逝者如斯
2018-01-31阿成
阿成
乘绿皮火车旅行
深夜豁然醒来,便起身去窗前眺望深沉的夜。一幢幢剪影似的楼,或有一二家窗还亮着灯,是啊,是什么让他们夜不能寐呢?间或低呜的秋风夹着零星的雨点扑向窗户,似乎更增加了夜的深沉,夜的寂静,夜的凄凉。斯境斯情,不由忆起少年时的事了。小小少年时因犯了错,便逃离了家,就夜宿在小楼的天棚上。那同样是一个秋风夹雨的夜,天棚上的拱形弦窗被秋风吹开了,吱吱地扇动着。睡不实,便去弦窗那儿向外眺望。少年的失眠实在是人间的不幸啊。拱窗外的城市静悄悄的,街道上已空无一人了,陪伴少年的,除了满世界的秋风秋雨,便是从远处传来绿皮火车的汽笛声了。那汽笛声在小小少年的心里是那样的凄凉,那样的深沉,又那样的遥远。少年的心愁俨然天上的浮云般了无依托。那种凉丝丝的孤独感渐次弥漫了少年的整个身躯,那深夜里绿皮火车的汽笛声,成为了孤寂少年的背景音乐。
岁月似风亦似雨,从窗前掠过去。暗想,无论你怎样的目空一切,一旦陷入了深沉的夜,那小小少年时代绿皮火车的汽笛声便会悄然地袭上你的心头。那凄厉的汽笛声竟是那样的悠长、遥远。瞬间,你便沉静了下来,那种少年时的孤寂与凄凉又一次弥漫了你的整个身心。普天之下,谁会想到这深夜里绿皮火车的汽笛声会成为一个人自省的警钟呢?
说起来,早在青年时代便有了乘坐绿皮火车远行的梦。是啊,在年轻人看来,“绿皮火车”是一个遥远的陈旧故事。然而,在他们的父辈心中,绿皮火车不仅负载他们整个的年轻时代,也曾是他们中老年时代难以忘怀的温馨伴侣,是那一代人生命的组成部分呵。即便是跋涉中的父辈之奋斗再苦涩,再艰难,乘坐绿皮火车的经历如同宝石一样珍藏在他们的心中……
绿皮火车那种从容且自信的速度,在今人眼里或是缓慢的,落后的,以至是笨重的,然而,在曾经的绿皮火车的旅客心中,却从未感到它的慢,更没有觉得它笨重、落后。相反,乘着绿皮火车的旅行是开心的,惬意的,幸福的,甚至是极其难得的机会。是啊,在上个世纪,并不是每一个人都有条件,有资格乘坐绿皮火车。若是单位里,同事中,有人出差去远方,会让多少同事和工友羡慕不已啊。乘坐绿皮火车远行是每一个职工奢侈的梦想。
至今我还清晰地记得第一次乘坐绿皮火车时的那种温馨的感受。早年的绿皮火车几乎每遇一站都要停下来,下客,上客。在这些乘坐绿皮火车的旅客当中,大多数人是头一次出门远行。他们都是一些非常朴实的人,或者是走亲戚,或者是去参加亲戚的婚礼,或者是将自家产的农产品、山货拿到城里去卖,或者是歇探亲假,带着老婆孩子去山东、河北等地探亲的普通职工。和他们凑在一起聊天儿,不仅相互交流各自的信息,开了眼界,也长了见识。早年大家的生活水平都差不多。即便你是城里人,也都穿带着补丁的衣服。其中也有放暑假的学生,一边看书,一边听着大人们聊天。火车的车厢里真是乡情满满,亲情满满哪。
所谓“五里不同风,十里不同俗”。沿途上的所有风景,经过的所有乡镇,所有城市,庄稼,对不曾出远门的人来说是那样的新鲜,那样的可爱,让他们惊喜不已。绿皮火车每到一站,总会停车两分到三分钟。其实这就足够了,车上的旅客可以利用这暂短的时间,下车舒展一下身体,或者去月台上的食品推车那儿去买“沟帮子”的烧鸡、锦州的虾油酱菜、沈阳的老边饺子、天津的狗不理包子,以及应时的瓜果梨桃,这也是那一代人旅行的重要目的之一呀。
火车上多是有餐车的,经济条件好一点儿的人可以去餐车用餐,而更多的旅客则是自带餐食,或者买车上的盒饭解决。早年出差在外,去饭店吃饭是需要交粮票的。然而,乘坐绿皮火车的乘客买饭则不需要粮票。至今还记得火车上的盒饭是用铝饭盒装着的,都是上等的大米饭,菜也是很好的。一份盒饭只收两毛钱。这在今天的年轻人看来无疑是天方夜谭。然而,如此寻常事真的是绿皮火车时代的寻常风景。
