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加伦与南昌起义若干史事探微

2018-02-07

中共党史研究 2018年10期
关键词:南昌起义张国焘共产国际

殷 露 露

1924年至1927年期间,苏联红军将领加伦(布留赫尔)曾经来华工作,担任国民政府和国民革命军总司令部的军事总顾问。他对中国革命贡献卓著,对北伐战争的发展有着重要的影响。直至回国前夕,他仍然为中国革命做过大量工作,和南昌起义也有密切关系。遗憾的是,由于当时他个人的许多文献在莫斯科指示下被销毁*参见中共中央党史研究室第一研究部译:《共产国际、联共(布)与中国革命档案资料丛书》第4卷,北京图书馆出版社,1998年,第415页。,他在这次起义期间的活动还鲜为人知,学界关注也不够*目前国内学界只有少量成果提及加伦与南昌起义的关系,包括席香根:《共产国际与南昌起义关系的几个问题》,《江西师范大学学报(哲学社会科学版)》1988年第2期;陈毓述、苏若群:《联共(布)、共产国际与南昌起义》,《中共党史研究》2007年第5期;周利生:《南昌起义部队向广东进军战略与共产国际、联共(布)的关系》,《江西社会科学》2009年第9期;刘小花:《共产国际、联共(布)对南昌起义的援助》,《红广角》2010年第11期;徐元宫:《1927:南昌起义的苏联因素》,《同舟共进》2011年第6期;徐元宫:《莫斯科对南昌起义前后态度变化原因考察》,《历史教学》2012年第10期;王新生:《南昌起义前夕张国焘传达共产国际指示析论》,《江西科技师范大学学报》2017年第3期等。国外学界关于加伦的研究成果主要体现为苏联及俄罗斯学者卡尔图诺娃的一系列相关著述和资料汇编,其中已经翻译成中文者为:〔苏〕A.И.卡尔图诺娃著,中国。然而,很多史料清晰地显示:加伦是这次起义中一个非常重要的角色。因此,本文将依据各种史料,特别是近些年来公布的一些重要档案,就加伦与南昌起义关系的几个问题进行梳理和辨析。

一、加伦与南昌起义的准备工作

中共开始准备发动南昌起义是在1927年7月中旬以后。大致经过:7月12日,中共成立临时中央政治局常委会,由张国焘、周恩来、李立三、李维汉、张太雷组成,陈独秀离开中央领导岗位。7月中旬,临时中央决定在湘鄂粤赣四省举行秋收暴动,同时决定联合国民革命军第二方面军总指挥张发奎,将一部分武汉政府的军队开回广东,重建南方革命根据地。7月20日,谭平山、李立三等人在武汉政府所属第4军和第11军的驻地九江开会,认为在当时的紧急局势下应抛弃依靠张发奎的政策,在南昌独立举行暴动。随后,李立三、邓中夏、聂荣臻赴庐山,就起义计划分别向原中央常委瞿秋白、共产国际代表鲍罗廷作了汇报。7月24日,在瞿秋白已经返回武汉,共产国际的新代表罗米那兹也已经到达的情况下,临时中央在武汉举行常委会议,决定赞同前方意见,以国民党革命委员会的名义在南昌发动起义,同时决定派周恩来前往南昌担任前敌委员会书记。这样,起义进入实施阶段。

从目前史料看,在7月24日中共临时中央常委会召开的当天,共产国际代表罗米那兹、加伦和张国焘、瞿秋白还举行过另外一次非常重要的会议。可以确定,加伦参与南昌起义的准备就是从这次四人会议开始的。

加伦之所以参加南昌起义的准备,取决于他的特殊地位。作为国民政府和国民革命军总司令部的军事总顾问,加伦自北伐开始后就随蒋介石的总司令部一起行动,直接指挥了攻克武昌和东南诸省等重要战役。1927年以后,由于武汉国民政府和蒋介石集团对立加剧,后者加速脱离革命阵营,加伦在3月14日离开蒋介石的司令部所在地南昌,前往武汉,继续担任国民政府军事总顾问。*参见〔苏〕A.И.卡尔图诺娃著,中国社会科学院近代史研究所翻译室译:《加伦在中国(1924—1927)》,中国社会科学出版社,1983年,第61页。蒋介石发动四一二政变后,国民革命进入危机阶段,加伦的重要性更显突出。4月21日,联共(布)中央决定:在苏联驻华武官隆戈瓦离华的情况下,暂时委托加伦全面领导在华军事工作人员*《共产国际、联共(布)与中国革命档案资料丛书》第4卷,第211页。。到6月14日,联共(布)中央又决定批准由罗易、鲍罗廷、加伦组成共产国际驻华代表机构*《共产国际、联共(布)与中国革命档案资料丛书》第4卷,第316页。。

