暴力之美与奇谲想象
2018-01-31庞程
摘 要:《七个脚趾的人》是翁达杰第二部诗集,翁达杰在这部诗集中展现了澳大利亚中部地区广袤壮阔的原始风光,描绘出现代社会与原始文明之间的较量,交融并最终被原始文明深深影响的场景。诗人剪辑情节的片段,选择故事的截面,运用奇谲的想象,以半神话半民间传说的形式构建了一个现代社会中的“恶托邦”。暴力,既是“恶”的体现,也是美的诞生。
关键词:翁达杰;七个脚趾的人;暴力;想象;美学
作者简介:庞程(1993-),女,汉族,广西南宁人,硕士研究生,研究方向:加拿大文学研究。
[中图分类号]:I106 [文献标识码]:A
[文章编号]:1002-2139(2018)-05--02
翁达杰在一个采访中提到《七个脚趾的人》是“某种自我跳跃的面具/但他并没有暗示”,正如《比利小子合集》是“一本个人化的书/其次,诗歌中的角色皆为无家可归和被抛弃的人,故事发生在南部或者热带地区,焦虑是主要的情绪,世界是混乱无序和充满暴力的,中心人物的自我感觉也十分脆弱”。翁达杰在《七个脚趾的人》中,展现了关于生存的斗争,但是他却一如既往地没有将角色和场景的设置放在加拿大。翁达杰在这本诗集中呈现出更加广阔和实验性的、继时性而非连续性的形式发展。《七个脚趾的人》反映出翁达杰转向神话诗歌,这种诗歌所依据的材料并非我们所说的古典神话,而更像我们通常所指的传奇。他对神话的定义与常人的理解还是有区别的,然而翁达杰在论文、诗歌、散文、批判性作品、电影中多次提到这个主题的一致性,对他来说,神话是任何具有原型或普遍潜力的强有力的故事。但为了让故事成为真正的神话,拥有Tay John所说的“神话的原始力量/它必须以原始神话故事给予我们空白”,《七个脚趾的人》显示了知识的过程,显示了诗在实际阅读中的发现过程。
在《七个脚趾的人》中,读者跟随着作者进入了一个噩梦般的世界。一个匿名的白人女性和一群原住民在一起生活了一段时间,直到她被一个欧洲人拯救回了文明社会。在书的末尾有一个简要的说明,翁达杰写作这首诗歌的来源是弗雷泽太太的故事,她在1836年在澳大利亚的昆士兰海岸遭遇海难,被原住民所俘虏,最终被一名名叫布拉斯费尔的罪犯救出,她一回到文明社会,就背叛了他。在翁达杰笔下,这个故事变成神话性的探索,由形式简短而充满想象的组诗构成,描绘了一个匿名的白人妇女感受和体验到的原始和无政府状态的世界。这个世界对她来说是完全陌生的,也和我们对文明世界的想象完全相反。像阿特伍德笔下的苏珊娜·穆迪一样,她被迫进行对抗,她必须承认自己以前曾经不知道或忽视的生活的暴力和原始的方面。这种反抗一方面是自我内部的抗争,另一方面也是自我和土地、自然之间的对抗。
翁达杰笔下第一幅图景就描绘了弗雷泽太太赤身裸体,艰难地踽踽独行了数小时。她雪白的身体和葱绿的丛林以及湛蓝的天空形成了鲜明的对比。她的脸被凌乱的黑发覆盖,四肢轻微地扭曲,模糊不清的,已经隐约地带有一些原始色情意味。衣服的失去和身份的缺失使她脱离了文明,在这样的画面之中,人类和自然看似浑然一体,而他们之间却并无关联。受到菲利斯.韦伯裸体诗歌的影响,翁达杰将这本书的形式描绘为类似“一种项链,每段诗歌就像其中一颗珠子,虽然和项链绳上的其他珠子有关,但却又是自给自足和独立的”。