至今我还记得一次乘坐夜行绿皮火车的情景。那时,出公差是可以坐硬卧车的。但无论如何,即便是睡在卧铺上也是不舒服的。若是炎热的夏天,又是上铺,会觉得闷热。不过还好,每一隔段的卧铺上方都有一个摇头风扇在昼夜不停地吹着。于是,在绿皮火车行驶的晃动中,在车轮敲打铁轨的哒哒声中,仿佛你身置在一个巨大的摇篮里,渐渐地就睡着了。那夜行火车发出的哒哒声,即便是在今天依然清晰如昨,依然是我心中最美妙的旋律,最悦耳的音乐。火车在行驶中会突然一耸,咣当一声停了下来。惊醒了的你会翘起身子向外张望:哦,是临时停车,或者又到了一站,长春、沈阳、山海关。月台上的哨子声响起来了,咣当一声,绿皮火车又继续前行了。
绿皮火车的时代过去了,取而代之的是高速列车。从“普客”“快车”到“特快”“动车”,再到今天飞速行驶的“高铁”。过去,从哈尔滨到北京需一天一宿的时间,而今只有五六个小时的行程。就这样,生命的长度在速度的变化中被悄然地拉长了。只是,乘坐的夜行的“高铁”,因增加了铁轨的长度和轨道衔接的密度,高速火车在行驶的时候哇,再也没有了那车轮驶过铁轨连接缝隙时所发出的那种悦耳的,哒哒哒、哒哒哒的声音了。
早一些,我去偏远的地区旅行,竟惊异地发现,那里居然还有短途的绿皮火车。天可怜见,无论如何要买一张往返车票体验一次。
登上了久违的、老式的绿皮火车,如是初恋时与女友同行,在沉醉中享受当年的美妙时光。
洋油灯
记得念小学的时候,城里经常停电,既没广播通知,也没有预告。家家户户似乎已经习惯了这样的事。到了傍晚停电的时候,家人就会把洋油灯点起来照明。设若你在放学回家的路上,环视四周的民舍,家家户户的窗户都闪烁着洋油灯所發出的那种橘色的光晕,俨然是一处处童话般的梦幻所在,别有一种温馨之感。
早年吾国,几乎家家都备有一盏葫芦形灯罩的洋油灯。所用的“洋油”即柴油,并非是舶来品。至今我还记着那柴油的气味儿,不好闻,可也不难闻,淡则不淡,浓亦不浓,于轻嗅中似有百合花的品质。这或许是只有在味觉寡淡的年代才会有的特别感受吧。往洋油灯里加洋油的时候,不小心会把洋油弄到手上,油油的,滑滑的,不用肥皂洗是洗不掉的。但小孩子并不急于把它洗掉,而在手中玩儿上一会儿,非常有趣。endprint
我的故乡黑龙江,冬季天黑的早,下午3点钟天就黑了下来,而学校放学的时间通常是5点钟左右。这样一来,无论是回到家里吃晚饭,还是写老师留的作业,都要在洋油灯下完成,并没有觉着怎样的不方便。罩着玻璃灯罩的洋油灯很亮,里面闻风而烁的七彩火苗,透过玻璃灯罩迸发出柔柔的光,似乎周围的环境也因此安静了下来。橘黄的暖光照在孩子的脸上特别的好看,让人觉得别有一种亲切的意境。这光将家里每一个人的身影都大大地铺在墙上,随着人的行动而移动着、交错着。于是,兄妹们又可以借此玩手影的游戏了。不过,为了省油,母亲通常会把洋油灯的火苗调小一点。但其实也足够了,这也是一天最开心的时刻了。
一家人吃过了晚饭,孩子写完了作业,大人照例会把洋油灯熄掉。于是,一家人便静静地坐在黑暗里,只有炉膛里的火苗在一闪一闪地迸发着红色的光。一家人在悄悄地说着话,或者围坐在一起听半导体收音机里的广播。那是何等令人沉醉的夜晚呵。
与长城对话
当我站在长城上的时候,正是桃花盛开的时节。一个人望着延绵起伏的锦绣燕山,内心便悄然地开始了与长城的对话。是啊,长城自然不是一尊雕像,也并非一座富丽堂皇的建筑,亦非一座中规中矩的城郭,她在我的心中则是一部丰饶的历史长卷,我甚至觉得城墙上的每一块砖都是一部厚重的著作。这样说,这万里长城便是人类历史上“藏书”最多的,也最为雄阔的“露天图书馆”了。
长城之长呵不仅是古今之最,也是世界之最。上溯到西周,下至到清朝,历经二千年,它翻山越岭,争岭攀峰,跨越十五个省、区、市,绵延总长达十万余里。如此漫漫之长路,多少人穷其一生也走不完啊。是啊,这座凝聚了一代又一代中国人智慧与创造力的万里长城,当之无愧,是人类建筑史和军事史上空前绝后的大手笔,大制作。若有上帝在天,我想,这位永生之神,在浩瀚的宇宙之高处最先看到的,便是中国的万里长城罢。
长城所以如此之长道理极为单纯,也极为简单,是因为历朝历代贪婪的敌人和来犯者像风一样无处不在。长城不仅是一道护卫家园的盾,更是寻常百姓过上安宁生活的一道巨大屏障。如此说来,长城难道不是中国民族防御之秉性的有力实证吗?
