酒桌上的较量

曾凡洪

“红太阳”是家专门生产汽车配件的工厂。投入生产三年，销量不错，可老板肖纯彦却始终高兴不起来。

问题就出在货款上。当初签合同时，说好货到付款，可“七维集团”非得等第二批货到，才肯付第一批货款。由于七维集团是大客户，而红太阳还没在市场上站稳脚跟，肖纯彦只得忍气吞声，默认了。肖纯彦感觉自己就是一头牛，货款就是牵牛绳，被七维集团牵着鼻子走。

七维集团带了一个不好的头，其他客户纷纷效仿，都不按时支付货款了。周转资金不足，严重影响工资发放。催收货款，反倒成了销售部和财务部的首要任务。

七维集团的魏总虽然总拖欠货款，却很会做人，每年春季，他都要带各部门大员来访问红太阳。每当这时，肖纯彦召集各部门主管，发布命令，要不遗余力地陪着魏总吃好喝好玩好。但是无论怎么拍马屁，对于肖纯彦及时回款的请求，魏总老是打着哈哈说：“好说，好说，这种小事，你找我的财务经理就行。”等到肖纯彦请七维集团的财务经理多多关照时，财务经理拍着胸脯说：“等公司资金情况好转后，我一定把所有欠款结清。”其实，明白人都知道，这些都是无关痛痒的推托之词。

转眼又到了春季，这天下午，魏总带着人员来访，肖纯彦安排公司人员热情接待。到了晚上，在大酒店里摆了三桌，出席陪客的都是对等的各部门，肖纯彦带着行政部门陪着魏总和秘书，销售部陪着七维集团的销售经理，财务部陪着七维集团的财务经理。

红太阳的财务经理是最近才入职的老吴，除了老吴，其他人员都是老相识。七维集团的财务经理姓马，马经理的酒量是出了名的。老吴端起酒杯，毕恭毕敬地向马经理敬酒，马经理傲慢地说：“老吴，你酒杯里的颜色不对。”

老吴抱歉地说：“实在不好意思，马经理，我酒量有限，只能以茶代酒。”马经理不高兴地说：“这怎么行？搞财务哪有不会喝酒的？你拿茶水请我，不厚道，罚一个。”偏偏老吴一根筋，听说要罚一杯，坚决不同意。几句言语下来，马经理把酒杯一推，说：“那好，你不喝，我也不喝。”

酒桌上出现了僵局，其他人忙打圆场，把老吴的酒换成了白酒，酒不罚了，老吴陪着马经理喝了一杯。老吴一杯酒下肚，脸腾地红了起来。马经理拿起酒瓶要给老吴斟酒，老吴赶忙推辞说：“不能再喝了，我这人酒德不好，喝醉了说话不好听，会闹笑话的。”

马经理不依，说：“老吴，不喝个几杯酒，还算大男人吗？”

无论马经理怎么激将，老吴就是不肯把酒斟起来。马经理急了，放话说：“这样吧，老吴，你喝一个，我喝两个。”旁边的人也拼命起哄。

老吴问：“当真？”马经理说：“君子一言，驷马难追！”

老吴斟满，仰头一口吞下，马经理陪了一杯。斟满酒后，马经理端起酒杯要回请老吴，老吴忙说：“哎，慢着，你说过的，得喝两杯，把这一杯喝了。”

马经理嬉皮笑脸地说：“我是说，从‘现在开始，就现在，你喝一杯，我喝两杯。”

老吴一听，这不是耍赖吗？他不依了，走到近前，端起酒杯一定要马经理多喝一个。马经理嘻嘻哈哈地不从。老吴恼火了，大声嚷嚷说：“你，不讲信用！”马经理反问：“我怎么不讲信用了？”一来二去，两人就着酒劲吵了起来，大家伙儿怎么也劝不住。

吵闹声惊动了隔壁包间的肖纯彦和魏总，他们俩走过来看怎么回事，只见老吴拉着马经理的手，大声吵嚷：“你喝酒耍赖，结算货款耍赖，太他妈不地道了！七维集团就没有讲信用的时候，丢人！”

