龙游石窟全图迷踪

安石榴

龙游少年阿才十六岁，一头黄色乱发，十六个耳洞，左耳九个，右耳七个。他对功课不感兴趣，他是网络高手，绝对的高手。全世界和他一样的人不超过十五个，他们志同道合，坚守秘密，玩一种违法的却是十分刺激的游戏。他们缔造了一个黑客帝国，自由进出他们想去的任何地方，那些普通人称之为虚拟的世界。

关键是，阿才不再相信这个世界还存在秘密，比如龙游石窟，什么人造的？做什么用的？到底有多少个石窟？这个问题，阿才知道他易如反掌。

阿才和挪威一个高手切磋了一下，获得超级启发和一个来自火星的密码，电脑接连不断地闪烁之后，一条深蓝色的隧道旋转着向纵深推进拓展，全屏漆黑，显示器重新启动，播放美国大片似的画面：金黄色的天空突然现出密密麻麻的碟状飞行器，它们起初像一群蜂鸟悬浮在空中，随后，一只蜂鸟盘旋而下，顷刻之间土石飞扬烟尘弥漫，一切消散之后，飞碟已稳稳落座，它的下半部分不见了，似乎和山体融为一体，其吻合度十分精准，于是飞碟的上半部分就和山体巧妙衔接，看上去，就是自然的山包或者山尖。接着，那些悬浮着的飞碟一个个秩序井然地重复着刚才的一幕。阿才目不转睛地盯着显示器：一个，两个，三个……九十九个！天啊，共九十九个飞碟，九十九个连绵的山峰！

显示器再次黑屏，阿才心中的智慧之灯骤然明亮，他明白了，原来共有九十九个石窟，原来那是飞碟的停机场。原来所谓“倒斗型”的石窟，只是稳定飞碟的底座罢了！

阿才继续输入数据，显示器发出轻微的脆响，一个怪异的头像充满了屏幕。阿才早已见怪不怪了，立刻从他大大的眼睛光光的头颅上判断他是外星人。特写消失，镜头推出中景，画面运动中显示出飞碟下面的山体内部的状况。飞碟底部的环状灯照亮了一个巨大空间，鱼尾纹巨石柱已经雕刻完，石窟壁石纹在做最后的清理，同时，一个数枚页片的螺旋桨似的工具从飞碟底部伸出，探至矩形水池，水呈雾状喷洒飞扬。哦，阿才叹道，水池的水是用来保养飞碟的！

显示器重新黑屏，几秒钟后自主启动，蓝色的背景下，传来两个人的对话声频，同步上传英文对白：

你叫什么名字？

徐信义。

好，徐信义，我们从火星上来到你们的大明朝，我们没有恶意，只是存放飞碟。你看到了吗？

看到了。

那好，我们拥有了一个共同的秘密，这个秘密我们不想让别人知道，你能帮我们保守这个秘密吗？

会的。我的名字就是信守承诺的意思。

我们会回来的。这是一张飞碟停机场全图，你替我们保管。飞碟穿越大气层时产生的高温，科学家也不能保证飞碟百分之百能够安全通过。所以，如果我们不再回来，请你让它成为永远的秘密：如果我们回来，我们会找你取回全图。

发动机轰鸣声湮灭了对话的声音，屏幕上的字全部消失，全图没有任何展示。这时候雷声压住了发动机的轰鸣，画面上大雨滂沱，三十六个飞碟雨中起飞，洪水立即填充了三十六座石窟。蒙太奇一般，画面直接切换出一幅阳光明媚的清晨，六十三座小山峰郁郁葱葱。阿才高声叫绝：他们太智慧了！闪闪发光的金属外壳彻底隐匿！

屏幕上的画面在游走，仿佛受到时空隧道的引领，景致在变化，速度在加快。镜头终于停住：在一座三进的古宅里，一个着清朝服装的男人坐在太师椅里，威严地瞪视着阿才：阿才──天哪，他直接叫出了阿才的名字──阿才，你到十八岁的时候这一切就都知道了，却偏偏要耍一耍你的聪明！我们徐家信守诺言已经保守几个世纪的秘密，断不能在你这一代毁于一旦啊！阿才没有惧怕也不辩解，仍然盯视着屏幕，这时候太师椅里的男人忽然变成了阿才故去的爷爷，爷爷仍然和蔼慈祥，说：阿才啊阿才，我们这一支一直没有离开龙游县半步，正是因为信守承诺。你知道吗？太平日子秘密好守，动乱之时自身难保。守信并非易事。我们的先辈有数人为守护全图而舍弃了自己的财产和生命，一直到“文化大革命”，红卫兵破四旧，险些被他们烧掉，幸亏那些孩子们不认得那东西。我这才决定改变收藏的方法，我把图记在脑子里之后，就一狠心把实图烧成灰烬，让图和我们的肉身合二为一，就不再怕任何外在的掠夺和风险了。可是，我终究会死掉。所以凡是族内满十八岁的男子，我即向他传授描绘那张全图，并要求他们信守承诺，代代相传。阿才，我知道你有一种特殊的本事和特别的力量，这世界在你眼中无足轻重，可是，人心呢？人无敬畏顾忌，不识礼义廉耻，必将外强中干，还有什么比内心的力量更敦厚更伟大呢？阿才啊阿才，阿才啊阿才……

爷爷的声音越来越高远，最后消失了。但是，阿才内心的轰鸣越来越猛烈地撞击着他的胸膛，他第一次认真而主动地陷入沉思。

整整一天，阿才把自己关在房间里。等他出来的时候，看到父亲独自坐在客厅里等他，父亲第一次在家里叫了阿才的学名：徐家树！阿才奔了过去，父子两人拥抱在一起。

阿才后来也没有告诉父亲，他从自己房间走出来之前，删除了那个十五个人的黑客帝国小圈子，是無法修复的彻底删除。

选自《小小说选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