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吕
2018-02-07王承玥
王承玥
看到“老吕”这个称呼,你可能以为我在说我家楼下围成一桌下棋的几个老大爷中的一个。其实老吕是我同桌,他年岁并不老,只比我大五个月,长得也不怎么着急。但鉴于他身上某种少年老成的特质,我便叫他老吕。
没想到老吕这个称呼叫了没几天,又有人唤起了“Donkey”,原因是“吕”与“驴”近音。这在男生中是个特别的称呼,因为他们的别称通常跟NBA的某个篮球运动员一样,那是他们在打球的过程中培养出的革命情谊的自发产物。至今我都不知道“Donkey”这个诡谲称呼的始作俑者是谁。虽说这是个动物名取来的代号,但是叫的人都怀着善意的幽默与戏谑,老吕也就欣然接受了。
高一刚开学,我便被分到和老吕做同桌。纯属随机的相遇真的叫缘分。当时对他的印象便是短小精悍,不太修边幅,总喜欢摆弄手里头那支签字笔。刚一开始我们还没摸清彼此的脾气,谁也不敢如熟人般时常开个玩笑,闹个恶作剧。谨慎起见,我们互相之间一直都是恭恭敬敬的态度,甚至还会用敬语。后来老吕叹着气用一种意味深长的语气对我说,他当时错看了我,以为我是个沉默寡言的窈窕淑女。他的语气太过一本正经,这定位又和我本身的性格相差太大,我情不自禁地大笑起来,想必他在心底又暗暗给我贴了个与第一印象截然相反的标签。渐渐地,我清楚老吕不是什么小肚鸡肠的人,便放心地撒起了野。
聊天的过程中我发现,我和老吕都是田径迷,都常年在博尔特吧里活动。这可是个小众群体,这个意外发现让我格外惊喜。要知道之前和朋友谈起我喜欢田径,爱看跑步,他们都是用一种看怪物的眼神看着我,并诚恳地推荐我去看网球、羽毛球或者篮球。与老吕不同的是,我更多的是去看个热闹,而老吕则是数据帝的人设,各种数据信手拈来,分析起来头头是道,不知道这是不是他每次都在运动会百米及二百米比赛上拔得头筹的原因。兴趣相投,聊得太欢快的直接结果就是我们上课说话被班主任抓到了好几回。
老吕有时候有点死心眼,用委婉的话说就是他对自己咬定的准线與规则分毫不放松。高一时老吕因为中考物理成绩满分被老班钦点做了物理课代表。其实这职务最主要的职责就是收发作业并作记录,但这记录老师只是偶尔对照检查。可是老吕却半点不宽恕人,只要不交作业,无论是没写还是没带,统统都会记在本子上,没有半点含糊。
我的朋友小安不幸被他记过一次名,结果被罚去老班办公室补作业。办公室里坐了好几个班的班主任,其中还有她喜欢的一位男神老师。这种诡异的氛围弄得小安六神无主,趴在窗台上只觉得无数目光落在自己身上,几乎做不下去练习册上的物理题。最终她被老班谆谆教导一番,悻悻地回了班里。当晚我和小安一起回家,一路上她疯狂地吐槽老吕的铁面无私,我在路灯下听了二十分钟,连声附和表示同意。第二天小安就买了个本子回来,开始在闲暇时画四格漫画编排老吕以泄愤。我记得最清楚的一套是“老吕葬花”,想象力之惊人,让我笑得上气不接下气。当时气鼓鼓的事情,现在回过头来看只觉得不值一提,也丝毫不值得小安生气。不过留下了有意思的念想,以供回忆,那倒也是极好的一件事情。
但是,老吕的那股较真劲,说不定真的对强调严谨的理工科学习是件好事。他数理化都学得极好,特别是物理。高一那年班主任是个物理奥赛的教头,每晚都会布置几道难度奇高的题目,名日“大作业”,画面通常由无数个奇怪的物体组成。这个时候,老吕就成了我的救星。老吕讲题与众不同,他的肢体动作极为丰富,自己就可以模拟一个受力体甚至一系列物体的组合,并富于韵律地手舞足蹈。我望着这一幕,常常暗自慨叹我们小城缺乏舞蹈领域的伯乐,浪费了这么好的街舞苗子。听完他讲题后,我往往会感到自己的智商余额不足,同时怀疑我对大作业题目难度的认知。由此,也能接受他对自己那套道理近乎顽固的坚守了。
高一结束的时候分科,我离开了原来的班级,同桌不再是老吕,也没了折磨人的大作业。那份空落落的感觉一直在心里,随着时日久远慢慢地淡了,可是一旦回想却发现它始终存在着,带给我一种模糊的伤感。
我已经几年没见过老吕了,虽然我们知道彼此的学校院系,却始终没有联系。不知道再见面的时候,我们是否还能像曾经同桌的时候那样有那么多共同的话题,不知道他是否还热爱田径,数据库里是不是又补充了2016年的奥运会。
或许哪天在故乡小城的街头再相见的时候,我们两个人所能做的仅仅是点点头,笑着说声“你好”,或者“好久不见”,然后擦肩而过。其实也没什么不好,只是那点模糊的伤感会变得更清晰一些。我不是不明白,时间这个所谓的治愈师造成的疏离,本是人世间的最常态。endprint