记得年轻的时候,我曾和一个同样年轻的工友利用出差的机会,结伴去了长城。记得我们乘坐的是一辆老旧的长途客车。山路弯弯,边关处处,过了北门锁钥,远远地就看到八达岭长城了。当年呵,八达岭长城还绝少游客,故而异常的宁静,以至于宁静得能听到蜜蜂在耳畔轻轻的鸣叫声。长城的城门洞那儿,只有一两个农妇在卖自家产的瓜果蔬菜,偶尔也有羊倌儿赶着一大群羊从城门经过。那天的风哟,很大,很大,几乎可以将人吹上天去。站在长城之上的我,任凭山风呼呼地撕扯着我的衣襟,可那是别一种的痛快呀。在垛口,我向外眺望着,绵亘起伏的燕山被秋风染的是那样的绚丽,似乎更加烘托长城的雄伟,长城的活力。然而我却推想着当年那些守卫边关的将士,他们身穿沉重的盔甲正在警惕地观察着城外的情景。我在想,设若是寒風凛冽的冬天呢?大雪纷飞,北风呼号,长城上戍边的战士照例如一尊尊铁铸的雕像,守卫着万里边关。
迎风而立的我,闭上了眼睛,默默地推想着古代将士在月下巡关、在雪中站岗、在冰凉的溪水中洗自己的衣裳的情景,想象他们在更深夜静的时候思念远方的老父亲、老母亲和自己的妻儿的情怀。是啊,长城不相信眼泪。但是,你能说在狂风暴雨和雷鸣闪电之下,那一个个站在长城上,站在倾盆的大雨下,驻守边关的战士的脸上流下的仅仅是冰凉的雨水么?
逝者如斯,江山依旧,然天地巨变矣。或者长城已不再是防御敌犯的天地之盾了,但这蜿蜒万里神州的巨制不正是国人众志成城的永恒之证么。
飞翔的大山
从贵阳的龙洞堡机场到贞丰,约200多公里的路。走这一路山就一直没有断过,说它连绵起伏,说它绵延而不绝,说它峰岚叠嶂,似都不足以形容黔地十万大山之绵长,之深邃,之壮阔。车子上高速路时已入黄昏。兼之路之两侧山峦牵连不断,不免有些单调。偶尔,隐约在山沟沟里发现几幢简单的民房,更少时仅有孤零零的一幢,在向晚的天色里亮着灯。看着这孤单闪烁的灯光,完全猜想不出这一山沟沟里的人家过着怎样的一种生活。
回溯过去的几十年,所谓“走南闯北”,以至漫游异邦,揽入怀中的天下的风景不可谓不多,或说是经了风雨,见了世面。然而,却从未见这路之两翼的山哟,竟是那样的不知疲倦,那样的不离不弃,那样的紧紧相随,簇拥着你一路前行。恍然中,似乎你进入了一个玄虚的神世界,被困在无法挣脱的迷宫里永远也走不出去了。
这里哟,便是父辈们常说的“大三线”。
当年的“备战备荒”,激励了无数的热血青年,他们与亲朋故友置酒话别后,离开了大中城市,告别了故乡的山水,从天南地北,蹚沟渡河,翻山越岭,被荆拓路,来到了黔地,从此扎根于斯、尽职于斯、繁衍于斯,直至垂垂暮年。如此崇高的献身,却被遮蔽在这十万大山之中。
回首当年,到这里“支边”的,不单是军工人才,农业、林业、商业、轻工业、医疗、教育等方面也来了很多人,这里便俨然一座新兴的都市了。毋庸讳言,这座飞驻大山中的新城,更是隐蔽在深山里的一把锋利的剑,威慑着揶揄者的野心,担负着保卫着国土安全的重任。
半个多世纪过去,第一批支边人已渐行渐远,而今生活在这里的是他们的第二代、第三代子孙。对他们的后代而言,无论是繁华的上海、广州、北京,或是风情万种的江南水乡,无论是齐鲁大地泰山脚下,抑或是洋气十足的哈尔滨,斗转星移,沐雨栉风,早年父辈们的这些林林总总的“出发点”,对第二代、第三代人仅仅是一个地域的符号了,他们如今已是地道的贵州人了。或许说,这里不是父辈们的故乡,但却是他们这一代人乡愁之家园。