在这个危急阶段中,联共(布)和共产国际为了挽救革命作了很多努力,包括在军事上帮助武汉政府向外发展,以摆脱四面受敌的孤立局面。当时,对于武汉政府的军事力量究竟向哪个方向发展,共产国际驻华代表和中共内部出现几种意见。其中,加伦支持的是鲍罗廷继续北伐的意见,主张武汉政府的军队应当先进军河南打击奉军,接着把对付奉军的战场让给冯玉祥,然后再沿着陇海路向南京推进。*参见〔苏〕亚·伊·切列潘诺夫著,中国社会科学院近代史研究所翻译室译:《中国国民革命军的北伐—— 一个驻华军事顾问的札记》,中国社会科学出版社,1981年,第582页。按照这个计划,武汉政府的军队在4月下旬进军河南,到5月底取得对奉军作战的重大胜利并实现和冯玉祥的会师。但由于冯玉祥6月间突然倒向蒋介石,加伦和武汉政府的计划遭到严重的挫败。

由于国民革命濒临失败,而共产国际在华代表中间也一直存在着严重分歧,特别是鲍罗廷独断专行,拒不执行五月紧急指示,莫斯科方面在1927年6月底和7月初先后决定召回罗易和鲍罗廷,并派出新的代表罗米那兹前往中国*《共产国际、联共(布)与中国革命档案资料丛书》第4卷,第346、416页。。

社会科学院近代史研究所翻译室译:《加伦在中国(1924—1927)》,中国社会科学出版社,1983年;〔俄罗斯〕阿纳斯塔西娅·卡尔图诺娃编,张丽译,李玉贞校:《来到东方:加伦与中国革命史料新编》,广东人民出版社,2016年。但两书中均未对加伦与南昌起义的关系作出专门论述。

这样,加伦和罗米那兹成为共产国际驻华代表机构的最高领导人。正好在这时,中共开始筹划举行南昌起义,于是加伦就作为共产国际代表参与到起义的准备工作中。

关于1927年7月24日罗米那兹、加伦、张国焘、周恩来的四人会议一事,由于史料中鲜有记载,学界关注甚少,目前笔者仅见《周恩来传》一书提及。但随着近年来中共六大档案资料的公布,四人会议的一些细节得以披露。其中,关于加伦在会上的角色和作用,有两点基本能够确定。

第一,加伦是南下决策的提议者。关于南昌起义之后部队南下的决策,以往都说是临时中央的决定,但具体情况并不清楚。仅见《周恩来传》一书讲道:7月24日或25日,罗米那兹、加伦、张国焘、周恩来在武汉举行会议,决定在南昌举行起义,同时根据加伦的提议决定起义后部队立即南下,占领广东,取得海口,以取得国际援助,再举行第二次北伐[注]金冲及主编:《周恩来传》(一),中央文献出版社,1998年,第174页。。但加伦当时如何提议,该书并无介绍。而近来公布的史料显示:张国焘在中共六大期间曾经在两次发言中提到加伦和南下决策的关系。其中,1928年6月中旬,他在布哈林于六大开幕前主持召开的部分代表座谈会上说:南昌起义前夕武汉四人会议“在讨论(起义后的)行动计划,即走哪条路,是沿着东江行动还是进军湖南时,加伦同志说,应该沿着东江行动,因为那里农民运动比较发展,此外,那里的敌人军事力量较弱,受到军事力量的抵抗较少”[注]中共中央党史研究室、中央档案馆编著:《中国共产党第六次全国代表大会档案文献选编》上卷,中共党史出版社,2015年,第56页。。6月21日六大进行政治报告讨论时,他又讲道:“在武汉讨论南昌暴动时,曾有加伦、罗米那兹、恩来和我到会。开会时我曾提出到湖南的意见。加伦说,还是到广东东江好,有两个理由。1.东江方面军事空虚,2.那里农民有势力。”[注]中共中央党史研究室、中央档案馆编著:《中国共产党第六次全国代表大会档案文献选编》下卷,中共党史出版社,2015年,第488页。从张国焘六大期间的两次发言中,可以明显看出:在武汉四人会议上,加伦从敌我力量对比出发,论述了起义之后部队应南下广东的理由,因此他应该是这一决策的提议者。应当说,张国焘的说法是基本可信的,因为在他两次发言时,周恩来都在现场,并没有表示异议,而会场上其他人也没有提出质疑。

