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共和国见证者的生命足迹
——以全国劳模申纪兰为中心

2018-02-01畅引婷

关键词:申纪兰西沟劳模

畅引婷

(山西师范大学 学报编辑部,山西 临汾 041004)

申纪兰,一个响亮的名字,她的一生可以说是中国历史上一个平凡且富有传奇色彩的“故事”,也可以说是一本能读懂、读不懂、难读懂的厚重的“书”。站在不同的角度人们会做出不同的解读,但无论怎样,努力探寻故事或书本背后那些“万变不离其宗”的东西,是现实的需要,也是历史的责任。

申纪兰,全国劳动模范、第一届到第十三届全国人大代表、全国三八红旗手、全国道德模范、山西省特级劳动模范、太行英雄、山西省杰出女性。作为农村妇女的代表,她受到历届国家最高领导人的接见,她担任过2008年中国奥运会火炬手,并参加了开幕式。人们不禁要问:在这一系列标签和光环的背后,她的本色人生到底是怎样的?全国劳模很多,她为什么能当一辈子?其内在根据究竟是什么?一个不识字或识字很少的农民,能从山沟走向全国,并且作为一届又一届的“人大代表”在其有生之年从未间断,甚至创造了中国历史上的“唯一”,她成功的秘笈和法宝到底是什么?申纪兰能成为现在这个样子,媒介与社会的塑造无疑是非常重要的一个方面,但她为什么能够在荣誉和成绩面前始终如一,永不褪色?作为一个备受世人关注和尊重的公众人物,她的社会影响和时代价值究竟在哪里?这些都是需要认真探讨的。

申纪兰出生于1929年,她的生命历程不仅见证了近一个世纪以来中国社会巨大的历史变革,而且她用自己的实际行动塑造了一个真正的中国共产党人的光辉形象。土地革命、解放战争、社会主义建设、大跃进、文化革命、改革开放、新农村建设等词汇对申纪兰来说,绝对不是教科书上的历史分期,而是中国共产党人实现远大理想和宏伟目标非常具体的社会实践。循着申纪兰的成长与发展足迹,我们不难发现申纪兰身上镌刻着的时代印痕。

一、“同工同酬”的推行

建国初期,与共产党所领导的生产资料私有制的社会主义改造相适应,在农村全面办起了以土地入股为特征的农业生产合作社。而如何发动占人口半数的妇女参与农业生产合作化的积极性,完成增产增收的任务,是合作社建设初期普遍面临的问题。申纪兰口述道:“我当了妇女主任以后,就去动员妇女,可是发动妇女太难了,一家一家去做工作,男人们也不支持,我心里急。”[1]所以,为了解决农业合作社劳动力短缺的问题,申纪兰花费了大量的心思,挨家挨户好不容易动员了五名妇女下地,结果还没开始劳动,就跑了三个。面对动员中的种种困难,申纪兰想,“妇女们不想出来,除了男人们阻拦外,家里家务事太多,觉得挣不了甚工分也是个重要原因。”[1]因为在许多妇女看来,“两个妇女劳力只能算一个男劳力,有人就不愿下地了,说还不如在家纳鞋底哩,纳一对鞋底还能挣三升米哩。”[1]所以,她就下决心“改造工分”。首先,女人和男人们干一样的活就能和男人拿一样的工分,比如,耙地、撒肥,包括其他一些技术活;其次,对女性占优势的一些活有时还能比男人拿的多,比如在庄稼地里间苗;再次,男女有别,一些重体力活,比如抬石头,男的就比女的拿的多。在申纪兰看来,男女平等并不是什么都一样,“也不是说男人干甚妇女就非得干甚,你要说拔苗吧,妇女就干得好,要像抬石头了,那就是男的比较好,这就叫公道、合理使用劳力。”[1]其实,男女同工同酬的争取并不是一帆风顺的,有些男人不相信女人能干了男人的活,比如耙地和撒肥,先后比赛了三次,才使一些人“不得不服”;还有人故意出难题,要女人到山上去放羊,申纪兰虽然明白“那是一种不团结不和谐的做法”,但她还是勇敢地应对挑战,在她看来,如果“不去了,你斗争了回就完了”[1]她后来回忆说,“同工同酬可是不容易哩。”[1]

