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女教师手记(2)

2018-01-31张瑞英

内蒙古教育·综合版 2018年12期
关键词:李玲电话作业

张瑞英

五、挨家打电话

每个月我都要给全班学生的家长挨个打一次电话。

我们学校的学生一半以上是农民工子女,大部分租房住在较远的郊区,孩子们上学很辛苦,家长们也不易。他们在市里打工,早出晚归,而且以服务行业和建筑业的工作居多。他们干得多、干得苦、干得累,收入却很低。美化了城市,却美化不了自己以及自己的家。他们忙于挣生存的钱,根本无暇顾及子女的教育。有的家长甚至连自己的名字都不会写。

昨天晚上我给李玲家长打电话的时候,电话通了却没人说话,这种情况经常遇到,我已经不奇怪了。

“喂,你好,是李玲家长吗?”在分不清是孩子的父亲还是母亲的情况下,我一般都这样称呼,因为孩子们留电话的时候只写自己的名字。“我是李玲的班主任。”这时那头传来了声音:“又咋了,李玲又咋了?”李玲妈妈不耐烦且生气地用本地方言回答。也有可能是被小学老师多次叫过,否则怎么可能每次打电话都会说“李玲又咋了又咋了”这句话。

“没事儿,我就是打电话问问李玲干吗呢?”

“她睡了。”

“这么早就睡了,才刚八点,能睡得着吗?”

“她看了一天电视了,累了。没睡着,在被窝里趴着玩手机呢!”

“我想跟她说两句话。”

“喂,老師。”话筒里传来细细的、怯怯的声音。

“李玲,你怎么这么早就睡了?能睡得着吗?”

那头没声音,我继续说:“你写完作业了吗?”

“没呢!”声音依然是细细的、怯怯的。

“别睡了,起来写作业吧。少看点儿电视,少玩手机,你这个年龄段的任务就是学习。”

早上我又给男生家挨着打电话,打到王利恒家的时候,从话筒里听到电视机声音高得震天响,我几乎听不清他爸爸说话的声音,根据模糊的声音猜出他爸爸说:“李老师,这么早打电话有事吗?”王利恒的爸爸说话总是这样客气!

有时我的手机打得没费了,就用家里的座机打,有时还用老公的手机打。

六、谁之过

教书也快二十年了,不爱学习的孩子见得多了。但写不下字来的孩子还是头一回见。开学一次作业也没交过的孩子有俩,一个是余晓涛,一个是程星。

余晓涛从开学到现在我一直是能表扬就表扬,从不直接批评他。我在观察他,他也在试探我。他上课从来不捣乱,但也没见他动过笔。

他不交作业,我假装不知道。

他把我们班的门垫洗了,我在班会上表扬了他。虽然他依然很少说话,但我感觉他心里是高兴的。

今天上午默写白居易的《钱塘湖春行》,我看见他拿起笔来写,每写一个字都得用很长时间,“孤”不会写,“山”一笔一画写得那么慢,同学们写完了,他连第一句“孤山寺北贾亭西”还没写完。

下课了,我拉着他的手来到办公室,我问他,“你背会没有?”他磕磕巴巴地背了下来。他说:“老师,这首诗我背了好长时间。”

“老师相信你认真背过了。你为什么写字那么慢?”

“老师,我从三年级开始,就没写过作业。”

“为什么?”

“我一个星期在校长办公室待三天。”

“为什么?”

“三年级时,我们班新来了一个班主任,她老找我的茬儿,我也跟她过不去。记得有一次课上,她把手背在后边从我身边走过时,我就用小刀划她的手,她反过头来就打我,我也和她打,那时候真是犯浑,后来她把我送到校长办公室。以后隔三差五地我就被送到校长办公室,同学们也和我作对,所以我也经常和同学们打架。”

听到这里,我鼻子一酸,差点儿掉下眼泪来。

“孩子,你受委屈了。”心里这样想的,但没说出来。一个孩子再怎么淘气他也是孩子,我们不能歧视他,因为我们是教育工作者,我们是成年人。

我不知道他的小学经历了什么,但我想他的小学一定是痛苦的,他的老师也是痛苦的,这是谁之过?小学的后四年,我想对于余晓涛本人、他的老师以及他的同学们一定是煎熬的,他毕业了,大家一定都舒了一口气吧!

