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嬷

张维悦（1991-），女，浙江省绍兴市人，汉，大学本科，南方电网财务有限公司助理会计师。

一珊放下电话，急匆匆地走出会议室，取消了后一个星期所有的行程，坐上了开往机场的车。直到飞机终于起飞，她的思绪才稍稍安定下来，脑子里不断闪现的是许久未出现在她记忆里的那两个字—阿嬷。一珊轻轻唤了一声“阿嬷”，思绪就略过了这位从一珊两岁起就一直陪伴在她身边女性的点滴。就如同一珊向她的男友介绍起这位女性时说的那样：“她曾经是我们家的保姆，但她更是我的亲人。”

在一珊的记忆中，阿嬷总是把头发梳的一丝不苟，穿着朴素的中山装，衣服最上面的那颗纽扣一定是扣着的，阿嬷解释说，这是整齐。小时候爸妈不在家，一珊便跟着阿嬷，她出去买菜一珊就跟在后头，这里看看那里瞧瞧，但阿嬷总是紧紧地牵着一珊的手，有的时候一珊觉得阿嬷攥得太紧有些疼，便撒开手自顾自地在菜场里跑起来，阿嬷便菜也不要了，跟在一珊的身后跑着，成为菜场里一幅生动的画面。一珊每次出门前阿嬷都要让她背一遍阿嬷的电话号码，必须一字不差地背出来才肯带她出去，以至于那一串“8512367”的小灵通号码成为了一珊还不能数数过百时期最熟悉的数字。当时，孩童的一珊不解其意，只记得小手被阿嬷攥着的紧实感和背电话号码时心里的不乐意，但现在想来才知道，阿嬷是怕她调皮走丢才紧紧地攥着她的手，哪怕是走丢了，也还记得找到她的办法。

一珊打小是个怕黑的孩子，小的时候她觉得暗处好像随时会有野兽窜出来，所以睡觉的时候总是开着灯。阿嬷打小陪着一珊入眠，久而久之这位来到一珊家就已经四十出头的中年女性竟也养成了不关灯睡觉的习惯。而一珊卧室的灯也成为了只有她和阿嬷才知道的秘密——利用灯来传递信息。那会儿上学，一旦没考好，母亲大人便会对一珊有所惩戒，而父亲倒是温和许多，在一珊与母亲之间周旋调和。所以当考试成绩不尽如人意时，在回家之前一珊便会和阿嬷达成默契的小秘密—母亲在家卧室的灯不开，父亲在家就开灯。这样在放学后来到家楼下的一珊一抬头便能知道回家之后即将面对的是母亲关切的训导还是父亲柔和的鼓励，做好心理准备的她回家面对这些也不再忐忑不定。那时候一珊和阿嬷彼此守护着这个小秘密。那段往事，至今也如一盏灯火熠熠的明亮在一珊的记忆里。

后来一珊考上外地的大学，选择了她喜爱的英语专业。暑假的时候，一珊在省城的外企实习，已经连续半年多没有回家的她对阿嬷的声音渐渐有点陌生起来。直到有一天，连续加班两周，当时已饥肠辘辘的她接到大厦保安打来的电话，说楼下有位老太太要上来给她送饭时，她才猛然一惊，顿顿地听着电话里传来阿嬷夹杂着些许咳嗽的声音“姗姗，我煲了菌子汤，你太久没回去了，我来看看你”。当半年未见的阿嬷穿着她扣着第一粒纽扣的中山装布衣出现在一珊的办公桌边，当阿嬷贴着创口贴皴裂的手突然温暖握住一珊时，她突然落泪了，工作连轴转加班的几个星期都因为阿嬷的出现，因为那一碗她从小最爱喝的菌子汤而治愈。“放心，我好着呢”她擦擦泪，笑着对阿嬷说。直到现在，她依旧无从得知，那天，仅仅在家人的陪伴下来过两次省城的阿嬷是如何在骄阳似火的八月，从家乡来到省城并且准确找到她工作的地址的。每每问及阿嬷，阿嬷总是笑着說：“我看着你长大的哩，你不管躲去哪里，阿嬷都找得到哩。”

转瞬飞机落地，一珊提着行李匆匆赶到了阿嬷身边。在两年又五个月之后，一珊看到了那件她熟悉的中山装，缝缝补补，袖口已经磨损的衣服此刻正挂在病房墙角处的衣架上。而这件衣服的主人，此刻正安详地躺在病床上，病服的第一粒纽扣依旧扣得整齐。一珊放下行李，静静地看着阿嬷，心中无数的悔恨都源于阿嬷病了这么久而她此刻才知道。她刚想和阿嬷说说心中的歉意，却不想阿嬷先开口：“姗姗，回来了？今晚咱们煲个菌子汤好不好？”买菜、洗菜、放料、控制火候，这些以前阿嬷的程序，一珊今天全部走了个遍，然而第一次做的味道差强人意，却不想阿嬷一口气全部喝完了。听着阿嬷不住得说着“不错，够味”，一珊恍然间看到了当年的自己，那个被阿嬷攥着追着背着电话号码的童年、那个和自己默契守护着灯光小秘密的青年、那个因为阿嬷的菌子汤驱散了加班阴霾的少年。人生三季，始终有你，陪伴长情，胜于至亲。一珊走出病房，来到护士站，她和值班护士说：“护士小姐，2号病房3床今晚别关灯。”护士看了她一眼，一脸不解地问：“不关灯病人怎么能休息呢？”一珊笑着对她说：“这是病人的习惯，不关灯睡得更好。”护士用疑惑的眼神打量着她：“请问您是3号床的什么人？”

“她是我阿嬷，最亲的阿嬷。”一珊微笑着，肯定地说。endprint