爱,人性的复归之途
2018-02-01马炅
马炅
摘要:《追风筝的人》是美籍作家卡勒德·胡赛尼的处女成名作,他以自身的原始身份——阿富汗裔,着眼于爱这一人性复归之途,以家庭这一概念为原点,展现阿米尔精神异化与重构的完整历程,探寻人类从儿童一青年一成人的心路旅程,彰显跨民族、国家,超时间、空间高度的爱之力量。在倡导人类命运共同体的当下,这层主题意义无疑较于成长、救赎等主题具有更为深远的影响力和指向性。
关键词:人性复归(爱);家庭概念;精神异化;精神重构
《追风筝的人》是卡勒德·胡赛尼的处女成名作,他从自身原始身份——阿富汗裔出发,以阿富汗土著民族普什图儿童阿米尔的视角,为我们呈现了一个政权更迭,历经三个历史维度的阿富汗。在阿米尔的精神异化与重构中,揭示了独属于人类的那份可贵的家庭意识,以及凌驾于家庭意识之上连接人与人之间的桥梁:爱,而这种爱不可避免的成为了人性中本真一面的凝结点。本文着眼于爱这一人性复归之途,以家庭观念为原点,解读阿米尔精神异化与重构的历程,探寻人类从儿童一青年一成人的心路旅程。以阿米尔精神变换发展的历程为本,重新解读这部被公认为成长小说的温情故事,彰显胡塞尼希望自己的小说成为世人“从人性角度了解阿富汗的窗口”的创作信念。
一、内蕴于畸形家庭观念下的阿米尔精神世界
相较于成长、背叛、救赎等常见主题,《追风筝的人》中又一贯穿全作的基本主题是家庭观念,它隐晦的植根于小说的故事发展中,成为揭示其他主题的无形之源。胡赛尼曾说:“家庭关系大概是我的书中常见的主题。我写的所有东西,最后都会变成一个有关家庭的故事,我想,这是因为在我的身份认同中,‘家庭是最重要的一个层面,它决定了我怎样看待自己,怎样看待我的生活和这个世界……我觉得家庭本身就是非常有趣的组织,充满冲突和戏剧性,包含爱、嫉妒、憎恨、卑琐。”(1)由作者这一创作观衍生出的小说《追风筝的人》不可避免地拥有了家庭这一主旨观念。在阿富汗的社会文化中,家庭是一个相对较大的概念,他们将四五户亲属共居一起统称为“家庭”。小说中主人公阿米尔就迷失在这样的家庭观念中,换句话说,从阿米尔记事起家庭这一概念就未曾在他心里,他的内心世界中家只指射他和爸爸。对他而言类似爸爸亲兄弟,但属于哈扎拉人的阿里,以及阿里的儿子哈桑,只是家里随时可被替代的佣人。在他的认知里家中唯一与他休戚相关的人就是爸爸,除此之外并无其他。
在故事伊始阿米尔以自己的家庭观交代了自己的家庭构成和哈桑的家庭构成。他俩同在出生时就失去了妈妈,不同的是阿米尔的妈妈因生他而死,哈桑的妈妈则是抛夫弃子。哈桑心里并没有阿米尔内心深处对妈妈的渴求与愧疚,社会地位、民族身份的不同也使他俩对妈妈这一身份的认知不同。母爱的缺失,来自母亲生产死亡的自责让阿米尔将自己全部的感情都系于爸爸一人身上。而他的爸爸,这一典型的阿富汗男权身份的象征者却从未了解小阿米尔内心深处的诉求,只沉浸在自己身份地位的不可侵犯中,努力经营着自己在故土中高贵、博爱、坚强、勇猛的老爷形象,希望阿米尔像自己一样有魄力和胆识。但现实中阿米尔普通、自私、懦弱、毫无血性,这让他倍感失望和不满,他甚至一度怀疑儿子身上血统的纯正性。而哈桑这个他错误的罪证,却不凡、无私、勇敢、忠诚,符合他所有对儿子性格的幻想。赎罪和隐瞒的矛盾心理,让他不自主的流露出对哈桑的关怀和喜爱。他从不主动亲近阿米尔,父子间那种距离感让阿米尔的家庭观渐渐扭曲,扭曲到他的心里全部的喜怒哀乐都只源于爸爸这个更像是象征体而非实体的人物。这种扭曲的家庭观念让阿米尔“把爱变成恨,把恨变成爱,把德行变成恶行,把恶行变成德行”(2),揭示出了阿米尔异化的最深刻内容。“爸爸”这个在阿富汗家庭及社会中都象征着权威的代名词,占据了阿米尔心中应有的正统家庭观念,原本单纯、善良的阿米尔渐渐心生异念,直至精神异化,犯下了令他一生都追悔莫及并竭力为之弥补的罪行,这种负罪感统治了他日后的整个精神领域。