七、读书神仙

一学期将要过去了,程星所有课程的作业一次也没交过。

今天上午下了第二节课之后,英语老师满脸笑意地过来找我,我以为有什么好事。“你们班程星真有意思,我不看他,他就不动,我一看他,他的嘴唇马上就起劲儿地上下翕动起来,而且没记住一个单词,更没背会一个句子。我差点儿憋不住要笑出声来。”

语文课上也是这样,我知道他是在装着背书,不想揭穿他而已。前几天语文课上,我看他嘴唇翕动得很起劲 儿,就让他背诵《咏雪》。

“谢太傅寒雪日,老师你提醒我一下。”

“谢太傅寒雪日内集……”

他翻着眼睛还是想不起来,我继续提醒他“与儿女讲论”,他还是想不起来,我让他坐下。说:“全文七十一个字,好好背怎么可能背不会! 今天放学的时候,你等等我 ,咱俩一起走,我想去趟你家。”

“我爸妈都不在。”

“那你放学去哪儿?”

“回我姥姥家。”

“那我也去你姥姥家。”

“我姥姥家也没人。”

“把你爸妈的电话告诉我。”

“他们没电话,我不是告诉过你了吗?”

“你觉得这话可信吗?现在还有没手机的人?”

“我爸妈就没有。”

“从开学到现在你交过一次作业吗?”

“老师,我保证,明天肯定交。”

“这话你说了多少遍了,你自己信吗?”

“老师,你偏心眼,你为什么不催余晓涛交作业却偏找我的茬儿?”

“你为什么就跟余晓涛比呢?余晓涛给班里洗门垫、修理桌椅板凳,你为什么不比这个呢?”

“这有什么可比的?”

那天晚上放学后,我早早等上程星,我一定得去他们家见见他的父母,开家长会不来,电话不留,这是个什么样的家庭,这么神秘!

程星出来了,他推出自行车,“程星,我跟你一起走。”

“你真那么想去我们家?”

“不是真那么想,是非常想!”

“好吧!”

他骑着走,我也骑车跟着。我们过了学校南边的大马路,他比我骑得快,我得使劲儿跟着。跟着跟着,我就找不着程星了。冬天天黑得早,这边又这么多胡同,孩子们又都穿着一样的校服。虽然有路灯,但也看不清楚。他肯定是躲到哪个胡同里去了!

我知道他不想让我去他们家。其实,我这样去也是很冒昧的,不合适。但程星迟到、不写作业、不值日这些行为叫我怎么办呢?更重要的是他不想来学校就不来了,连个招呼也不打。如果哪天找不着程星,他的家长会不会找我麻烦?

今天英语老师这么一说,我非得去他们家一趟。 放学后我提前推着自行车等在我们班的自行车位前。程星推着车出来我就跟着走。

“今天我一定得见见你的家人。”

他不吱声,我就跟着走。

七拐八绕地到了他们家的时候,他对我说,“老师,这就是我们家。”他又冲里面喊了一声“妈,老师来了。”

他家在一楼,门前用砖砌起个围墙,有个铁栅栏门。这时从屋里走出个中年妇女,四十多岁的样子,很高很壮,烫成小卷的短发焗成黄色,暗红色的连衣裙,黑色的打底裤,高跟过膝皮靴,很时髦。看样子也是刚回家。

我自我介绍道:“您好,我是程星的班主任李老师。”

“哦,进屋,进屋。”

“打扰您很不好意思,但是我一直没见过你们家长,我想过来跟您沟通沟通,顺便了解一下程星在家的学习情况。”

“他在学校惹事吗?”

