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条街上的一百种故事
2018-02-02刘鹏艳
刘鹏艳
如切如磋,如琢如磨。一篇好小说,大抵要费这样的功夫。两万四五千字的《午月光》,从一个夏天写到另一个夏天,且不论它好与不好,这功夫算是夯下了,我对得起我的懒惰与笨拙。在我生活的这座城市,大街小巷如蛛网般密布,我行走了数十年,也还没有走遍它的每一个角落,但我却生出这样的野心,要凭借一条街,写出所有的悲欢离合。管窥人生而得其全意,是写作者颇为一致的虚妄念头吧。凭什么一叶知秋?凭什么俯瞰大地?不过是盲人摸象。然而我想这样执着地摸下去,未必比发明一款某某神器更可笑些。我们都是有专利的人,创造着属于自己梦想中的物事。
于是在纸上辟出这条叫银屏的小街,不必宽阔,不必繁华,却必定载满了家长里短的温暖和物换星移的沧桑。这里,曾于二〇一六年上演过《月城春》的故事,《红豆》是它的良媒,使很多朋友认识了它;今天的《午月光》,也是发生在这条街上,仍由《红豆》做媒,介绍给读者朋友,我非常珍视这段不寻常的缘分,也感谢《红豆》的支持和厚爱。
寒来暑往,日月更迭,一条街上演一百种故事。这些故事就发生在我们身边,带着寻常人家的烟火气和三十七摄氏度的体温。每一次我走过自己虚构出来的这条街,都感觉像是一场温情的陷落,墜在文字编织的网中,不能自已地被审美的生活所感动。我写出的是文字,流淌的却是生活,在那条被日常经验裹挟然而充满艺术趣味的街道上,处处都是勃勃的生机:《月城春》里的一对乞儿能够雍容地面对边缘人生;《苏幕遮》里的无赖可以凭借畸形的躯体演绎生存的智慧;《鹊桥仙》里高位截瘫的少女拥有最美丽也最忧伤的春梦……这些都是生活的底色,因为披上了文学的外衣,平凡的故事都变成了不平凡的传奇。如果说银屏街是一条珠串的话,这些故事就是珠串上的颗颗珍珠。它们在我手中从无到有,我希望每一粒故事的核——那些被不幸揉进体内的沙砾,都能够有价值地生长,最终珠圆玉润,熠熠生辉,照亮朋友们的心房。
《午月光》是一个由创伤经验包裹的伦理故事,写命运的无常和叵测,也写生命的疼痛和疗愈。中学生冼少白和涂若缇为了疗伤,各自划开了生命的另一道伤口。孩子们的习得性无助,是从父母那里耳濡目染而来的,如果涂若缇没有打掉那个尚未成形的胎儿,谁将为小生命成长的代价埋单,一如冼少白和涂若缇在成长道路上付出的惨痛代价?这是一个并非特例的恶性循环,每个人都在寻找罪魁,结果罪魁往往成为代际的传帮带。我们需要正视的是:就算孩子是父母的影子,然而当父母成为过去,亲爱的孩子,你是否有勇气凭借自己的力量走出阴影,走向阳光?
小姨冼翠是另一种忧伤的表达,她的前半生都祭献给了虚无的爱情。这个柔弱的小女人浑身散发着温良的光泽,如美玉雕琢的圣母,却将自己蛮横地囚禁在荆棘铺就的心坎内,始终迈不出幸福的步子。责备她是不道德的,我们尊重生命的多样性,亦尊重生命多样性带来的每一种感性选择。归根结底,生活除了鸡毛蒜皮,还有磕磕碰碰,那些淤青和伤口,不得不由时间来消化。
每个人心中都有一道伤,陈旧在光阴里,随着它的纤维化,有人放手了,有人还不甘心,不停地给自己做手术,不愿它安静地变成心口上的一道增生。结果是,不能放过自己的,往往失去整个世界。我喜欢心理学的一个术语——“悦纳”,从表面意思来看,似乎很好理解,就是心怀喜悦地接纳;然而落实到具体的对象,却很不容易做到。做不到心怀喜悦地接纳脸上的一粒痦子,做不到心怀喜悦地接纳一个有缺点的孩子,当然更加无法心怀喜悦地接纳人生当中突兀横陈的悲剧。《午月光》里的人物,多少都有点拧巴,和现实中的我们相距未远,不过是对象、程度有所不同而已。因为拧巴,所以无法悦纳,内心与世界充满了紧张的对抗,连时间也无法消弭,以至于悲剧性似乎都有了某种纵深的宿命感。银屏街是一个历时性的舞台,一系列生活秀在这里自娱自乐地上演。在这条街上,生活即小说,小说即表达,“他们”可能是邻居,是同学,是朋友,是我们自己,生命里必然经验的那些伤痛,我们都有,或者最终都会有,如何成全,视乎自身。
再次走在这条街上,绿树已然成荫,风景旧曾谙,心境却大不相同。每一次虚构,都让我的内心经历一次风暴,那些向我走来的熟悉的面孔,那些并不陌生的生命体验,潮涌般冲撞着我情感的堤防,于无声处沧海横流。写作似乎让我活得更明白,有种历劫后飞升上仙的快感。但我以为的人生的悟语,也许只是一种误语。
银屏街上的悲欢离合,是生活,也是艺术,希望它能够给您带去一点心动、一点感动。
责任编辑 李国彬endprint