二、阿米尔精神的异化
在家庭观念下阿米尔的精神异化符合弗罗姆的“人性异化”论。“这种异化是一种‘体验方式它主要是人作为同客体相分离的主体,被动地、易感地体验世界和自己,在异化状态下,人不是以自己是自己力量和自身丰富性的积极承担者来衡量自己,而是自己是依赖于自己之外的力量这样一种无力的物,他把生活的实质投射到这样的“物”上。”(3)小说中阿米尔在渴求父爱,希冀父亲能与自己亲密无间而不得后,变得日益敏感。从一开始,努力创造话题和爸爸交谈、再到通过写作引发关注、进而再到努力迎合爸爸的各种喜好。以上的种种行动都是徒劳,这些行动不但让他胆小、懦弱的性格暴露无遗,而且日益远离爸爸这位商界大佬对儿子的期许。就这样,阿米尔的人格渐渐分裂,他人格中的精神层面慢慢脱离肉体,他将争夺父爱,争取与父亲独处作为了自己唯一的精神诉求。这种精神诉求使卑劣的性格在他原本单纯善良的本性中发了芽,在阿米尔潜意识里隐藏着为达目的可以牺牲自己珍视的任何人、物的卑劣畸形的精神状态,这种精神状态如熊熊烈火般蔓延至他的整个心灵,最终一年一度的风筝比赛吞噬了他人性中所有与爱相关的情愫。他找到了能让自己的这种精神追求得以依赖的外在力量——比赛中最后一只风筝,将自己全部的生活都投射在了风筝上。
他把比赛中最后那只象征着阿富汗男性智慧、独立、勇敢的风筝私有化。在阿米尔眼中它不再具有民族认同性、家庭荣誉感,这只风筝只是他“打开爸爸心门的钥匙”。当他割断了最后一只风筝,他只看到爸爸“他站在屋顶边缘,双拳挥舞,高声欢呼,拍掌称快。”只铭记着他体验到了有生以来最棒的一刻,“看见爸爸站在屋顶上,终于以他为荣”(4),却没看到他胜利时“哈桑抱着他的脖子,不断尖叫”,也没看到哈桑为他追风筝时的那份由衷的自豪与祝福“他的橡胶靴子踢起阵阵雪花,已经飞奔到街道的拐角处。他停下来,转身,双手放在嘴边,说‘为你,千千往往遍!”(5)阿米尔整个心思都在那个风筝上亦可以说在赢得爸爸上。当他在死胡同里看到被阿塞夫欺辱的哈桑时,他没有挺身而出,没有像哈桑无数次为他挺身而出一样。他咬着拳头流着血与泪,全身麻木似的跑开了。他“覺得阿塞夫说得对:这个世界没有什么是免费的。为了赢回爸爸,哈桑只是必须付出的代价,是必须宰割的羔羊。”(6)这种对父爱的需求导致的精神异化亦如弗洛姆所言:“正因为这些需求是人的本性的主要组成部分,所以人们才会不顾一切地追求它们的满足。”(7)阿米尔人性异化的实质是他自身需求的近一步显现。
随后他人性中善的那方面在与异的抗争中节节败退,他用爸爸最痛恨的方式——偷盗,诬陷了哈桑。对我与爸爸两人家庭观的维系,让阿米尔的精神异化达到了顶峰。阿里带着哈桑走了,走出了原本属于他们的家,阿富汗喀布尔,这座城,也在阿米尔的精神异化下失去了家园故土的意义。至此,阿米尔的精神异化完全将弗罗姆所定义的人性异化呈现了出来,即“异化是人的一种‘体验,即精神和心理的过程,这种‘体验失去了主体的主动性,主体觉得不是依靠自己,而是依赖于自己的以外的力量。而这种外部力量正是自己的行动与结果产生的,于是,人不再感到自己是自己行动的主宰,而是相反为自己的行动所主宰、支配,他感觉不到自己与自己以及外部世界的紧密联系。”(8)正如文中阿米尔回忆时所言“对我而言,喀布尔就已成了一座鬼魂之城,一座兔唇的鬼魂萦绕之城”,(9)阿米尔陷入了永恒的雅尔达之夜。