第二,加伦是起义部队南下路线的设计者之一。南昌起义成功后,起义部队迅速撤离南昌,沿赣江以东南下,经赣东、闽西和粤北,于9月下旬到达潮汕地区。关于这条南下路线的选择,以往有两种说法。一种说法是,这条行军线路是在起义之后由参谋团研究决定的。例如,李立三在1927年10月回忆说:“关于回粤路线的问题,当时有两种意见,一种意见主张由樟树、赣州、取道韶关,沿粤汉路直取广州。另一意见主张由赣东经寻邬直取东江,以为是此路线可以避免敌人之攻击,并且可以很快的与东江农民暴动联络。当时俄顾问(即苏联顾问库马宁,化名纪功)、恩来(即周恩来)及参谋团同志都主张第二种意见,只有很少军事工作同志及一部分非军事工作同志主张第一种意见,所以结果遂决定取道赣东取东江。”[注]中央档案馆编:《南昌起义》,中共中央党校出版社,1981年,第30页。再如,刘伯承1927年回忆说:中共在起义前已决定先取东江,再取广州,到起义后,“参谋团委员根据上述迅速的先取东江次取广州之决议,讨论是取道吉安、赣州取东江,或是取道临川、会昌取东江,结果决定由临川、会昌取东江”[注]《南昌起义》,第88—89页。。另一种说法是,这条行军线路是在起义之前在武汉开会时决定的。史料显示,张国焘在1927年11月8日致中共中央政治局的信中曾经说:起义前夕周恩来被派去前方担任前敌委员会书记时,“其任务是去指导前敌方面工作,准备于必要时,在南浔起义,由赣东入粤,与广东东江农民结合”[注]《南昌起义》,第49—50页。。近来,随着新史料的公布,第二种说法又增添了新的佐证。六大档案资料显示:在六大开幕前的部分代表座谈会上,张国焘在发言中提到,在起义前夕四人会议讨论起义后的南下线路时,有两个选择,“可以取道江西东部,取道汕头,或者沿着西部行进。当时加伦也主张取道东部行进,因为在那里遇到敌人的军事力量较少”[注]《中国共产党第六次全国代表大会档案文献选编》上卷,第56页。。结合两处史料,笔者认为,如果加伦是南下决策的提议者,他也理所应当是起义部队南下线路的设计者之一。或者说,考虑到加伦的地位和争取共产国际军事援助在当时中共决策中的重要性,即使南下线路在起义前还没有确定,加伦在武汉提出的方案基本已是首选。在这种前提之下,起义后召开的参谋团会议重点实际上并不在于作出决定,而在于统一认识。

二、加伦和南昌起义前夕的一段插曲

中共临时中央于1927年7月24日决定举行南昌起义之后,立即通过罗米那兹和加伦把有关内容向莫斯科作了汇报和请示。7月25日,莫斯科方面回电称:“如果有成功的把握,我们认为你们的计划是可行的。否则,我们认为更合适的是让共产党人辞去相应的军事工作并利用他们来做政治工作。我们认为乌拉尔斯基(即加伦)和我们其他的著名合法军事人员参加是不能容许的。”[注]中共中央党史研究室第一研究部译:《共产国际、联共(布)与中国革命档案资料丛书》第7卷,中央文献出版社,2002年,第17页。

在收到莫斯科方面的指示之后,中共临时中央于7月26日下午举行常委会议,出席者有瞿秋白、张国焘、李维汉、张太雷、罗米那兹、加伦、范克,以及少共国际代表一人和翻译二人。会上,加伦首先作了报告,随后罗米那兹传达了共产国际的新指示。

关于加伦报告的内容,张国焘在1927年11月8日致中共中央政治局的信中说得很详细:

加伦说:今日会到张发奎,和他讨论军事,他已赞成二十军集中进攻,十一军集中南昌,第四军集中南浔路一带,不再东进,第一步按兵不动,第二步渐次往南昌移动回粤。加同志说:据他的意思,张发奎如能赞成回粤,又不强迫叶挺等退出共产党,在此两条件之下(其他条件如汪精卫、李济琛等态度可暂时不管),可与张发奎共同回粤。但回粤后,我们与张之间的分化是不可免的(我记得加伦将这句话重说了两遍);接着又说:因我推测,假如我们在南昌与张分化,做得好可得八千兵,不好只有五千兵,军事上在江西即要遇着朱培德、钱大钧的部队及张发奎剩余部队种种阻碍,恐难于到达东江。若与张共同回粤有二利:一、共有三万兵,易于打破朱培德、钱大钧种种阻碍;二、我们既然推迟我们与张之间的分化,将来可更多分化张一部势力。若张不能同意上述二条件,那我们就不得已要在南昌干起来。加伦报告后,大家并未发言,当时情形是大家默许他的意见。[注]《南昌起义》,第50页。

