刘公微篇小说二题
2018-02-02刘公
刘公,中国作家协会会员,陕西文学院签约作家,在《小说选刊》《文艺报》等发表作品300多万字。多篇获奖。作品入选中学、大学语文教材及国家权威图书《中国新文学大系》《百年百部微型小说经典》《微型小说鉴赏辞典》《小小说作家辞典》《当代小小说名家珍藏》等,并被翻译到加拿大、美国、土耳其等国家。主编有《中国精短小说名家经典》(上下卷)、《陕西省小小说20年精选》等多部。
潇洒的老宽
老宽是吃皇粮的,一副小眼镜架在他宽大的脸庞上,很有點滑稽。他认为言多必有失,平时不太说话,给人的印象是,眼镜片后面充满智慧。当科员时,早晚去他办公室,他都在。前年当了科长后,十次去他办公室,九次半他都不在。一问,科室的人回答,都是到某某单位去了。
老宽以前就一个爱好,打麻将,每次就带一二十块钱,不到一圈就缴械投降了,只得眼巴巴地坐在一旁看别人打,过干瘾。后来,大家嫌他腰包瘪,没人愿意跟他打了。他也不计较,照样去,谁内急,憋不住了上趟厕所,他赶紧顶上一把。大家曾笑话他,给他取了个绰号“不敢打”。
没想到,过了几年,也就是从前年开始吧,老宽由棋牌旁观者,一下子变成了参与者。大家几块钱的玩耍,被他戏称为小儿科。起步少于二十元,他不上场。有一次,几个人提前商量好,给老宽“抬轿子”,三个多小时,老宽掏了三万多元。这要是在以前,老宽非提刀子跟几个人拼命不可。这次,老宽只是淡淡一笑,跟没事儿一样,此后就再没人叫他“不敢打”了。
老宽的爱好,从去年开始,增加了不少。唱歌、跳舞、泡脚、桑拿、喝茶等等,样样都能来,且大多在上班时间进行。他把这些叫做联系群众,与单位沟通,就连省里通知的一般会议,凡是不痛不痒的那些会,他一律安排管辖单位派人替他去。他最赞成的是全市开展创文和创卫活动,这些活动都赋予他的科室一些权力。权力是什么?权力就是资源,权力就是财富。有权不用,过期作废。他利用手中的权力,把吃喝玩乐,经营得风生水起。
在企业上班的老婆看不过去了,说他:“你看其他的科长,兢兢业业的,把工作当工作,哪一个像你,吊儿郎当的,成天不务正业,连班都不坐。”
老宽脸一沉,眼睛一翻:“婆娘家的,懂个屁!科员靠干,科长靠看。看,就是看领导的眼色,看住下属好好替你工作。那些看似天天坐在办公室,兢兢业业的,实际上是没水平。”
“你不要自我感觉良好,到时候别的科长都上‘县了,你还在原地踏步,你就后悔了。”
老宽不屑地“哼”了一声:“你敢跟我打赌不?老婆你看着,两年内,是我原地踏步,还是他们原地踏步。别看我经常不在办公室,可我汇报、请示工作,比他们哪个都勤快。”
“你看人家孟科长,到哪个科室,都把科室抓得井井有条,年龄比你还小一岁,这次有一个指标的机会,就会是人家。”
“放心吧,领导啥时候都会重用有眼色的听话人。眼色是什么?眼色就是会看、会干、会捞、会送,把事情做到点子上。记住,有捞才有获,有礼才会往来。”
老婆辩不过,便偃旗息鼓,提着包上班去了。
老宽“看”的本领,一般人望尘莫及。有首歌里唱,上看下看,左看右看,不同的方向有不同的学问。老宽研究得很深,重点是上看,其他方向也不敢马虎,考察、测评,方方面面都得想到。凡事预则立,不预则废。