因男女同工同酬在西沟的普遍推行,申纪兰开始闻名全国。事实上,申纪兰之所以坚持这样做,她并没有什么高深的理论作为行动指导,但她的“做法”确实触及得到了生命之源;她虽然不是直接奔着男女平等的政治目标去改良工分制的,但她的这一行动确实为男女平等铺平了道路。在她的逻辑里,集体合作社要发展经济,就要广泛发动农村妇女参加生产劳动;而要调动广大妇女参加生产劳动的积极性,就必须改变当时农村“男高女低”的工分标准。因为,“工分”对生活在山沟里的农民来说,它就是“钱”,拿着它可以等价交换自己所需要的基本生活用品和生产资料,对“爱美”的女人们来说,就是添置几件自己喜欢的“新衣裳”。因此,她在发动妇女群众参加生产劳动的过程中,苦口婆心反复强调的一点就是:“参加了劳动,能多挣劳动日,能多分些红,也能缝件新衣裳穿,不用一直穿破旧衣裳。”“你要劳动了,就能挣上工分,多劳动多挣工分,想换件新衣裳就换,不用靠娃他爹。”[1]还说,妇女参加纺织,交上去还能挣钱,这样就解决了穿衣吃饭问题,要是“光做饭看孩子了,家务劳动人家就不算劳动?就说妇女吃闲饭哩。”[1]这样,在劳动——工分——新衣裳——不吃闲饭的逻辑框架里反复劝说,就成了申纪兰动员农村妇女参加生产劳动的一大妙招。

由此可见,以“工分”为突破口发动农村妇女参加劳动,就不只是一种手段,而是改善人民群众基本生活状况的必要举措。因为,工分既是衡量社员劳动质量和数量的一个重要标准,也是社员主要的生活来源,工分的多少实实在在关系到人民群众的生活质量和家庭富裕程度。如此一来,改变男女不一样的工分制标准,就不仅仅是男女之间的个人事情,它既是国家的事情,也是全社会的事情,事关人人都关心的“分配制度”改革。所以,申纪兰首开的男女同工同酬的先河,契合了新中国建设初期“增产增收”的时代大潮和男女平等的人权思想,同时也为申纪兰从山沟走向全国、受到国家最高领导人的接见提供了契机。*这里需要指出的是,西沟村的“同工同酬”尽管在当时的中国社会产生了历史性的影响,但对当年西沟村的村民来说,“老年男性村民对同工同酬的记忆普遍比较淡薄,而经历过同工同酬的老年女性村民,对那一段历史的回忆也主要集中在艰苦的劳动和生活上,也有人保留着那个年代愉快的回忆,对于同工同酬本身,大多数则语焉不详。” (李中元、杨茂林主编《西沟口述史及档案史料》(1938—2014)口述史卷一,人民出版社,2017年,第66页)也许对当时的村民来说,人们更多关注的是“吃饱穿暖”的问题,国家政治对他们并不是一个敏感的话题,所以在她们的记忆里并不深刻。