信中还提到,罗米那兹在传达共产国际新指示时,还说:“现在经费一时无着。”另外,信中又提到,在加伦、罗米那兹作完报告后,与会者提议由张国焘立即动身前往九江,将共产国际指示、经费困难问题及加伦和张发奎会面一事通知正在准备起义的前方人员。[注]《南昌起义》,第50—51页。

张国焘之所以会在这封信中对7月26日临时中央常委会议情况作如此细致的描述,是因为他后来奉命到前方后,与其他人发生了激烈的争执,并且事后为此在党内受到指责,故而写信给中央以说明情况并澄清个人的责任。这段插曲大体过程是:7月27日,张国焘到达九江,立即召集贺昌、高语罕、恽代英、廖乾吾、夏曦等人开会,报告共产国际的指示等内容,提出要重新考虑是否要发动起义,结果遭到与会者一致反对。7月29日,他又和恽代英前往南昌。在出发前,他两次致电南昌方面说:“暴动宜慎重,无论如何候他到再决定。”[注]《南昌起义》,第29页。7月30日,张、恽二人到达南昌后,立即和周恩来、李立三、彭湃、谭平山、叶挺、周逸群等人开会研究。会上,张国焘传达了共产国际的指示和加伦的报告,再次提出是否要取消起义的看法,结果遭到周恩来、李立三等人的激烈反对。由于意见不一,前敌委员会于次日再次召开扩大会议研究讨论。最后,由于当时局势危急,张国焘表示服从多数,前敌委员会于是决定仍按原计划举事,但日期从原定的7月30日晚推迟到31日晚。[注]参见南昌“八一”起义纪念馆:《关于作出南昌起义决定的情况》,中共中央党史资料征集委员会编:《中共党史资料》第10辑,中共党史资料出版社,1984年,第252页。

对于南昌起义前发生的这段插曲,李立三、张太雷等人的回忆和张国焘的回忆出入较大,学界也有不同的说法。但客观地说,当时张国焘之所以会有九江、南昌之行以及与前方众人的争执,起因是两个:一是7月25日莫斯科发来的指示,二是7月26日汉口临时中央常委会议上加伦报告中所说的已经和张发奎见面一事。因此,这两件事情是理解起义前夕这段插曲由来的关键。

首先,关于莫斯科7月25日的指示。从前述这个指示的内容看,联共(布)和共产国际对中共举行南昌起义的支持显然是有条件的,其态度是比较暧昧的。在中共当时还缺乏军事干部的情况下,指示强调加伦等共产国际在华军事顾问不能参加起义,对南昌起义的发动和后续行动无疑会有不利影响。另外,指示没有提到起义的经费,因此张国焘在前述信中提到罗米那兹在7月26日汉口会议上说暂时没有经费一事,符合实际情况。史料显示:直到7月29日,联共(布)中央政治局才决定给罗米那兹和加伦寄去30万美元,同时建议加伦去养病。而且,就连这笔钱也没有及时汇到,因为莫斯科方面曾于8月5日致电加伦说:“我们不怜惜钱,我们已经给您寄去了,但在上海被截留了。糟就糟在没有寄送的渠道。请告诉我们渠道,一切都会就绪。我们将尽一切可能去办。”[注]《共产国际、联共(布)与中国革命档案资料丛书》第7卷,第17—18页。从常理来推断,经费的缺乏也必然会影响到罗米那兹、加伦和临时中央对于起义前景的判断。

其次,关于加伦所说的在7月26日和张发奎的会面。对于这次会面,目前尚未见到加伦所留下的任何文献或回忆。并且,除了张国焘的信,在以往其他任何档案资料中也没有见到任何记载。但笔者发现,张发奎在其晚年所作的回忆录中提到过张国焘所说的这次会面。张发奎回忆说:“加伦所说的26日汉口会面细节是否属实呢?我也许见过加伦,至于他说关于返粤的事情我记不起了。”[注]张发奎口述,夏莲瑛访谈及记录,胡志伟翻译及校注:《张发奎口述自传》,当代中国出版社,2012年,第94页。