前不久的县级干部调整,程序非常严格,组织部明察暗访,个人述职、无记名问卷、个别谈话、领导推荐等等,环节一个接一个。不少科长如临大敌,紧张得坐立不安。而老宽,只是抿嘴一笑,觉得是走走过场的事。他经历官场多了,掂得清孰轻孰重,知道该做些啥。
上月公示县级干部提升对象,老宽的名字不但在其中,而且遥遥领先他人,不少人心里不服,但只是存在心里,就连老宽的老婆,都有点迷惑不解。
上周三,老宽走马上任到一个县级单位,他老婆给他整了一桌菜,夫妻俩喝得红光满面,老宽问:“老婆,打赌我赢了,你服不服?”老婆拱进老宽的怀里,撒着娇说:“服,老婆不但心服口服,还外带佩服哩。”
这个老宽,还真是个“人才”。不过,最近风向标有些变化,潇洒的老宽再不敢溜号了。
最痛恨的就是战争
丁一和丁二是亲亲的弟兄俩。
丁一被抓壮丁参加了国民党的军队,由于天生的视力好,很快成了神枪手,在对付小鬼子那些鏖战的日子,不少日本兵倒在他的枪下。日本投降后,他的枪口转向了人民解放军,特别是在双方对峙的情况下,他的狙击步枪有很强的杀伤力。
丁二是十六岁主动报名参加的八路军。新兵训练时,领导发现他枪法特别准,就有意培养他为狙击手。他刻苦训练,不负众望,很快在战场上显出了神威。平型关战役中,他的子弹击毙了一名日本中队长,荣立一等战功。解放军南下时,在一次战斗中,他所在的部队与国民党军队都互攻不下,对峙期间,双方的狙击手都频频出手。
两天的拼杀,狙击手之间的较量一刻都没有停止。最后,对峙的双方各剩下一名阻击手。狙击手的博弈,除了视力和枪法以外,还有智慧和胆量的比拼。
丁一身经百战,有丰富的作战经验。丁二虽说小丁一五岁,但多次战斗的洗礼,丝毫不亚于丁一。二人借助草木和土堆的掩护,打得难分难解,都想把对方置于死地,但都难以实现。耗到最后,丁一只剩下一发子弹,他明白这颗子弹的重要性。
丁二见对方好一会儿没有动静,摸摸枪机,轻轻拉开枪栓窥望,也只剩下了一发子弹。丁二心里清楚,这最后一发子弹意味着什么。
对峙中,天空飘起了小雨,雨蒙蒙的,有雾,双方的视线都受到了影响。丁二试图绕到丁一的侧面,给丁一致命的打击。丁一发现了丁二的意图,跃起往一棵树后迂回。恰在此时,丁二的枪响了,丁一跃起的身体,像一片秋后的树叶,在雨中闪了一下,跌落在地。凭经验,丁二知道丁一中弹了,但是否毙命,不得而知。丁二小心翼翼地匍匐到丁一十多米远的地方,观察了几分钟,见对方纹丝不动,才慢慢靠过去。当他翻起对方的尸体,发现这个对方就是自己的哥哥丁一时,一下子懵了,随后跪下号啕大哭:“哥啊!你是有儿子的人,我是一个单身汉,应该死的是我,而不是你啊……”
雨在下,人在哭。
不知过了多久,雨终于停了,丁二抱着丁一的尸体,抽泣得肩膀一耸一耸的,哥哥的鲜血浸染了他一身。
他缓缓站了起来,握着哥哥的枪,对准自己的腿,用力扣动了扳机。
后来,虽经后方医院全力治疗,他的腿还是落下了一瘸一拐的残疾。
战后,他要求回到了家乡,承担了抚养侄子的一切义务,直到把侄子供到成家立业。
后来,满头银发的丁二,直到六十多岁,才和邻村的王寡妇搭伙过日子,这辈子也算成家了。
纪念抗日战争胜利七十周年时,有媒体采访他,他虽已卧床不起,但提起那场战争,他立马老泪纵横。采访结束时,他紧紧抓住记者的手,嘴唇翕动了半天,才说:“我这一生,最痛恨的就是……就是战争!”
责任编辑 蓝雅萍
特邀编辑 张 凯endprint