申纪兰改造工分制的惊人举措不仅完全契合了共产党解放妇女的政治主张,而且为在全国范围内推行这一政策做好了历史性的准备。1953年12月16日,中共中央通过了《关于发展农业生产合作社的决议》,明确提出男女“同工同酬”的概念,制定了男女劳力应该按照工作的质量和数量,实行同样报酬的原则。[2]1954年9月,男女同工同酬正式写入《中华人民共和国宪法》。《宪法》第48条第2款规定:“国家保护妇女的权力和利益,实行男女同工同酬。”1955年11月,全国人大公布的《农业生产合作社示范章程草案》推荐了两种工分制,即“死分活评”和“定额记工”,要求无条件实行男女同工同酬。这两种记工方法比以前的工分制度更加灵活,对提高妇女的劳动积极性产生了一定的作用。随着“男女同工同酬”在全国的普遍推行,申纪兰开始从西沟走向省城和北京,作为农村妇女的杰出代表,她的社会影响力也与日俱增,一些男社员也不无感慨地对申纪兰说:“你不能光管妇女,还得管男人哩,社长又不是光妇女选哩。”在申纪兰看来,主要还是争利益,但“咱主要还是个妇女领导。”[1]

二、“集体化”的实践

申纪兰所在的西沟不同于一般的村庄,早在1943年,李顺达作为太行山区的劳动模范就积极响应毛泽东“组织起来”的号召,与西沟的6户贫农成立了中国历史上第一个农业生产互助组;从1951年开始,不论是初级社还是高级社,抑或后来的人民公社,都是李顺达任社长,申纪兰等人任副社长。西沟作为太行山深处的一个小村庄,是数十万中国农村的一个典型代表,曾在解放战争时期被晋冀鲁豫区政府称赞为“边区农民的方向”,被中共太行区党委赞誉为“翻身农民的道路”。在相当长的一段时间里,西沟“是共和国版图上唯一被标出名字的行政村”[3]。而西沟村所在的晋东南地区,曾是八路军总部的所在地和中共在山西各级党政部门的聚集地,从抗日战争开始,就成为中共在山西发动民众、启迪妇女走出家庭、走向社会、融入人民解放事业的策源地。上党作为革命老区,在合作化运动中一直走在时代的前列,西沟村的命运也一直牵动着中南海,早在1961年底,毛泽东的秘书田家英就到西沟调研,了解农村基本核算单位问题,即以“土地”还是以“劳动”为基本核算单位进行分配,更有利于调动农民参加集体生产的积极性。[1]由此可见,西沟作为中国共产党在农村建设社会主义的先进代表和模范典型,每前进一步都受到了党和国家最高领导人的密切关注,在一定意义上,可以说西沟就是集体化时期中国特色社会主义在农村建设的实践/实验基地。正如美国著名历史学家贺萧指出:“无论在何处,国家政策的实施都取决于地理环境、事先的社会安排及当地的具体特色。”[4]

西沟村的互助组、初级社和高级社,在全国始终是领先的。即便是在反冒进的年代,西沟也还是主张“办大社”。在西沟的村干部们看来,西沟有办高级社的条件:一是初级社连年的增产增收,有一定的物质基础;二是集体劳动中公共积累逐渐增加;三是有李顺达、申纪兰这样身先士卒的带头人;四是一系列管理制度的建立,为办好高级社提供了保障。同时,西沟人认为,不办高级社,很多矛盾无法解决。随着劳动投入的不断增大,如果继续坚持按“地”分红的比例,势必会影响人们的劳动积极性。如有人就曾埋怨,“动弹不动弹,土地砍一半,死土地剥削活劳力。”再比如,生产资料私有,阻碍生产发展。有的人心疼自家的牲口,不让干重活。再一方面,由于地界的限制,不能放开手脚治山治水,大力发展林牧业,甚至村民之间还会因此产生矛盾和纠纷。比如河滩大屡次被冲毁,就是因为受地界限制不能顺水势修筑堤坝的缘故。所以在申纪兰看来,“社会主义就是集体化起来的,你要不是集体化,这个土地就变不成这个样子。你的地就是你的,私有制,就改造不了。现在是说(土地)下放了好,当时那个时候只有组织起来才能支援战争啊,支援社会主义建设呀,这都不是一帆风顺。”[1]她还说,社会主义是干出来的,不干,哪能实现社会主义。“那会儿人不吃苦也不行,一个生产队把劳力倒管住了,走了倒不给他记工分了。”[1]言外之意,就是没有饭吃了。正如一些研究者所说:“直到今天,我们都能完全理解一代伟人毛泽东与西沟人思想契合的天缘。”因为“毛泽东急于将小社合并为大社,更多是着眼于发挥集体经营的好处和优势力量,认为大社、高级社有利于提高生产力,能为广大贫苦农民的生产和生活提供有力的保障。”[5]

