梅上雪,荷中露
2018-02-01月满天心
月满天心
千年前的一个夜晚,苏轼口渴,于是有了《汲江煎茶》:“活水还须活火烹,自临钓石取深清。大瓢贮月归春瓮,小杓分江入夜瓶。雪乳已翻煎处脚,松风忽作泻时声。枯肠未易禁三碗,生听荒城长短更。”
在这样一个晚上,酒后,月圆,无眠,寂寞与荒寒顿生,这情境,只有茶可清心。但是,烹茶須活水才美。于是,大诗人提了容器,亲自到江边取活水。夜半,江边寂寥空旷,并无人语。月色、江声、人影,组成一幅清冷简约的画面。
他弯腰取水,脚踏钓石,手握水瓢,舀江水灌进容器。月影碎了,又瞬间合拢。取完江水,踏着月色回家,生炉子,煮茶,看着那茶翻腾起白色的泡沫,热气氤氲而起,香气弥漫满室,便神清气爽起来。孤窗、孤影,有了这茶相伴,夜也柔和了许多,连远处传来的空旷的更鼓声,也似乎有了韵味。
清代的吴乔在他的《围炉诗话》中则评价称,子瞻的煎茶诗“活水还须活火烹”,可谓之茶经,非诗也。
郑板桥也有同感:“汲来江水烹新茗,买尽青山当画屏。”亦是汲江水煮新茶,一盏入口,精气神儿都提上来了,好像一下子拥有了全世界。
茶与泉是密不可分的。更多时候,喝茶是一种心境,所以,水随心境变,你觉得在虎跑泉喝到了天下独一无二的茶,他却在扬子江感受到疏朗人生之境。同样的甘醇满口,余香缭绕,同样的心随天地远,身如晓风轻。
文人对茶与水的讲究,停留在对天然水质的取舍上,还有一些更文艺、更雅的,对煮茶之水的要求,已经从自然水质,上升到诗化的程度。一瓮好水,半盏茶,其中最让人印象深刻的,就是荷叶上的露与梅花上的雪。
曹雪芹借妙玉之口,写雪水煮茶之精妙。《红楼梦》中,贾母带刘姥姥等人到妙玉处吃茶,确定了茶叶之后,又问妙玉用的什么水,妙玉回答:是旧年蠲的雨水。
接着,妙玉轻轻拽了宝钗和黛玉进内室吃茶,宝玉也跟了进去。
妙玉执壶,只向海内斟了约一杯,宝玉细细吃了,果觉清醇无比,赞赏不绝。后来,黛玉问了一句:“这也是旧年的雨水?”
妙玉冷笑道:“你这么个人,竟是大俗人,连水也尝不出来。这是五年前我在玄墓蟠香寺住着,收的梅花上的雪,共得了那一鬼脸青的花瓮一瓮,总舍不得吃,埋在地下,今年夏天才开了。我只吃过一回,这是第二回了……”
妙玉是大观园里第一洁净之人,用雨水、雪水煮茶,取的是干净清洁之意。古人将雨水和雪水称为天水、无根水,意思是不染凡尘俗世。一段时光,因为一盏茶,一杯水而悠然自在,没有尘世烦恼入心,世间万物也空灵、美好起来。
梅上雪、荷中露、竹沥水,名泉输给雅意。
遇见茶,水还是那水,却又似乎不是那水。水与茶,茶和水,如春花秋月,如夏夜微风,如冬晨积雪,自然依存,互相成全依托。
无论是苏轼的活水,还是曹雪芹的梅花雪,不过都是求一盏好茶好水,享一刻疏淡情怀,成一段清朗大气之时光。阅世抒怀,既丰富着烟火人生,也诗化着茫茫岁月。endprint