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遇龙河词条

2018-02-02凌鹰

红豆 2018年2期
关键词:龙河竹筏阳朔

凌鹰,中国作家协会会员,湖南省散文学会副会长,湖南永州市作家协会副主席。先后在《人民文学》《红豆》《散文》《美文》《天涯》《芙蓉》《作品》等刊物发表作品,部分作品被《中华文学选刊》《散文选刊》《散文海外版》等转载。出版散文集《放牧流水》《巨轮的远影》《蔚蓝天空上十八朵云彩》《美丽潇湘·山水卷》《美丽潇湘·文物卷》五部。

竹筏

那满河的竹筏其实只是换了一种生长的方式在呼吸。最早,它们都活在一条原本寂寞的河流两岸的山坡上,或活在远离这条河流的一些陌生的土地上。它们从松软或者坚硬的山土里钻出娇嫩的头颅,然后幻化成一根根翠绿的竹条。雨后或者早晨,一颗颗水珠挂在一片片叶尖上,让它们生长的模样更加晶莹,呼吸的声音更加绵密。有阳光的时候,定然会有鸟叫声调拨它们的安静。然后,某一天,它们突然被锋利的锯子或柴刀伐倒,削除枝枝叶叶,转移到一片水域。即便这样,它们也没有走向真正的死亡,它们只是在完成一种灵魂的超度,接受一场灵魂的涅槃。再然后,它们由竹子这种依赖土壤和阳光生长的植物,蜕变成另一种生命物质,一种与竹子的品质血脉相连而又扎根于另一个空间的物质。最后,它们成了筏。

渡口边,一张一张的筏以另一种姿势焕发出竹子生长的气息和节奏,虽然没有了枝丫没有了叶子,但它们的心却从未停止跳动。

河道里,一张一张的筏就是生长在水里的一片流动的竹林,竹筏上的我们,就是一只只随意降落在竹林里的鸟。

于是,河流里的水便成了竹筏的另一种土壤另一种血液,供它们扎根供它们摇曳,滋养它们成为一种更加茂盛的文化生态。

古桥

全世界几乎没有人不知道漓江。但全世界未必都知道漓江还有一个羞答答又火辣辣的女儿——遇龙河。这并不奇怪。

漓江是一条天赐的河流。它降临在桂林这片同样是天赐的地域之后,曾经也一直在一片无边无际的寂寞里沉睡过不知多少漫长的时日。它天生丽质的容颜同样只是一种客观存在,它的这种存在最初也只有被它恩赐过庇佑过的漓江人才知道它的美丽有多深远有多宽广有多绵长。而在世人眼里,它只是一条乡村水路,一条一路流到湘江之后才与湘水分离的大河而已。

漓江似乎一夜之间让全世界的人为之心跳,这已是另一个话题。因为我现在就坐在一张竹筏上,在漓江支流遇龙河上“行走”,所以我要用心品读漓江在阳朔境内的这条最长的河流上留下的每一个细节。

有关遇龙河的词条是这样诠释的:全长43.5公里,流域面积158.47平方公里,流经阳朔县的金宝、葡萄、白沙、阳朔、高田等5个乡镇、20多个村庄,人称“小漓江”。

我知道这是很官方也是很权威的定义,但这仅仅是遇龙河的一幅肖像,我更想看到的是遇龙河的魂灵。于是,就很有必要走访遇龙河的古桥。

每一座古桥都架设在时光之上,都凌驾于岁月的两端。时光渐渐变老,岁月渐渐变古,桥也就跟着老了、古了。

遇龙河上的富里桥、遇龙桥和仙桂桥都扎在这条河流的文化旋涡里,经年承受着岁月的冲击和清洗。

始建于明永乐年间的富里桥,似乎还残留着五百年前明朝的生活痕跡。踏上这座单孔石桥的桥面往下看,水很浅也很清,清浅得能看到往昔的明朝村姑村妇蹲在河边码头上洗菜洗衣的倒影。光滑的木棒槌或轻或重敲打衣裳的声音从明代的朝霞或暮霭里断断续续地传过来,被水花溅湿的村姑村妇们的笑脸却分明来自附近的村庄,她们让我看到了一种慢生活在这条河流上,在这座古桥边的留驻和荡漾。

坐在桥下抽烟,听旁边摆小摊的村民说,这里的女人们还喜欢将竹筏撑到河中间去,坐在竹筏上洗衣裳洗小菜,也顺便清洗她们彼此的悄言细语。那些并没有多少文化的村女为何会有那样一份兴致呢?想必那也是活在水边的女人的一种天性吧?这是久居城市里的女人们经常臆想的生活,可她们却只能借助游玩才能接近这种生活的边缘。

富里桥的两端,各长着一株大树,尤其是古桥另一面的一棵古树的枝干,已经成平行直线沿着古桥的边缘长着长着就摸到了古石桥的石阶。这显然不是人工种植的两棵古树,它们也是两棵天赐的树木吗?这让我突然想到,怎么天赐的美丽都在桂林都在漓江都在阳朔都在遇龙河呢?

