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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18-02-02吴越

读者 2018年3期
关键词:一楼芭蕉兄妹

吴越

如今,我们有很多机会见识别人的家。

可我们还是想回到自己曾经的家——曾住过的屋宅。我母亲与姨妈们把臂同游的一个固定路线是:先坐地铁(以前是坐公交车)再步行,到过去住的那栋沪上著名公寓,默默凝视某个转角处的窗台——那是她们曾经的家。恍若一个一分钟的仪式,与昔日顾盼于窗前的明眸少女交换一些对生活的新看法,接着便转身离开,去哈尔滨食品厂买点心,去妇女儿童商店试衣服,然后回到各自现在的家……

人人都有自己最珍爱的瞬间。我不由也想起我曾经住过的那些家:小学前,住在可以望得见长江支流的六楼上,小家阳台上开满月季花,我蹲在花旁专注地往楼下看,从犹如过江之鲫般骑着自行车下班的女性中准确地找出那一个,大喊一声:“妈妈!”上小学后,搬进窗前栽种着大叶芭蕉的一楼的家,秋凉夜雨打芭蕉,躺在竹篾席上摊开手脚,贪最后一点不会令人感冒的凉意才入睡。

过了若干年,偶有机会回访。一个简单的事实是:那里不再是你的家。站在柏油马路道牙子上,抬头看六楼的家,找那个阳台,看到被人家封了起来,又发现无数高楼拔地而起,猜想在那屋子里再也听不见江声。或者是,潜入家属宅院,寻找一楼的家,敏感地发现窗框刷了别的颜色,接着房间里开了灯,影影绰绰中有人说话、走动……你醒过神来,该离开了。

一生很长,可能会有好几个家。有的虽然易主,但毕竟墙檐依旧;有的则风流云散,再也无迹可寻。国庆长假前,美女同事突然决定买高铁票回老家看一看即将被拆除的祖屋。她从小由祖父、祖母带大,赣南乡间的秀美风土,老屋庭院里的柿子树和板栗树,以及栖息在树上的鸟儿,常常以各种情形入梦来。几年前,祖父去世,而后不久,祖母去世。美女同事非常不安,她问:“我以后还能回哪里去寻找往日时光?”我说:“你只有多拍些照片,和自己的脑子一起努力,把记忆留得深刻些。”

最后想讲一个关于家的小故事。2007年,日本喜剧演员田村裕出了一本名为《无家可归的中学生》的小书,书打开,第一行字就是“没有家了”。时间回到1992年7月某一个炎热的傍晚,日本大阪吹田市一个13岁的男孩参加完初二第一学期的结业式回到家,发现家具被搬到家门外的走道上,父亲以旅游巴士导游介绍风景名胜式的手势对3个孩子说:“正如各位所看到的,虽然十分遗憾,可是已经无法再进家门了。我知道今后将会十分辛苦,但是请各自努力继续活下去……解散!”解——散?十几年后,田村裕还是无法理解父亲怎么说得出这样的话,并且說完就“三步并作两步,不知道上哪儿去了”,扔下兄妹三人。倔强、不想给人添麻烦的小男孩,相信自己能够在家以外的地方生存下去,他带着剩下的最后一点零钱,“住”进了公园的滑滑梯里,乞讨、捡食,甚至吃草,足足撑了一个多月,才被朋友发现,接纳到朋友家中寄住。最终,三兄妹再度团聚于好心人为他们付租金的小屋,并各自闯出一片天地……这本书迄今已经卖出200多万册。

许多人由此发现了家的真谛:只要珍惜人世间相亲相聚的缘分,家是不会失去的,那些存在和已经不存在的、过去的家,最后都重叠在了今天的家里。

(秋水长天摘自《新民晚报》2017年11月2日,Christopher Silas Neal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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