改革开放后,在全国农村普遍实行土地联产承包责任制的大环境下,西沟不赶潮流,不盲从,而是根据西沟村的历史和现状做出了“双层经营”的决定。比如,1983年,西沟落实了家庭联产承包责任制,土地到户,但两万多亩山林一直到今天都属于集体所有。正如申纪兰所说:“我们西沟呢,还是双重经营,就是个人口粮田都放了,集体的林坡、财产还是大家的”[1]1984年,随着改革开放的进一步深入,西沟重新组建了经济合作社,申纪兰任社长。“远抓林,近抓农,修好路,吃饱肚,村办企业迈大步”作为西沟新时期发展的设想,申纪兰不仅通过“走出去”和“请进来”的办法,为西沟的发展上项目,而且利用自己的影响力和知名度,为西沟的发展寻找资源,先后在西沟办起了铁合金厂、纪兰饮料公司等,带领村民致富。

西沟在共和国的历史上,作为中国社会主义农村建设的典范,在社会实践中创造出了许多“西沟经验”,西沟的带头人申纪兰也受到了历届党和国家领导人的重视,甚至得到了国际社会的关注*如1958年,越南共产党主席胡志明、朝鲜劳动党主席金日成先后接见了申纪兰,美国著名记者安娜路易斯·斯特朗采访了申纪兰,苏联女英雄卓娅的母亲给申纪兰来信,称赞她是一位女英雄。参见《口述申纪兰》一书,人民出版社,2017年版,第289页。,同时,因为申纪兰而形成的纪兰精神、西沟精神、太行精神也成了中国革命史上一笔宝贵的精神财富。可以毫不夸张地讲,西沟造就了申纪兰,申纪兰也造就了西沟,这就是历史的辩证法。

三、 “政治信仰”的坚守

了解申纪兰的人都知道,她在各种政治场合说的最多的一句话就是“听党话,跟党走”;甚至还会补充一句“活着干,死了算”。但这话对申纪兰来说,绝对不是空话、大话和套话,而是发自肺腑的一种真情告白。*第十二届全国人大三次会议上,王岐山到山西代表团后申纪兰说道:“全面建成小康社会,全面依法治国,全面深化改革,全面从严治党,我们一定要以身作则,廉洁奉公,听党话跟党走。”王岐山问“这句话过去这样说,这会儿还是这样说。”申纪兰答道:“这不是一句旧话,历史就是这样的,历史就是拥护共产党。”李中元、刘晓丽编《口述申纪兰》,人民出版社,2017年版第29页。申纪兰以山沟为依托,通过实干、苦干加巧干获得了全国劳动模范的光荣称号,并因此受到历届党和国家最高领导人的接见,她觉得这是党和人民给予她的最高荣誉,不好好干,对不住党,也对不住人民。因此她的行为逻辑就是,“党培养了我,我不能给党抹黑,也不能给党丢脸”。“要没有党,也没有西沟党支部,也没有李顺达,也没有我的今天,也没有西沟的今天。”[1]她说,“我不重要,我是个老农民。别人认得认不得我,听了个名声,是党给我树了个好名声,党给我树了威信。”[1]