遇龙河,总有一些让你不解的事物存在。

在遇龙村的村口,遇龙桥就像一道生了锈的虹,跨越在遇龙河的两端。遇龙桥满身的锈迹虽然遮蔽了这座修建于明永乐十年(1412年)的古桥往昔那彩虹般的辉光,却依然彰显着它的苍劲威仪。趴在古桥石栏上,看古桥下的遇龙河里停着的一张张竹筏和撑起在竹筏上庞大的太阳伞,再抬眼眺望不远处浪尖一样飞溅的绵长山影,我就知道这个村庄一直活在一片流动的艳丽和妩媚里。

站在遇龙桥上,我倚着石栏放眼遇龙河,能直接看到上游的金龙桥、富里桥。这两座相隔不远的古桥就像两个古人一样安静地守护着这片悠长的水域,无论是曾经的寂静还是现有的喧哗,居然都没有扰乱它们在这片天赐的山水里静然打坐的禅心。

转过目光再看下游,那连绵起伏的群峰山峦,那或散落或成片的白墙黑瓦的乡村屋舍,似乎让我看到了我家乡永州的乡野景象。但是,那停泊在河道两岸或游走在遇龙河清波里的竹筏和小游船,又不得不让我醒悟,这里绝对不是我的家乡永州,我是在阳朔,在阳朔的遇龙河,我的家乡永州只能在梦里远远地聆听遇龙河千年流淌的清音。

遇龙河上的每一座古桥,都是遇龙河的先祖留在这片水域上的岁月符号。

在遇龙河众多的古桥中,仙桂桥年纪最大,辈分最高。这座单孔石拱桥从北宋宣和五年(1123年)就一直固守着这条河流的日月星辉,890余年的时光里,它似乎早就忘记了自己有多苍老,但它却从没遗忘这条河流有多风雅。

山歌

坐在竹筏上,我们本应该是一只只水鸟。水鸟可以随水飞翔、盘旋,可以钻进水里清洗自己的羽毛,可我们不能,我们只能悠闲或别扭地坐在竹筏上的竹椅里,把自己装扮成一只只自以为高贵的锦鸡。我们做不了水鸟,我们只能做不会飞翔的锦鸡,享受被动的快乐。endprint

有山歌从水里莲花一样冒出来,一朵又一朵,沾着一颗颗水珠,湿漉漉地飘荡在遇龙河的上空。

我和洪烛同坐一张竹筏,能感知到这片山水对他诗性的激发。在还没有坐进竹筏之前,我和洪烛和冯煜一直走在人群的最后。我们沿着河岸行走,左边是一片宽广的田园,种满了水稻和香芋。洪烛和我站在水稻的边缘,让冯煜给我们拍照,冯煜便将满满的一片正在逐渐变黄的稻子拍进了我们的心里,将遇龙河的南方乡村景象定格成我们的记忆底色。在竹筏上,我们都不说话,我们的话语交流都交给了陪伴我们同游的壮族老乡,我们都安静地聆听着老乡们为我们吟唱的充满热情和真情的壮族山歌。

竹筏在山歌里越过一道道水坝,飞起一片清亮的水花。在这个时候,我问了给我们撑竹筏的老乡为什么会有这么多水坝。他告诉我,这条河流原来并不叫遇龙河,它叫安乐水。在开发旅游之前,河水只用来灌溉农田,这些水坝都是以前为引水灌溉农田修建的。他还说,他们小时候经常在这条河里唱着山歌摸鱼捉鱼。这让我突然想到,他们的山歌其实都在水里养着,游着,想唱的时候,随手从水里就能摸出来一首首属于他们壮乡人特有的歌谣,随手就能捞出一把像遇龙河水一样纯一样美一样柔一样野的山歌。

都说刘三姐是一个传说,可是,用壮族山歌陪伴我们的老乡们,让我知道了一个毋容置疑的事实:这个传说的种子已然洒遍了整个漓江,整个遇龙河,然后,这些种子又像莲花一样开满了整个漓江,开满了整个遇龙河。