三、阿米尔精神的重构
不正确的家庭观念使阿米尔的精神完全异化,如他所愿,他赢回了爸爸,但他也从爸爸送走哈桑、阿里时松垮的肩膀上,看出了自己行为结下的恶果——“我与生俱来的那种熟悉的生活已经一去不返了。”他赶走了哈桑赢回了爸爸亦如阿富汗本土政權被推翻俄占领了喀布尔。战争开始了,屠杀随处可见,阿米尔和爸爸走上了潜逃巴基斯坦的动荡之旅。在动荡不安的旅途中阿米尔沉睡的民族意识开始苏醒,令他看到了自己狭隘的家庭观念,他开始重新构建自己的精神世界。在这场由故土阿富汗开始,到巴基斯坦,再辗转美国的逃亡里,阿米尔全程沐浴在父亲伟大的人格魅力中。在偷渡车上,父亲用自己的民族意识、爱国情操、人性道德给阿米尔上了难忘的一课,父亲那个他曾认为赚的都是血腥钱的商人用自己的宝贵的生命去解救即将被俄国士兵玷污的本族少妇;在异国他乡,拼搏了一生原本已成功的父亲,在战争导致的一贫如洗面前,重振旗鼓,拒绝救济,用自己的劳动为阿米尔创造了新的可靠生活。在阿米尔考上大学父子把酒言欢之际,父亲酒后无意识的吐露“如果哈桑在这就好了”让阿米尔灵魂为之一震。父亲用实际行动,用无言无形的爱唤醒了阿米尔的善心,激起了他体内属于阿富汗人民的独立自强意识,让阿米尔重新拥有了民族意识、平等意识、羞耻之心、自立之识,也让阿米尔对哈桑的罪恶感有所缓解,不再日益自扰。
随后索拉雅的出现,使阿米尔的雅尔达之夜有了朝阳。索拉雅将自己的过去毫无保留的分享给阿米尔,她讲自己与佣人兹芭的相处,讲她教她认字,这让阿米尔想起自己与哈桑无忧无虑的童年时光,想起后来嫉妒心泛滥后对哈桑的戏虐;她讲自己曾与一男子私奔的丑闻,忏悔自己不纯洁的过去,这让阿米尔想起自己对哈桑的丑行,想起自己同样不纯洁可耻的过去。索拉雅用自己的亲身经历,唤起了阿米尔的自觉,他们相似的成长经历,精神世界的切合,让阿米尔有了前所未有的巨大支撑力去真正的忏悔、赎罪。索拉雅这种切合阿米尔灵魂深处的爱,让阿米尔在9·11发生之际,在塔利班暴徒在阿富汗风头正盛时,有了真正的勇气去走那条拉辛汗电话里所说的重新成为好人的路。重返故土阿富汗后,在听拉辛汗讲了父亲的秘密,了解了哈桑的身世,读了哈桑的遗信后,阿米尔内心的痛楚到达顶峰,他内心的善念由此复苏,在九死一生的险境中他救回侄子,并历经艰辛将他带回美国抚养。
在阿米尔精神重构过程中最值得一提的便是拉辛汗的遗言,遗言这样写道:“你父亲是一个被拉扯成两半的男人:被你和哈桑。他爱你们两个,但他不能公开表露对哈桑的爱,以尽人父之责。所以他将怨气发泄在你身上,阿米尔,你是社会承认的一半,他所继承的财富,以及随之而来的犯罪免受刑罚的特权,统统都会再赠给你。当他看到你,他看到自己,还有他的疚恨。你父亲的深切自责带来了善行,真正的善行。我想起他所做的一切,施舍街头上的穷人,建了那座恤孤院,把钱给有需要的朋友,这些统统是他自我救赎的方式。而我认为。亲爱的阿米尔,当罪行导致善行,那就是真正的获救”。(10)信中所折射出的这种深沉而博大的属于父亲的那份独有的爱,是真正促成阿米尔转变的力量,是阿米尔承担起自己身份所承载的所有责任与义务的不竭力量之源,他自觉将家族身上所具有的博爱精神传承。小说的最后,像是个轮回,在爱中重建自我精神家园的阿米尔,怀着哈桑当年为他追风筝的真挚的爱意为自己的侄子索拉傅放飞了爱的风筝。“为你,千千万万遍”的呼喊,是为了索拉傅的笑容和快乐,更是为了还爸爸、哈桑、拉辛汗、索拉雅等所有爱过、帮助过他的人一份迟到的歉意,一份对自年少轻狂无知的忏悔,一份来自阿米尔精神重构后的发自肺腑的拥抱爱与善的誓言。