“党”到底是什么,或者说谁来代表党?申纪兰无心也无力去探究《共产党宣言》追求共产主义远大理想的理论基础到底是什么,她看似模糊而又清晰的认识,来源于农民和农村的生活现实。作为一个村级领导干部,“上级”党组织就代表着党,或者说就是党。因此,不论县里还是省里根据国家建设与发展需要所制定的各项路线、方针和政策,她都会在自己力所能及的范围内努力贯穿并认真执行。尽管在“摸着石头过河”的社会主义实践中,以及由于中国地大物博的具体国情,我们党的政策制定与农村实际难免有些缝隙或脱节,但申纪兰最大的能耐就是能将各种矛盾“自圆其说”,不论在言论上还是行动上,都始终如一地与党保持了高度的一致。所以,对申纪兰来说,不管省里和县里的领导轮换多少届,谁在位谁就代表党,谁带领群众干社会主义,她就听谁的话。即便上级领导在工作上出现一些疏漏,她都能给予充分的理解,乃至同情。理解了在任的领导,也许就理解了“党的难处”;理解了“党的难处”,就会与党同甘苦共命运。

追根溯源,申纪兰对党的无限忠诚来源于她对毛主席无限崇拜和敬仰的朴素的阶级感情。她说,第一次参加全国人民代表大会并能和毛主席握手,她不仅激动万分,终生难忘*“见了毛主席比过年还好!激动得直流眼泪!见了毛主席更要好好干;大家精神面貌特别好!”李中元、刘晓丽编《口述申纪兰》,人民出版社,2017年第5页,第7页。,而且在代表人民投票时一定要把毛主席名字下面的那个圈“画得大大的,圆圆的”,甚至为了“把圈画圆”,她夜里练习了许多次。“其实,追求圆满,在中国传统心理文化中是个重要的情结,尤其是在庄严的场合要郑庄表达一种心愿就更是如此。一个圆圈儿,这时候已经上升为一种图腾的意义。”而申纪兰在第一次人民代表大会上画的圆圈儿,“就是对人民领袖毛泽东的无限敬仰和对人民意愿的高度负责。”[5]这个“圈”也预示着一份沉甸甸的使命和重托。

申纪兰作为全国的人大代表,她对“代表”一词有着非常明确的认识,在她看来,人民代表就是代表人民的。“代表”不同于“劳模”,人大代表就是参政议政,劳动模范就是国家奖励,起模范带头作用;人大代表就是广泛代表群众意见,反映群众意见,给群众办点实事情,劳动模范就是劳动好,群众办不到的咱能办到;[1]总之,代表就是“在会上畅所欲言,把下头情况反映了,把中央精神带回来。代表就是带上去带回来,为大家服务。”[1]作为农民代表,就是要代表基层农民说话,“如贫困问题、三农问题、修路问题、土地问题,等等,年年说。”因为,“农业是国民经济计划里头一个基础,就是造卫星的也得吃上点粮食哩,还得营养价值高哩,这是实事求是。”她甚至认为,“不重视农业,将来要出大问题。”“现在农民也不想搞农业了,这是个严肃的事情。”[1]在她看来,不管解决了解决不了,都要一直说,“要不你还是什么代表”。[1]

代表,不只是“说”,还要认真地“做”。申纪兰利用自己的影响力和知名度,去北京,去省里,去发改委,去有关部门,去要钱,去立项,为村子里的老百姓办实事。她说,“县里的妇幼保健站,就是我给争取下来的。”[1]不仅如此,因为她在全国的影响,其他省份的农民也来找她反映问题,“像井冈山的、贵州的、江苏的、江西的都有人来找”[1],她都尽量将问题收集起来向上反映。正如李中元所说:“她是连接底层群众与国家重器的有效纽带。”[1]她代表基层各界群众反映呼声。