诗歌的连续性并不是很明显,这组简洁的、充满想象性的诗歌与叙事幽灵,各种蒙太奇手法(音调,智力等)或并置,以及从诗歌到诗歌的图像的回响相关。这种通过重复描绘图像而形成对独立诗节的“粘接”对翁达杰来说是很重要的,特别是在涉及到神话以及神话相关的诗歌时。他写道:“神话是通过非常仔细地使用短语和图像的回声来实现的。 当这些并排放置在一起时,可能没有逻辑连接,但是变化总是存在并行设置。”例如,在《七个脚趾的人》中,女人被当地人和有罪的波特人强奸,她被当地的人“用舌头舔”,波特人的手指是“被剁碎的舌头”,他的舌头“深入她的喉咙/吮吸她喉咙里的汁液/像喝椰汁一样”。当地人用手撕裂了狐狸,波特“悄悄地爬起来/一只熟睡的狼热血喷涌而出”,当地人脚底下有地图,在书的最后,女人躺在床上,“感觉自己就像一张地图”。
每段诗节都呈现出一个新的场景或者新的体验,诗节让读者跟随着女人的脚步,从她的视野出发,见证她从一件惊人的、无法避免的陌生化事件转移到另一个事件。每段诗节呈现的事件都是让人意想不到的,因为翁达杰结构性地增加了每段诗节创造的叙事可能性的数量,以至于读者根本不知道从诗节到诗节之间应该期待看到的是怎样的场景。每段诗节的形式故意刻画了一个可预测的叙事连续性,其效果是每段诗节分开显现为一个完整的场景。翁达杰将神话评论为是“简短的、充满想象性的”,这非常符合他写的这首诗。这些场景的浮现是短暂的和神秘的,稍纵即逝,随即被新的场面所取代。效果就像电影中的导演从场景到场景快速动态地切换,运用各种蒙太奇的手法创造新的意义。例如,第二段诗节开始于一只狗坐在她旁边,第三段诗节开始于她进入当地的小块空地里。彼此间没有时间、空间或者语法的連续性,也没有她在每段诗节之间发生了什么的提示。
“进入小块空地,他们转过身
脸上装饰着疤痕
羽毛,骨头,从黏土上
黏漆,刺穿他们的皮肤
狂热地纤瘦
被黑色绳索捆绑的肌肉”
诗节比较简短,是以动词“进入”开头的,这会让读者的注意力集中于动作本身。这些效果被简单的图像所强化,一幅接着一幅,对女主人公和读者来说都是很具有异国情调的。修辞的累积效果暗示女性迷失了方向。在激烈而美丽的图像和连续的诗节里同样暴力的节奏中她的反应被巧妙地捕捉。
“山羊,黑色的山羊,球被草丛笼罩在中心
阴茎像鸟儿一样飞向你,让你感到震惊
微笑着,当它们公开挑衅你的时候,微笑着
将你绊倒,跳跃着,溢出你
白色像喷泉在你的头发里跳跃endprint
在你的头和你的嘴上,直到它干燥
并把你的脸像疤痕一样收紧
然后煮一只狐狸什么的,或者山羊
山羊吃山羊,举起身体
像打开肋骨下紫色的阴部一样展开,然后撕裂
像你一刀下坑,一手的温暖
灼热的黑暗沸腾了腹部和裂口
张开,鲜血像炸药一样喷涌而出
陷在地上的孩子的嘴里
边笑边收集在他们的手里
或者放到锅中,握着金子般的血
男人将肌肉痛苦地撕裂,肌肉
跳动着绿色的神经,红色的神经亦在跳跃
将它们拉扯出来,像你一样
然后把它们的头放进去
赶快来吧
来吧!心还在跳动
震惊着进入死亡,握住的心脏仍在跳动
在他们安静的嘴唇里,在活着的时候被吃掉
在他们的嘴里依然鲜活,喉咙里仍然砰地一声
仍然!在他们的胃里砰地一声!”