值得注意的是,张发奎虽然表示记不清楚是否曾和加伦会面,但他回忆说,邓演达(国民革命军总政治部主任)和苏联顾问铁罗尼(在国民革命军总政治部中任职)曾经在武汉政府决定“分共”之后来找过他。在这次会面中,邓演达说:汪精卫的政治生命已经告终,不要再听他的话,唐生智的政治生命也已经死亡,因此张发奎必须把第4军、第11军和第20军带到后方广东去,重建革命基地,一切从头开始。铁罗尼也赞同邓演达的观点。但是,张发奎反驳说:汪精卫的政治生命并未终结,他只是得了病,只要他一息尚存,就应该请医生拯救他,因此还是应该同汪精卫谈谈。由于没有说服张发奎,邓演达在会面之后就很快动身去了郑州。张发奎还回忆说:“邓演达是唯一建议我带部队回广东的人。”“现在回想起来,我相信他的主要目标是鼓励我同共产党合作,以便建立一支既反蒋又反汪的部队。”“邓演达和我曾是同学,又一起在邓铿的(粤军)第一师共事过。我俩的长期联系从未中断过。共产党知道我俩有着牢不可破的友谊。我猜想,中共期望邓演达能以私人感情影响我。”[注]张发奎口述,夏莲瑛访谈及记录,胡志伟翻译及校注:《张发奎口述自传》,第92页。

如何看待张发奎在回忆录中的说法?笔者认为:虽然张发奎基本否认曾经在南昌起义前和加伦会面,但我们仍不能对加伦报告有关内容的真实性作出定论。实际上,两种可能性都是存在的:其一,加伦和张发奎的这次见面是发生过的,但张发奎在晚年接受采访时,由于事情已过去多年,回忆难免出现遗忘或者差错;或者出于某种原因,他有意否认了这件事。事实上,张发奎与加伦并不陌生。他在回忆录中提到:在武汉期间,“加伦与铁罗尼、邓演达常常来访。但谈话内容仅限于军事”[注]张发奎口述,夏莲瑛访谈及记录,胡志伟翻译及校注:《张发奎口述自传》,第78页。。其二,张发奎和加伦的这次见面并没有发生过,但可能邓演达或铁罗尼把与前述曾和张发奎见面一事告诉了加伦,并且他们判断仍有争取张发奎的可能性。而加伦在接到莫斯科有条件支持发动起义的指示后,出于军事和经费上的考虑,故意说他本人已经和张发奎见过面,以说服中共领导人在起义问题上谨慎从事。笔者认为,这或许是加伦采取的一种策略,在特殊情况下也无可厚非。总之,不管真实的历史是什么,不可否认的是,加伦在7月26日汉口会议上的报告对于南昌起义的过程产生了重要的影响。

三、加伦和南昌起义南下部队的联系

按照来自莫斯科的指示,加伦没有参加南昌起义。并且,在起义发动以后,联共(布)和共产国际就开始考虑加伦的回国问题。1927年8月8日,联共(布)中央政治局会议决定致电罗米那兹和加伦,指出:“乌拉尔斯基发表政治声明,我们认为是多余的。如果没有安全保证,我们建议乌拉尔斯基返回莫斯科。”[注]《共产国际、联共(布)与中国革命档案资料丛书》第7卷,第19页。大约在9月间,加伦从上海回国[注]参见〔苏〕A.И.卡尔图诺娃著,中国社会科学院近代史研究所翻译室译:《加伦在中国(1924—1927)》,第63页。。

关于1927年八九月间加伦回国前夕的行踪,目前史料中记载得不太清楚。但是,基本上可以确定两点:第一,加伦于8月中旬离开武汉。史料显示:1927年8月12日,斯大林曾致电罗米那兹,指示不要让加伦卷入冯玉祥和唐生智之间的肮脏斗殴中,即使是提意见也不要。次日,联共(布)中央又决定致电罗米那兹和加伦,就是否与国民党保持合作和建立苏维埃等问题作出指示。[注]《共产国际、联共(布)与中国革命档案资料丛书》第7卷,第21—22页。但到8月18日,联共(布)中央就决定:“鉴于乌拉尔斯基同志已离开(汉口),取得所需经费和支配基金的权力授予伯纳同志(即罗米那兹)。”因此可以推断,就是在这几天之内,加伦离开了武汉。第二,加伦在武汉期间没有列席中共的八七会议。据参会者陆定一后来回忆说,当时有三位外籍人士出席八七会议,分别是罗米纳兹、诺依曼和洛蜀莫娃[注]中共中央党史资料征集委员会、中央档案馆编:《八七会议》,中共党史资料出版社,1986年,第199页。。加伦没有到会,其原因可能是他当时的工作重心不是参与组织秋收起义,而是支持南昌起义部队的南下行动。