可以说,申纪兰的许多优良品质,不仅契合了共产党建设社会主义的劳动需要,而且作为一以贯之的作风贯穿了申纪兰的一生。申纪兰把自己一生的心血都花在了“集体”上,不论是建国初期在农业生产合作社的上山植树、造田,还是改革开放后对村办企业或社办企业的操劳,“社会主义”实践(多数人富裕)无疑为申纪兰提供了一个巨大的活动场域,“集体”作为“主义”已经融入在了她的血脉之中,否则,申纪兰不会也不可能走到今天。正如一些研究者所说,农村的发展离不开妇女,妇女要发动离不开劳模作为榜样的示范力量。“她们一方面体现了国家运动的效果,另一方面也模糊了国家和社会的边界。”[4]

四、“劳模”形象的塑造

毫无疑问,申纪兰是被塑造出来的。作为一个公众人物和全国人民学习的“榜样”,在一定意义上讲,她已经成了一个符号,一个标签,一种精神。人们以她为标杆,各行各业都要向她学习和看齐,在她身上同时也被赋予了建设好社会主义国家的许多含义。

自申纪兰第一次登台交流自己争取男女同工同酬的经验并被《人民日报》详细报道后*1953年1月25日,新华社记者蓝邨在《人民日报》发表了题为《劳动就是解放,斗争才有地位——李顺达农林牧生产合作社妇女争取男女同工同酬的经过》的长篇通讯,申纪兰和她所倡导的男女同工同酬从此走向全国。文章发表后,在全国引起巨大反响,各省党报几乎无一例外地全文予以转载,由此,男女同工同酬作为一个重要政治命题开始凸显出来,并真正纳入中共中央的视野,领导人开始在各种场合提出男女同工同酬问题,并正式制定了相关政策。,时任平顺县委书记的李琳就预言,“平顺又树起了一杆旗”[1]。而申纪兰能把这杆旗一抗到底,除了劳模本身过硬的生活作风和工作作风,平顺县委的精心培养是一个非常重要的方面。据相关资料记载,早在1960年代初,平顺县委就建立了特殊的“5+4生活会”的长效机制。所谓特殊生活会,就是在参加县委生活会的9人中,5位是县委领导,同时再加上李顺达、申纪兰、郭玉恩、武侯梨4大全国劳模。生活会上劳模可以给县委提意见,但主要是5位领导给4大劳模提意见,克服他们身上的缺点。意见提得很直接,从不拐弯抹角。[5]由于这个特殊的生活会特别注重对劳模的培养和批评,使得劳模的形象有了很大的改变,而且形成了一个“劳模群体”,并产生了集群效应。据记载,当时“全县有全国著名劳模4人,省级劳模52人,县级劳模240人,县委一有号召,全国劳模带头,省级劳模响应,县级劳模跟上,工作就会顺利展开,有声有色。”[5]另外,据当时长治地委农工部部长杨树培回忆,申纪兰提出的男女同工同酬被广泛宣传后,全国妇联在1953年就派了一个工作队,“给她写资料,她自己本身也争气,劳动好。”[3]

申纪兰的出色表现和实干作为,也得到了山西省委的充分肯定,1993年6月22日,山西省委组织部和宣传部联合作出《关于开展向优秀共产党员申纪兰同志学习活动的决定》,指出要学习申纪兰忠诚地实践党的基本路线,对共产主义坚信不疑,走社会主义道路坚定不移的高度政治觉悟;学习申纪兰坚持改革,锐意进取,始终带领群众实现共同富裕强烈责任感和使命感;学习申纪兰自强不息,艰苦奋斗,始终把工作放在自己力量的基点上的创业精神;学习申纪兰廉洁自律,无私奉献的高尚品格;学习申纪兰艰苦朴素,密切联系群众,永不脱离劳动的优良作风。2000年前后,山西省人大和长治市委决定,由著名报告文学作家赵瑜负责拍摄了一部《人民代表申纪兰》的专题片,在两会期间的黄金时段轮回播出。[1]这个《决定》和纪录片,既是申纪兰的光荣,也是时代的呼唤,社会主义建设需要无数像申纪兰那样的劳模带领。