这一诗节充分展现了语法,图像和节奏的巧妙融合,并重新启动了女人对离开火车之前无法想象的经历困惑的回应。她對被强奸这一经历具有同时肯定和否定的双重回应,这是让人感觉混乱不安的。男人的“阴茎上扬像鸟儿一样飞向你”的自然活力以及对他们射精的尴尬的描述“白色像喷泉在你的头发里跳跃”,这展现了一种内在的抒情性。但“喷泉”突然在她的脸上像疤痕一样枯燥,随后的讽刺就是加强了她遭遇的侮辱和摧毁动物之间的联结。“像打开肋骨下紫色的阴部一样展开,然后撕裂/像你一刀下坑,一手的温暖/灼热的黑暗沸腾了腹部和裂口”刺刀被推入动物的体内,正如阴茎强行进入她的身体,血流不止的动物实际上也是她的化身——“就如你一样”。这种比较能够让她的情绪更加戏剧化,通过让他们变成她之外的事件的一个回应。“狐狸或者山羊”的死亡,就好像她无法直接说出的个人的被侵犯一样,只有通过她对动物遭遇的同情,才能展现出她对这一事件的回应。
女子从荒野回归文明世界开始于被罪犯波特拯救,他的条纹衬衫,在翁达杰笔下预示着他与文明社会的联结是十分微弱的。他的跛脚能够将他和菲罗克忒忒斯、比利联系在一起。他将她从原住民处拯救,而非将她从因她而起的暴力生活里解脱出来。
“带着条纹的手臂抓住我的衣服
衬衣在我身上旋转
刨削我,给我的脚踝戴上手铐
公鸡像一只鸵鸟,嘴巴上
一只蝾螈
在我的喉咙里跳动
在我们的上方,鸟从树枝上拉尿下来”
这次救援出人意料地概述了过渡期的事件。她被当地人强奸只是其中的一个前奏,这里的想象暗示了翁达杰想要将两个场景进行比较:当地人有着“像鸟群一样的公鸡(生殖器),而波特的公鸡(生殖器)像一只鸵鸟”,土著居民被比作“棘鱼”,而波特的嘴则是“蝾螈”。波特取代了当地人成为该女子的守护者,但她在旅途中遭遇的身体和心灵上如噩梦般的重创并没有改变。她遭遇的强奸,是同时面临着暴力、恐怖和荒谬的。“从树枝上撒尿的鸟”仿佛是用一个奇怪的视角去看待强奸这件事,给人的感觉好像强奸是一件自然而然的事情。我们对这个事件的道德反应突然被荒谬的最后一行所创造的一个新的、意料之外的环境所限定。然而在这首诗里,就如同在翁达杰很多其他诗歌中一样,意想不到的荒唐和超现实逐渐成为正常和熟悉的东西:一只头顶上卡着刀的狗在奔跑,吸了可卡因的鸟儿们摇摇摆摆地在沙上行走。正如波特所言,“有时候我都不相信发生了什么”,女人对这种经验最后是持一种麻木而被动地接受态度,如果是发生在早些时候,她会更加惊慌失措。
“因此我们从这儿来到那儿
阳光洒在我们的肩膀上,没有人在看
没有人见证我们的伤痛,我们破碎的嘴巴和躯体
事情来到我们跟前,对我们造成打击
事情发生了,像比赛一样过去了”
因为提到“破碎的嘴巴”,所以假设叙述者是这个女子,她的嘴被当地原住民和波特撬开。诗歌的模糊性和隐喻性——“从这里来到那里”——深刻地展现出她麻木的个人状态。“事物降临至我们身上,将我们击中/事情发生了”所展现的节奏感和平坦的音调性为完美地结束比喻做了准备。诗歌就如同建筑,少即是多,而最后的意象——如比赛的闪光熄灭——用光结束一首几乎没有色彩和隐喻的诗。
诗歌的叙述以含糊不清和充满密集典故的诗节结束,几乎每一个意象都和早期的一些意象或场景相互呼应。考虑到这是诗歌的结尾,我们无法避免地期待对故事进行判断和总结,它也确实这样做了,只不过是通过模糊的图像和隐喻来完成。解释的关键在于死去的鸟以及女人对鸟的态度。可以假设鸟暴力的死亡与女人在荒野遭遇的野蛮经历间有隐含的比喻。如果是这样,那么从她对那只被宰杀的鸟的反应应该能洞察她对她所发生的事情的态度。她的反应或是情绪上的浪漫感,又或是表明她完全接受了她被推入的充满暴力的自然世界。笔者倾向于第二种解读。首先,诗歌的发展其实是遵循女子对于暴力和犯罪态度的变化的,她对过去的记忆是持有完全积极的态度的。其次,开放性的诗节似乎指出了她无论是在身体上还是心理上都接受了全新的自我。(她感觉自己像一张地图/然后把手放低到她的身体里)这种新的态度大致与诺兰晚期描绘的弗雷泽夫人有相似性,弗雷泽夫人最终无法将荒野之地与文明社会完全区分。在翁达杰笔下,这种自我和荒野的融合被重新诠释为在自我内部本能世界的重新发现。这正如DH劳伦斯的“逃离的女人”(和阿特伍德的《浮现》,身体上对文明的远离同时也造成了心理上远离文明社会。
参考文献:
[1]Ondaatje,Michael.The Man with Seven Toes[M]. Toronto:Coach House Press.1969.
[2]Lewis,Tanya.Myth-Manipulaion through Dismemerment in Michael Ondaatjes “the man with seven toes”,Studies in Canadian Literature24.2(1999).endprint