打仗书与仪仗书
2018-02-01刘诚龙
文/刘诚龙
敝地弄了一个《邵阳文库》,若都完成,洋洋二百余本大观,灰黑色封面,硬壳子装贴,宽而高,厚而重,我弄了几十本,方面军也似,列阵我家柜台。若是一套肃齐,将是何样壮观,将是何等雄伟!
书是那么多,买是买过,何曾读过?这是病,按明朝谢肇淛探脉,下诊断书,我有病。“浮慕时名,徒为架上观美,牙签锦轴,装潢炫耀,骊牝之外,一切不知。”我是除了封面之外,也是一切不知,“读书之人有三病”,这是第一大病吧。谢哥,李兄,马姐,牛妹,诸位兴冲冲书店、网站抱来大捆大书、小书,都掀了红盖头?读书人谁没病?读书人都是有毛病的,病得还是不轻的。
您怎么给书分类,我不晓得。余以为,兵,有打仗兵,有仪仗兵;书,有打仗书,有仪仗书。
阁下以为书是友?苏轼最懂书,书不是友,是敌,“故愿学者每次作一意求之。如欲求古今兴亡治乱、圣贤作用、但作此意求之,勿生余念。又别作一次,求事迹故实典章文物之类,亦如之。他皆仿此。此虽迂钝,而他日学成,八面受敌,与涉猎者不可同日而语也。”书中每一字,都是一个敌人,不是消灭它,而是消化它。您别以为,书里字,字里的兴亡治乱,你摸清了?行间的事迹、故实、典章、文物之类,你攻克了?苏门弟子黄庭坚,最得苏老师读书神韵,他说读书,有如千里追敌,务必围而歼之,“并敌一向千里,杀将要须心地收汗马之功。”读书要追千年前,作者用典最初何处?读书要追千年后,作者用意最远落脚;读书要深究,要深思,要深入进去,直捣黄龙府,与自己痛饮;读书可以是一次休闲,要读出名堂,读书必须是一次战斗,与小敌小战,与恶敌恶战。
书之敌,有哪些?字是敌,词是敌,段是敌,章节是敌;事迹是敌,典故是敌,文物是敌;辞章是敌,考据是敌,义理是敌。敌人那么多,八面来围攻,要战胜之,便得八面出击,各个击破;把一本书,读懂,读通,读透,兄弟你不如临大敌?书之含蓄,便是敌之埋伏;书之文采,便是敌之迷彩;书之深刻,便是敌之苛刻——书之每个字,都是一个敌人。
作者著书与读者读书,那是一场小战争的,作者攻城略地,呼啸而来,要占领读者脑子,要占领读者心房,作者是蛮有侵略性与进攻性的。兄弟,你的脑子愿意成为他人之跑马场?你要反抗,你要抗战。不管是最后被作者征服,你输诚了,还是你与之对阵,打了平手,打了胜仗,你拿了酒杯,浇了自家块垒,读书,真的读书,好的读书,你都将其当成一场战斗。有的是,打一枪就走,不再管他;有的是,死缠烂打,隔三岔五,要与之对阵一番。
这般书,也便如打仗兵,是作者胜,还是读者胜,不管谁胜谁负,与天斗,其乐无穷,与地斗,其乐无穷,与书斗,其乐无穷。常年与书,床头与战,案头与战,桌头与战,战斗力倒是可以,形象力却有点难看,帽儿破,鞋儿破,天头有点烂,地头有点烂,眉头有点烂,封面与纸张,不曾破破烂烂,也是陈陈旧旧,这般书,摆在书柜,摆在书桌,如黄脸婆了。
“广收远括,毕尽心力,但图多蓄,不事讨论,徒涴灰尘,半束高阁。”到处采购,大包大揽,书弄回来,读没?没读,谢肇淛说,这是读书人二大病,将书当书肆。读书人谁不有病呢?鲁迅先生说,“生一点病,的确也是一种福气”,读书人生点书病,也的确是福气。
兵,有打仗兵,仪仗兵;书,也是可以有打仗书,有仪仗书的。那感觉,南面王啊。美女爱买衣,美女买衣都穿了不?有的穿了一回,有的一回都没穿,不妨碍美女当剁手族,又买衣服去了;读书人买书,也如美女买衣,喜欢的就是那感觉。
《二十四史》,一样开本,一样封面,列一排;《世界文明史》四五十本,一样高矮,一样肤色,站一队;经一列,史一列,子一列,集一列,各有区域,各成系列,一溜溜的,一排排的,整整齐齐,壮壮观观。兄弟您有钱,可以去T台阅看满台美女走秀;兄弟我有书,可以在自家书屋巡视满柜书籍列装。神经病发作,也对着书本挥挥手,高喊一声“书们好”,书房寂寞得哗哗响。书之统帅如我,阅书有如阅兵。“人读等身书,如将兵十万。兵多行虑哗,书多语愁蔓。”书本齐齐斩斩,各成系列,各成队列,站在书柜,如率兵十万,顾盼而自雄。
纳天下好书而拥之。哪是打仗书,哪是仪仗书?说不准的,摆在自家书柜,万一我读了呢?“二战”时候,苏联红军广场阅兵,阅兵毕,直接开赴战场,仪仗兵当了打仗兵。
我家仪仗书,也可成我家打仗书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