史料显示:加伦离开武汉后曾经打算南下,参加中共重建广东革命根据地的行动,但最终未能成行。9月8日,联共(布)中央决定:“通知乌拉尔斯基同志,他的南方之行因未经莫斯科的预先批准而被取消。”[注]转引自〔俄罗斯〕阿纳斯塔西娅·卡尔图诺娃编,张丽译,李玉贞校:《来到东方:加伦与中国革命史料新编》,第18页。9月15日,联共(布)中央政治局会议又决定:“通知乌拉尔斯基同志,让他立即来海参崴待命。”[注]《共产国际、联共(布)与中国革命档案资料丛书》第7卷,第71页。这样,加伦最终踏上回国之旅。

加伦虽然未能如愿南下,但他与南昌起义南下部队之间仍然有着密切的联系。史料显示:在南昌起义之后,加伦曾经就如何援助南下部队制定过不少计划,并汇报给莫斯科。其中,在1927年8月11日联共(布)中央通过的关于中国问题的多项决定中,和援助起义南下部队有关的包括:“认为有必要满足乌拉尔斯基同志打算准备大约一个军的请求。为此目的拨给15000支步枪、1000万发子弹(算在库伦储备物资账上)、30挺机关枪和4门山炮,带2000发炮弹,总金额110万卢布”;“只有取得上级机关特别允许后才能开始将货物运往海参崴”;“米高扬同志要紧急弄清楚在汕头设立商务代表处或另外一种经济机构的可能性”。从这些决定看,加伦设计的军事援助计划不仅数量巨大,而且运输线路(从海参崴到汕头)非常清楚。8月25日,联共(布)中央又决定:以原广东革命政府军事顾问斯切潘诺夫和尼洛夫作为派往广东工作的人选,并准备向南昌起义南下部队派出联络员、机枪手、炮手、工兵等专业人员以及5名师级指挥员。同时决定:“由(苏联)革命军事委员会在两周内在海参崴集中500万发步枪子弹和1000发炮弹。由(苏联)财政人民委员会立即给军事主管部门拨款549000卢布用来补偿已耗费的物资”;“将米高扬同志关于汕头的报告备案待查”。[注]《共产国际、联共(布)与中国革命档案资料丛书》第7卷,第16、23—25页。从时间和内容看,这些决定也应该是对加伦所作援助计划的回应,而且已经付诸实施。

事实上,即便是在加伦已奉命回国的情况下,援助南昌起义南下部队的一些重要决定仍然不断地由莫斯科作出。9月15日,联共(布)中央决定将正在库伦的41名中共人员分组派往广东,听候南昌南下部队的调遣。9月29日,联共(布)中央又决定派11名中高级军事人员前往广东,作为中共的军事和政治顾问;同时从莫斯科中山大学学生中筛选10名最坚强和最忠实可靠的中共党员,也派往广东[注]《共产国际、联共(布)与中国革命档案资料丛书》第7卷,第71、97页。。这些决定的内容虽然没有提到加伦,但从逻辑上分析,它们仍然应当是他设计的援助计划的落实或者延续。

结 语

总而言之,在中国革命的历史上,联共(布)、共产国际与中共有着千丝万缕的联系,在中共的早期阶段,包括大革命时期和土地革命时期,与前者的关系更是密不可分。当时,联共(布)与共产国际不仅从莫斯科向万里之遥的中共发出各种方针、政策上的指示、建议,而且派出驻华代表到中国专门参与和指导中共的革命运动。这些代表也由此深度卷入中国革命,并且承担了非常重要的角色。由于各种因素的影响,他们的决策和行动既有正确之处,也有失误之处,对中国革命既有功劳,也不可避免地会有损害。但无论如何,他们在中国革命的过程中都扮演了不可忽视的角色,是中共从幼年走向成熟的见证者和推动者。著名的苏联红军将领加伦就是他们中的重要一员。他在大革命时期,以及中共从国民革命转向土地革命的转折阶段,对中共的军事工作产生过非常重要的影响。由于有关史料的湮没,以及他后来在苏联20世纪30年代的大清洗中不幸遇难,关于他与中国革命关系的研究至今仍然很薄弱,还有很多可挖掘之处。本文仅属抛砖引玉,并求教于方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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