申纪兰崇高的政治思想品德和无私奉献精神,为全国人民树立了榜样。作为表率和楷模,她曾经在全国各地巡回演讲数百场,甚至有过一年演讲96场的记录。内容主要是艰苦奋斗、勤俭建国等方面。她说,“讲不了马列主义,能讲实际东西。”[1]她的言行一致和始终如一,赢得了党和政府的信任,也赢得了人民群众的尊敬和爱戴,中华民族艰苦奋斗的传统美德和共产党建设社会主义的伟大理想,不仅在申纪兰身上得到了完美的统一,而且成了她日常生活里一种自觉的行为规范,进而通过自己的知名度和影响力去感召更多的人为社会主义建设贡献力量。这里需要提及的是,申纪兰不仅“能干”“会干”,而且“能说”“会说”,她知道每句话说出去以后可能产生的社会效果,所以,“传递正能量”是她在各种场合的演讲中始终坚持的一个基本原则。与申纪兰有着同样的生活环境、同样的人生经历并以姐妹相称的大寨村党支部书记郭凤莲在访谈中这样评价道:“老太太说话,从来是滴水不漏,现在你去采访她,或者是上了年岁了,你还是十年前采访她,一个模样没有变,她说出来很有那种气质,很有逻辑性,所以我就发现了,这才是我们心中真正的偶像,或者是影响我们几代人的人物。”她所说的“是从实践中总结出来的,自己干了以后了,她这心中就有了,那么跟中央的政策一对接,她这话就来了,就能构成一种思维,所以这是很不简单的呀,他们说出来没有废话,一句废话都没有,说出来就是出口成章,出口就成了文章了。”[1]劳模在社会生活中所发挥的作用,正如一些研究者所指出的,当一个劳模的资历和威望一旦被建立起来,她在公共场合讲话的主要任务就不再是证明她的过去,而是要为即将到来的(国家的)下一个任务努力进行动员活动。首先,从个人层面讲,演讲中已不再需要公开唤起人们对她的背景的了解,她的生平故事本身就成了公共财产,并决定了她关于劳动的劝诫将会如何被大众理解并听取。其次,从国家或政府层面讲,劳模故事常常会作为声音传递的中介,一方面使国家政策能够有效地在基层得以贯彻和落实,另一方面为更多的人投身于农村集体化提供行为典范。所以,当一个劳模能出色地演讲时,日常的集体劳动任务以及所作所为就为展现个人与集体的英勇行为提供了机会[4]。而国家对劳模的塑造,使得劳模通过与地方和全国性的会议上认识的其他劳模建立了联系,劳模进一步将村庄与一个更加广阔的农业劳动和社会变革的世界联系起来了。劳模在农民面前代表国家,在国家面前代表农村[4]。劳模与外界的联系,既是本地一种骄傲的资源,也是一种文化资本。再次,从社会层面讲,演讲既是对他人的教育和引导,同时也是一种自我塑造,申纪兰认为,说了的就要努力做到,“做不到还不如不说”[1]。日常生活中,申纪兰有许多经典语录,朴素而深刻,耐人寻味,显现出她人生的大智慧。如“要叫我创造,我创造不了;就是听党的话,党叫干甚我干甚。”“没有共产党领导,没有个好环境,就谈不上什么同工同酬。”“我文化不高不办坏事,素质不高不干违纪的事。”“我为党是一颗忠心,事没办好是没水平。”“多大的领导我见过,多大的困难我遇过,我就是豁出命要走在前面。”这些话,申纪兰不止在一个场合一次说过,这既是她的生活准则和精神信条,也是她的行动指南。对申纪兰来说,这也许就是生活本身。自我塑造和被塑造的完美结合,体现的是国家的意志和导向,同时也展现了女人在社会参与中利用国家资源而实现自我的主体能动性。