精神异化的阿米尔开始在亲情和爱情的滋润中慢慢向黑格尔异化论中所提及的“完整的人”回归,这种“完整的人”是指“生理上、道德上完美无缺的具有完全自由的人”。他异化的精神开始解体重构,他开始从心灵深处洗涤自己的精神世界,让自我重新回归肉体。他在爱的包围中学会爱,这种爱既包括自爱这种渺小细微的爱,也包括爱亲人、朋友这种对他人的爱,甚至包含了对民族、对国家的那种伟大无私的博爱。他不再依靠借助外物来获得生活的意义,也不再将生活的实质寄托于外物之上,他明白生活的本真在于自我,在于周围与他息息相关的人,他们虽然属于不同的民族,不同阶级,拥有各自的信仰,但他们都是平等的,每个人身上都有着人性中最重要,最不可缺失的因素,那就是“爱”。这种爱让阿米尔意识到“每个个人都代表整个人类,他本身就是目的,有资格享受自由的和有尊严的生活”(11),因此他正确理解了他复杂的家庭构成,他明白了父亲被两难困住的一生,领悟到独属于父亲、阿里、哈桑与他的亲情,明白了拉辛汗给予父亲、哈桑、他和索拉傅的跨越代际关系友情,同时他也收获并抓住了属于自己的爱情,在收获众多的“爱”后阿米尔也完成自我救赎——重构了属于自己的完整的精神世界。
四、结语
阿米尔在家庭摡念下精神的异化与重构,体现出的是一个永恒的世界性主题:爱——人性复归之途。《追风筝的人》这部小说不仅为我们展现了人类成长中的精神成长过程,而且也揭示了人在成长历程中精神的迷失和苦楚,彰显了救赎与善的主题,更从跨越民族和国家,超越时间和空间的高度,为我们诠释了爱的力量。这种爱被附于了更广阔的含义,这种爱是人性复归之途,它穿越了民族、国家、甚至时间、空间的限制,普照于人类的历史与现在的天空之上。这种爱能普照阿富汗的土地,普照人类生存的空间,平息一切战争,安抚那些受伤的灵魂,不论受害者还是害人者都能得以慰藉。在倡导人类命运共同体的今天,这层主题意义无疑具有更为深远的影响力和指向性,就像小说结尾阿米尔所追寻并向索拉傅发出的誓言“为你,千千万万遍”所蕴含的爱的善意一样,世人应皆以此为誓言,推己及人,博爱众生,这句属于《追风筝的人》的经典名句应为全人类所共享与追寻!
注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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参考文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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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吴永熹.胡赛尼:《追风筝的人》为何能打动三千万读者[EB].腾讯文化,201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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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俞吾金,陈学明.国外马克思主义哲学流派新编[M].上海:复旦大学出版社,2002:33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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