这就让我想到,漓江不仅是一条天赐的河流,遇龙河不仅是一条天赐的小漓江,而且还是生长和喂养壮族山歌的河流。坐在行走的竹筏上,从遇龙河里绽放出来的歌谣,让我亲眼目睹了壮族山歌的枝繁叶茂,而美丽的刘三姐,就站在不远不近的一朵浪花上,看我们随着满河的山歌在一条幽深的河流里窃窃私语或惊心欢叫。

大榕树

按照遇龙河的流向,到了大榕树地段,遇龙河的流水就要融入漓江的血液里了。

我们上岸,走向大榕树,走向一个传说的丛林。

在桂林、在南宁抑或在广州,我都见过很多大榕树。那裸露盘缠的根须,那纵横交错的枝干,那遮天蔽日的绿荫,让我看到了这样一种植物强大的内心和不羁的襟怀。

在阳朔高田乡的穿岩村,我看到的这棵7米多树围,17米多的高度,覆盖面积1200多平方米的大榕树,远远超出了我的想象,它让我真正领略了“独木成林”的人文指向。

阳朔县城已经活了1400多年,算得上是一座老县城了。而这棵大榕树,却活了1500多年,她似乎就是为陪伴这座妖娆的山水古城而提前100多年就站在了这里等候阳朔的出生和成长。可以想到,远在晋代的古人看到它的时候,它还是一棵小树苗。而我们却比晋代的古人要幸运,我们不仅看到了她永远不朽的芳华,还看到了她生生不息的后裔——那些相依相連的榕树们,无疑都是她源源不断的子嗣。而且,它身边的那些子孙们,也正在逐渐地步入中年和老年。这个多世同堂的庞大的榕树家族,难道要永久的与日月共存吗?

是谁唱着山歌正在向我们走近?

是谁在向自己钟情的人抛洒绣球?

我只在电影《刘三姐》中见到过这样的情境。

正因为电影《刘三姐》中阿牛哥与刘三姐对歌、抛绣球、定情终身的那场戏就是在这棵大榕树下拍摄的,大榕树,因为一场旷世爱情的浇灌,从此就不仅仅是一种物质意义上的树木了,它更成了一片无边的圣地,一个无垠的磁场。

刘三姐,再也不是一个传说。

归义

我的家乡永州有个很古老的村落,而且有个很美丽的名字:上甘棠。在没去上甘棠之前,我一直以为那是一个纯粹的民间院落。直到有一次,我终于去了上甘棠,我才看到了自己的无知。

这个上甘棠居然是现在的江永县的老祖母,是昔日的永明县的县城遗址。

这一次去阳朔白沙镇旧县村,我又犯了一个同样的错误,我居然把这个与江永县相距不远的建筑遗址再一次看成了一个民间院落,我居然并不知道它是从阳朔分离出来的一个古县城。

不远处遇龙河的水也许非常清晰地看到了唐武德四年(621年)至贞观元年(627年)的七年时光里那座被称为归义县的古县城的容颜更替和生息变迁,但它的流水最终还是送走了一座古城并不坚实的背影。当我们来到这座古城里的时候,我们也只是看到了一片占地约四万平方米,长宽约200米的古城残骸,只看到一道用黄土夯成的城墙,却再也看不到古城内原有的任何建筑痕迹。还好,我们总算找到了一口古井,它就像归义古城被光阴连根拔除后留下的一个历史深渊,供我们没有边际的猜测和联想它曾经的模样和声音。古井上的两个字“守旧”,据说是1929年当地住户在安装石井圈的时候刻上去的一道时光印记。我们都应该感谢这户人家,他不仅自己守着一份旧事,还提醒我们记住了这座往昔的旧城的根基和叶脉,提醒我们记住这片土地上留下的太多隐喻。

归义古城虽然不复存在,但阳朔人并没遗忘它洒落在这片土地上的人文气韵。在离归义古城遗址约500米远的山脚下,被命名为旧县村的古建筑群的依稀残存,就是对归义古城文化遗存的精神挽留。凝视这片古建筑群里的住宅、祠堂,其青砖、黛瓦、坡屋面、马头墙的建筑格调,让我们不经意就会联想到远去的归义古城的仪容和表情,它们的存在,其实就是对归义古城深藏的隐喻一种禅意的诠释。

责任编辑 侯建军endprint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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