五、 “生命价值”的实现

可以肯定地讲,集体劳动作为人与自然、人与社会、人与人之间相互联系的纽带或桥梁,贯穿在了申纪兰一生的生命历程之中。我们知道,在申纪兰的人生历程中,从1973年到1983年,她还有出任“山西省妇联主任”十年的一段经历,这个位置对“没有文化”的申纪兰来说不能不是一次重大的挑战。非常年代的非常举措,使这个以“服从”为天职的老共产党员努力在“集体劳动”与“坐办公室”之间寻找平衡点。在她看来,“劳模劳模,就是要劳动。不劳动,还叫个甚劳模?”“当劳模就要劳动,没土地咋劳动?”坐在办公室,“我就不习惯,每天坐在里边不知道该干甚,心里老担着事,想着西沟。”[1]她的逻辑是:劳模给了她无比崇高的荣誉,也使她有了巨大的成就感,而要一辈子当劳模,就不能离开土地;离开劳动和土地,劳模就成了无源之水。可以说,为了一辈子能“当劳模”,在她不得不去妇联工作时,她就提出了常人难以想象的“六不”要求,即“不领工资、不转户口、不要住房、不定级别、不坐专车、不脱离农村”。对不当“干部”她也有着自己的一套“理论”。早在1971年,申纪兰被任命为平顺县委副书记,她就坚辞不干。她说,“不是不想去。咱就想,县委书记咱能当了?那是对我的鼓励,我就没有当成是自己的事业,我还是在农村,我就没有去。”她认为,“自己就不是那地方的人,咱就不是住机关的人,就在基层劳动。”[1]她在多种场合说道,“不是西沟离不开我,是我离不开西沟啊!”劳动作为劳动人民最为本真的东西,在申纪兰身上得到了淋漓尽致的体现。一点都不夸张,集体劳动对申纪兰来说,不仅是一种荣光,更是充盈着一种奋斗出来的幸福感,看见西沟原来寸草不长的大小山坡上长满了经过自己和村民之手亲自栽种的各种林木,包括核桃树和果树等经济林,她由衷地感受到了收获的喜悦。她参加第十三届全国人民代表大会接受记者采访时还强调:“从1949年到现在,快70年了,共产党领导这么大一个国家发展到现在这个样子不容易。我是个没有知识水平的人,劳动给了我巨大的荣誉。”[6]

可以说,中国革命在农村推行集体化的过程,在某种程度上也是中国社会逐渐走向男女平等,提升妇女家庭地位和社会地位的过程。就申纪兰而言,她不仅改变了西沟的面貌,同时也书写了自己作为一个农村妇女的生命历程。从申纪兰对劳动的态度可以明显看出,劳动不再是谋生的手段,而真正成了人的第一需要;劳动虽然不是社会财富的唯一源泉,但无疑是人类社会走向更高程度文明的真正原动力,人对社会的贡献说到底是通过劳动来实现的,广大劳动人民也是通过劳动才创造了自己的历史,因而劳动与从事劳动的人是最可贵和最值得尊重的。正如《口述申纪兰》一书的主要编者之一刘晓丽所总结的,面对妇女艰苦的集体生活“看不出悲观色彩,给人强烈的紧张、向上的时代感,并且对细节记忆深刻、准确。如晚上挑灯做鞋,参加大炼钢铁、修水库多少天不睡觉,口述过后,甚至她们自己都惊异于自己当年的精神头和体力。具有一种与生俱来的荣誉感,精神生活比同时代的其他农村女性要丰富得多,所以在口述时,首先谈到的就是集体劳动的场景,集体经济的成就,自己为集体做出了什么贡献,并为这种贡献而自豪。这种自豪感在于荣誉本身,在于自己对国家对集体实实在在的贡献,这种贡献就是自己生命史中的最珍贵的收获,而没有丝毫的物质索求。”[7]也许,正是因为申纪兰明确而又深刻地认识到了劳模——劳动——土地之间千丝万缕的必然联系,以及农民与领导干部之间的距离,才使她在西沟这片土地上创造了许多人间奇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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