“这倒没有。孩子倒是很好,只是到现在一次作业也没交过,这个情况你们知道吗?”

“我说他每天回来不写作业呢!”

“那您为什么不去学校问问呢?”

“每天太忙了,根本顾不上。”

“程星经常迟到,而且有时候无缘无故就不到校了,假也不请。您知道吗?”

“他晚上看电视睡得晚,早上起不来,我有时候不忍心叫醒他。”

“您把您或孩子他爸的电话给我留一个,有事儿好方便联系。”

“能有什么事儿呢!我们家没电话。”

“程星在学校从来不值日,以后轮到他值日的时候,您最好督促他早点儿到校。”

“以后您就不要给程星安排值日了,程星在家连地都没扫过,这些他干不了。”

“期末的家长会您最好能来参加。”

“如果不忙的话我就去。”

我走的时候,程星妈妈的电话响了。

这次家访毫无意义,没去家访前,程星的家庭最起码还给我留有一丝神秘感。我想程星的家庭也许有什么不方便让人知道的地方,我也生怕因为我的冒昧到访给程星和他的家人带来不愉快。

家访后,我彻底失望了。

八、“女儿要富养”

这星期的作文是半命题作文,以写人为主,主要是让学生练习刻画人物的方法,题目是《我的……》。

有一篇作文写的是《我的妈妈》。开头是这样写的:我恨我的妈妈,她不管我和爸爸,我恨她,我再也不想见到她。

我翻到封皮看了看名字,李雅。

这时数学老师正好把李雅叫到办公室,问:“李雅,负19加2等于多少?”

李雅想了想说:“等于21。”

数学老师又强调了一遍,把“负”字拉得很长:“负19加2等于多少?”

“等于21。”

“譬如,你今天跟我借了19元钱买了书,你的兜里还有2元钱,你现在有多少钱?”

“2元钱。”

“如果你把那两元钱还了我,还剩多少钱?”

“我没钱了。”

“那你還欠我多少钱?”

“17块钱。”

“这17块钱不就是负数了吗!这学不会吗! 再算一道题。-21加3等于多少?”

李雅思考了一会儿回答说“24。”

我知道数学老师是气得无语了,不知道怎样才能说明白,又怕伤害了她,才这样说的。李雅不能把生活中的知识迁移到数学上来。

“李雅,过来,老师问你句话,你的作文为什么要写恨你的妈妈呢?”

“老师,我妈走了三年了,一直不回来,说要给我挣大钱。我很想她,但我也很恨她。”

“她在哪儿挣大钱呢 ?”

“广西。”

“你能把她的手机号给我吗?”

“老师,你要能把她叫回来就真是太好了!”

晚上,我试着给李雅的妈妈发了条短信,“你好,我是李雅的班主任,李雅的情况我不是太了解,您如果有时间方便的话,给我打个电话,我想和你聊聊。”

过了几天,我突然接到一个电话,是李雅妈妈打来的。

“李老师,我是李雅的妈妈。李雅的学习情况怎么样?”

“很不好,数学一直在个位数上徘徊,其他几门功课没有一科及格过。”

“他爸没本事,我就得跑出来挣钱。俗话说,‘女儿要富养,我得给她挣大钱。”

“挣到了吗?等你挣到大钱了,你女儿长大了。长成一个没有文化、忧郁的女孩儿,你有钱了,这一切能挽回吗?”

……

第二天,我跟李雅说,“别恨你妈妈,她出去挣钱也是为了你好,希望你过上富足的生活。”

“老师,她是瞎说呢。她搞传销赔了二十多万,她没跟你说吧?”

“你不要这样说你妈妈,她的一些苦衷可能我们谁也无法理解,你要好好学习,你学习好了,她一高兴也许就会回来了。老师会经常和她沟通的。”

两个星期后的一天,李雅高兴地说,她妈妈回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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