马经理吼道：“别把喝酒和公司扯到一块，我们七维哪里不讲信用了，有你这么对待大客户的吗？”

老吴不依不饶地说：“你们七维集团就是不讲信用，说好的货到付款，却压着不给，你们不是缺钱，缺的是良心，缺的是信用！这样拖下去，我们工资就快发不出了！廠子就快拖垮了！有这样合作的大客户吗？”老吴扳着指头，将七维集团拖压的两百多万货款，一分不少地说了出来，连小数点后面的两位数也记得一清二楚。

肖纯彦责怪大家说：“你们还不把老吴拉走？就这么着让他撒酒疯？”几个小伙子急忙将满脸通红的老吴架走，其他人坐下来安慰马经理，肖纯彦也对满脸铁青的魏总赔着小心，劝到隔壁继续喝酒。

过了几天，肖纯彦给马经理打电话，问起货款的事。马经理小声说：“不好意思，肖总，我本来以为酒桌上一闹，魏总面子上挂不住，会结清货款。回来后，我就找他商量积压的货款问题，他却无动于衷。现在看来，失算了，这出戏白演了。”

原来，肖纯彦有一次参加同学聚会，聊起公司的难处，有个同学说，他和七维集团的马经理是熟人。在同学引荐下，肖纯彦私下里找到马经理，让他帮忙解决一下货款问题。马经理讲，其实七维集团不缺钱，对于新的供货商，魏总一贯采取拖欠策略，用货款牢牢拴住。不过，魏总这人也有弱点，那就是好面子，听不得批评。如果戳着他的痛点，有可能促使他结清货款。老吴是肖纯彦的老同学，学过表演，他被肖纯彦特意聘来，就是为了等魏总来访时，和马经理一起演一场戏给魏总看。等到魏总把钱结清，肖纯彦就以冒犯客户的理由把老吴开除，给魏总台阶下。

现在，戏演完了，没有达到预期效果，肖纯彦很郁闷。这天，他正翻看晚报，见上面有一个版块，专门宣传民营企业，肖纯彦忽然有了新的主意，他吩咐秘书，联系一下负责这个版块的记者。

过了几天，报纸上刊登了有关红太阳配件厂的报道，报道上讲，红太阳之所以发展势头迅猛，完全得益于合作伙伴七维集团的大力支持。报道还配有一张照片。

报道刊出当天晚上，魏总给肖纯彦打来电话：“老肖，那晚老吴发酒疯，你们有人拍了照片？”

肖纯彦赔笑说：“我公司有个无聊的小青年，那晚用手机把全过程录了下来。”

魏总一愣：“什么，全录了下来？老肖，你搞什么名堂？”

肖纯彦忙说：“魏总，幸亏我及时发现，那小子不知哪根神经烧坏了，准备把视频发到网上去。你放心，我已经把视频拿回来了，那小子也被我开除了。还有，发酒疯的老吴，我也辞退了。我不能让这些人影响我们之间的合作，我们是长期合作伙伴，是不是？”

魏总说：“你明白就好。”

当天，七维集团拖欠的货款全额到账。马经理打电话告诉肖纯彦，魏总发话了，以后严格按照合同办事，不再拖红太阳的货款。

肖纯彦心里暗暗高兴，他明白，是报纸上配发的那张照片起了作用。照片上，老吴和马经理正准备拥抱，旁边不远处，站着肖纯彦和魏总。这张照片取材于那晚老吴发酒疯的现场，正是老吴拉扯着马经理不依不饶痛骂的时刻。不过，照片角度选得好巧，看上去像是两人兴奋地正准备拥抱。

这就是肖纯彦的新计谋。抛出照片，让魏总知道那晚的争吵被录了视频。要是这段视频被好事者放到网上，老吴痛骂七维集团的那段话，会让重视声誉的七维集团蒙羞。所以，魏总知道肖纯彦手里有视频，就乖乖地付清了欠款。大家都是明白人，只要产品没有问题，和谁做生意都是做，何必撕破脸！

视频是之前老吴让财务人员悄悄录的，本来他觉得，自己演发酒疯的戏好玩，录着当搞笑视频，没想到最后歪打正着，肖纯彦用它派上了最关键的用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