辑出版学与其他学科知识勾连的梳理,到形成核心问题群和明确核心概念,继而进入学科建构的核心环节即编辑出版学学科知识体系的建立。从三个方面看,知识体系是核心,课程体系是路径,而人才培养体系是学科生命在制度化的过程中得以延续的关键,三者实现了逻辑、方法和效果的统一。
我们可以认为,学科话语生产是隐藏在体系建构后的另一条发展线索。话语生产是知识生产的上位概念,知识、规则及价值都是学科话语的重要体现方面。米歇尔福柯认为:任何学科既是一个研究领域,也是一种社会规范。他强调一个学科作为一个研究领域,属于知识生产的范畴。目的是为了实现知识的新旧更替和知识的一体化、理论化、系统化与再系统化;而学科作为一种社会规范,意指学科的知识成为规定人们行为的规范,学科构成的话语产生了一个控制系统,它通过统一性来设置其边界。因此,学科话语的生产的关键在于知识的生产与再生产与规范养成、价值认同之间的一致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