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树
2018-02-02云南师大实验中学张清嵋
云南师大实验中学 张清嵋
我是你门前的一棵老树,一生经历了无数的风雨。却在此刻,即将离去。
——题记
在你还是一个稚嫩的婴儿时我便已经存在,那时的我早已年过半百。看见依偎在父母怀中的你,我是真的高兴,你的目光纯洁得像是家旁小溪里的溪水,清澈透明。我看见你朝着停驻在我肩上的布谷绽开笑颜,那是我所见过的最美的笑容,所以我情不自禁地在春风的抚摩下摇晃我的身躯。
你开始可以到处乱跑时,最爱跑到我身旁,用你那稚嫩的手指在我的树干上摩挲,那时我会尽力舒展身姿,为你洒下浓荫。你学会爬树的第一天,你的父亲把你的屁股打开了花,但你并没为此而罢休。直到有一天你爬树时不小心打碎了布谷鸟的鸟卵,你吓得再也不敢爬树。我知道,你怕布谷从此离开,那天晚上,我告诉了布谷一切,大度的布谷并未因此离去。
布谷的离开在第二年的秋天。你的父母不满于房屋的狭窄,请来建筑工队。整日杂乱的乒乓声终于使布谷忍无可忍,从此一去不回。你知道吗,没有鸟儿的树是很寂寞的。而你,开始上学,开始离我越来越远。你只会在和父母发生争执后躲到我身旁哭泣,而我的叶子在秋天时几乎掉尽,再无力为你洒下浓荫。孩子,我没有告诉你,也许我的叶子再也长不出来了,我的根系感到了大地的贫瘠,似乎已经到达了临界点,只能维持我基本的生命力。
你的父母买车后,开始嫌弃我的存在——我伫立在庭院的中央,车子无法开进庭院。他们拿来锯子,一刀一刀在我身上凌迟,你终于看不下去,拦住你的父亲,说把我挪一挪吧。于是为了你,孩子,我努力在那一年的春天发出新芽。你放学看到后惊喜得连水池的水龙头都忘了关。我不知道我该开心还是难过。只是我没想到大旱会来得那么快,把我希望的叶苗扼杀在了摇篮里。可是孩子,为何你还在肆无忌惮地浪费水?难道你不曾发现家旁的小溪已经快要枯竭,只剩一潭死水了吗?后来在井水都快干涸的时候,终于开始降雨。只是那雨,似乎有能够将我的身躯消融的能力。
大旱并未因为几场降雨而离开,旱情依然严重。你上高中的第二天,我看见西边的山被大火吞噬——封山期间有人上山砍柴,烟头点燃了枯草,远山变成一片火海。等你疯狂回到家时,我才知道那个葬身火海的人是你的父亲。我看着你母亲的泪水如雨般滂沱,看见你的神情呆滞,然后嚎啕大哭。孩子,那时我真的很想安慰你,可是你知道吗,一场大火带走了你父亲的生命,也带走山上无数花草树木、飞禽走兽的生命。我至今仍然不知为何你的父亲要在封山期间上山砍柴。
你成家的那一年,我就感到空气里有细小的微粒越来越多。后来你的孩子问你这白色的霾是什么,你说是雾。于是你的孩子开心得跑进这所谓的“雾”中。不!这不是雾!你怎能让你的孩子跑进死神的怀抱中!这是霾,是霾啊!而你只是看着你的孩子玩耍的背影,淡淡地笑着,走上前去拉着他的手,说雾太浓,要走慢点。你的孩子答应着,又问你那远处的高大的白柱是什么,你说:“啊,那是工厂的烟囱。”你的孩子笑着说:“烟囱也在喷雾吗,那我以后一定要建无数这样的烟囱,这样就天天都有雾了!”
错了,孩子,你错了。
你四十岁那年,你孩子十岁,他被查出肺癌晚期,临死前他说:“爸爸,我不想再建烟囱了。”你又一次嚎啕大哭,而你的母亲,则因伤心过度而离世。
很多年过去了,我忘记了很多事,但是孩子,我没忘记你初生时的笑,没忘记布谷的鸣叫,没忘记溪水的清澈。没忘记锯子留给我的伤疤,没忘记那段枯水的时节,没忘记那场令人撕心裂肺的大火,没忘记后来被人们称为PM2.5的雾霾。没忘记你的孩子说,爸爸,我不想再建烟囱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