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伟
2018-01-31沈明烨
沈明烨
十六岁的阿伟正坐在玉溪的烟田里,手里麻利搓裹着新鲜的烟叶,中考刚完,阿伟的心里急躁得像远处不停的蛙鸣。云南的六月,天宫失了火,阿伟看着眼前已翻烂的高一物理书,豆大的汗珠啪啪滴下,他始终没有用课本扇风。田坎上传来村管鸣钟般的呼喊声“放榜了!放榜了!”阿伟抓过村管撕下的公告,看着手中被无数同村人仰慕无数遍的红耪,鼻子莫名有点酸,差点掉下泪来。
阿伟将整个瘦削的身体赖在了藤椅里,生疏地从办公桌内抽出一支烟,点燃。是个周六,大部分学生都回家了,少数几个还在备考期末的高一生还在楼下教室里上自习。办公室里除了自己空无一人。毕竟这是自己第一次,也是最后一次在这办公室里抽烟了啊!他看向窗外,大片乌云从天边漫着过来,压得人心慌。“嘣”地一下门被踹开,阿伟被吓了一跳,三七不管二十一掐灭了火星。原来是贺大海这个班里出了名的混小子,阿伟紧张地叹了口气,而这紧张,似曾相识。
“阿伟!”物理老师点到名字,阿伟刷地一下站起来,物理向来是他最好的科目,所以他一点不紧张。底下传来几个女生的窃语:
“你看他那个手!家焦黑焦黑的!”
“你闻!那手上烟味儿好重!”
“不会是个烟鬼吧!”
“呵,是挺鬼的。”
一个女孩转头看了几烟田里出来的阿伟,捂嘴笑了。
阿伟听着便走了神,回答声越发细小。
“大声点!”讲台上老师吼……阿伟越发心虚,“坐下!”这没等阿伟说完,老师便不屑地命令道。
教室里传来一阵笑声,铜铃般,那么刺耳。阿伟趴在桌上,直勾勾盯着双手发神。从外地来的化学老师总爱以“专家”自居。上课总爱冒两句“金句”出来。同家们,專家告诉你,莫信啥子“笨鸟先飞”,那鸟都笨了,啷个可能还晓得飞?他就是飞了,有个屁用?“哈哈哈”,班里又是一片哗然。几个男生把脸转向阿伟,不怀好意地向阿伟打口哨,阿伟把头转向课本-啊,刚才那个题还没算出来呢!
讲道理,贺大海这个黑汉上课时总和自己对,下课后又总是请教问,阿伟对他真是又爱又恨。贺大海脑子贼灵光,他用那眯成一条线的眼睛眯量着阿伟,马上就锁定到他抽屉里那几条香烟。阿伟推了推抽屉,踢上行李箱盖子,急力隐藏自己将要离开的事实——下周期末,他不想告诉这群亲密的混学生,免得打扰他们。他给贺大海讲题,但讲得很晕--他已经失眠三天了。回想起这当教师的一年,贺大海该是他最后一个问题的学生了吧!阿伟心里憋屈得直想掉泪。
高中三年,阿伟没参加过班级任何活动,没有参加学校组织一昂贵补习班,没有想都不敢想的加分项,阿伟用尽搓烟草的力气,从中等爬到平行班前几名,从平行班抓住去实验班借读的尾巴,从年级五十多名爬到年级前十。三年里,他深一脚浅一脚从同学群中穿过,又深一脚浅一脚从食堂、操场、厕所边擦过。他也羡慕别人热闹的后气氛,但他想从烟地里出去,他迷上了物理,甚至给自己的笔记本取名为“爱因斯坦的宇宙”。
高考放榜那天,他还是坐在烟地里卷烟,村管又从田坎上摇着红榜左右摇晃着跑来,用那几乎断气的声音叫道:“放榜啦!放榜啦!”阿伟扔开篮中已卷好的烟,撒满一地。-北京的大学啊!阿伟将红榜揉成一团,青筋暴怒,一头跪在了七月火烤似的赤土中,抓着自己短得似蚂蚁腿点般的头发。村长组织的腰鼓队从发远处敲锣而来。声声扎进阿伟爹妈紧皱的眉。高考前几天,班主任为了缓解大家的紧张的情绪,开了次班会让大家谈梦想。有人要过得轰轰烈烈,像个战士一样直面人生。阿伟第一次从书堆中探出头来,一言不发。
理想?从烟地里走出去?不再吃白菜?走去哪儿?会干嘛?总得先考大学!考哪?哪好就哪!以后做什么?我怎么知道?一次减压的班会,却使这个平日里冷冷的汉子真的想哭。
贺大海疑惑地从办公室里走出,空桌、满箱,他估量阿伟要走了,他为什么要走?贺大海掩上门,冲向班里。
办公室里,阿伟拉上行李箱的拉链,他又开始发呆。endprint