嵯峨浩的爱心食谱

李舒

我是在东京神保町书店街里无意中发现这本《食在宫廷》的，它藏在书架的最里面，落满了灰尘，作者是爱新觉罗·浩。店主说，这在当年是一本畅销书。

爱新觉罗·浩就是嵯峨浩，她的丈夫是末代皇帝溥仪的弟弟溥杰。

他们的婚姻曾被认为是一场阴谋——至少溥仪是这样认为的。日本人在溥杰离婚之后，撮合他与日本贵族小姐联姻，这对于当时的溥仪来说，当然是极大的威胁，溥仪无法生育，而溥杰生下了中日混血的孩子，日本人一定会竭力把这个孩子扶上皇位。

所以，在很長时间里，溥仪对于嵯峨浩满怀敌意，怀疑她是日本派来的间谍。为此，溥仪给自己制定了特别的保护措施：不在溥杰面前说出任何心里话，溥杰的妻子给我送来的食物我一口也不吃。假若溥杰和我一起吃饭的食桌上摆着他妻子做的菜，我必定等他先下箸之后才略动一点，也只是略动一点，绝不多动一口。

溥杰只好一再在信中为妻子说话：“浩对于家中诸事，事无巨细，皆亲自操作……诚杰有生以来初尝到此种家庭之幸福也。”嵯峨浩确实决心做一个好妻子，她仔细观察伪满洲宫廷里的厨房饮食，向皇后的母亲学习宫廷饮食习俗，向当时的御厨常荣氏学习各种菜点的制作：摊黄菜是炒制的；糖莲子、白扁豆、百合是蒸熟的；萨其马、豌豆黄、三色糕等从民间传入御膳房的糕点……她把自己所见所闻所学一一做了笔记，并在此基础上写出了这本清代中国宫廷饮食专著。

《食在宫廷》很容易被人诟病，除了嵯峨浩的日本身份，还有一个原因是：这本书里的食谱有些太过大众化——难道皇上就吃这个菜吗？比如里面居然出现了“拌菠菜”：“荣寿内亲王的儿媳曾若夫人时常将此菜献给宣统帝。后来此菜制法传入宫廷御膳房……制作时要注意，一定要将菠菜焯透，并保持菠菜碧绿的颜色。”不过，从我在故宫采访和获得的资料来看，其实清朝的皇帝，吃得并没有我们想象的好，在膳单里，白菜炖猪肉这样的菜，一个月会出现好几回。所以，嵯峨浩的菜谱，作为晚清乃至伪满洲国的宫廷饮食参考，还是颇为可信的。

嵯峨浩和皇帝之间的关系很快缓和了——因为她生下了一个女儿慧生，这让溥仪大为放心，他让御厨每天送来各式各样的补汤。溥仪对慧生也格外疼爱，据说，他请溥杰吃饭时，特地让慧生坐在他身边，并且不停给慧生的碗里夹菜，生怕她吃不饱。大家都说，溥仪甚至比亲生父亲还要疼爱这个女孩。

1945年，日本战败投降，“满洲国”土崩瓦解，溥仪兄弟仓皇逃离，嵯峨浩前去机场作别，一别就是16年。嵯峨浩在日本颠沛流离，溥杰则同其他伪满战犯一起在沈阳劳动改造，直到1961年特赦才回到北京，得到一份工作——到景山公园劳动。

1961年，嵯峨浩终于得到批准，前往北京和丈夫溥杰团圆，同时带来的还有大女儿慧生的骨灰。

原来，慧生与日本男同学相爱，浩却认为女儿是中国人，就应当嫁给中国人，所以反对这门亲事，结果，这对情侣双双殉情。这桩悲剧甚至让周恩来总理都叹息不已，正是慧生给周总理写信，才促成了父母的团圆。

嵯峨浩再也没有离开她的丈夫，也没有离开中国，1987年，她在北京去世，享年73岁，谁也没能想到，这场政治婚姻，却缔结了最令人唏嘘的爱情，爱情超越了国籍，超越了政治，超越了所有的一切。endprint