在90年代,曾经有这样的一个政策,支边的人可以回到自己的故乡去工作或养老,还可以带上他们的子女一同回到他们的原籍去生活。的确,有的人因此高高兴兴地踏上了回乡之路。他们曾在梦中流下了多少次归乡的泪水哟,然而,不过是一年,顶多两年,人生的坐标旋转了180度,他们又回来了。他们发现,这十万大山才是养育他们的家园,他们说的已是地道的贵州话了,他们喜欢吃当地的糯米饭,喜欢这里的风情,这里才有见证他们奋斗历程的乡愁。王安石的小妾曾经有一行著名的诗句,“我心安处是故乡”。是呵,这一颗颗躁动的心哟,才在山风的抚摸下渐次地安静了下来,将自己的根须深深地扎在这十万大山之中。endprint
在黔地,移民的后代们相聚的时候,总会询问对方:你是支边的后代吗?你的老家是哪里的?这样的话题并不是客套式的寒暄,而是别一种认同,别一种自豪呵。
年轻的时候,我曾来过贵州。那时候我还不到二十岁,那无穷无尽的盘山道哟,对我这个不胜山路的人无疑是一种酷刑了。今日,我再一次来到了贵州。我想,如此成行与其说是朋友的邀请,莫如它是心中多年惦念的驱使罢。
昔日的盘山道已被历史珍藏起来了。车子正在高速公路上飞驰着。看着这两侧延绵不断的山影,看着这几乎无法穷尽的大山们,我想到了贵州诗人李发模先生在遵崇高速公路通车时写过的一句诗:“撒一把鸟羽,让大山飞翔起来。”此时此刻,车速已达每小时100公里,感觉这山哟,真的飞翔起来了。
在飞翔中,我想到了那些遥远的支边人。
马踏梨花
大约不足半小时的车程,便是梨花小镇了。齐鲁境内之梨花小镇,自古至今,还有一个古色古香的名字,曰“饮马镇”。设若说,昌邑的二月兰如虹如霞,又雍容华贵,那么,饮马镇若雪如云的梨花儿,就不仅是气质高雅,更有万种的风情,可入影、入诗、入画,爽爽然,浸人心脾了。
说来,饮马镇的“博陆山”并不高,山巅之上,汉武帝四次东巡寻仙驻足的“汉武望陆台”就在于此。之外,经潍河连接渤海的大峡谷、商周遗址、汉代遗址“张家院落”、千年古井、仙姑洞、挂浮柴、鳖盖子石,其西汉四朝元老霍光也埋葬于此山的“霍光冢”,正应了“山不在高”之名句也。如此众多名胜古迹参差峰上,自当不枉称之为山东名山耳。
有云:“博陆山下的山阳千年梨园占地2000多亩,有10多个品种,计30000余株。园中的梨树树龄均在百年以上,其中树龄超过300年者达5000余株。故而,山阳千年梨园是整个潍坊市树龄最长、规模最大的古梨树群。”若是伫立于山巅之上俯瞰下去,可见万顷的梨花如瀑雪,如浮云,如凝脂,洋洋洒洒漫于碧落之中,即便是瑶池风景也不过如此吧。若是踱步于潍河两岸,左右伴着若莲池摇曳的盛开梨花,欣赏由“马蹄黄”“茌梨”“谢花甜”等十余种梨花名姝组成的梨花海阵,悠忽之间,仿佛山也神山,花也琼花,人也仙人了。史云,汉将军霍去病西征时就曾率部小憩于此,霍将军的几千匹战马就在如此的梨花阵中悠闲觅食,“马踏梨花”从此千秋。
有道是,古之梨树其珍贵,在于天下难觅矣,然而在梨花小镇却有十余株勃健存焉。躬身进入梨花海,款款地徜徉其间,但见古枝奇干上,娇媚梨花无处不在,便是有千眼亦不足完赏矣。豁然回首,终于得见那株王者的千年古梨树,其铮铮躯干虽已裂开,但依然遒劲苍古,风度凛然,满枝的绝色梨花傲然而放。遂想到康有为诗:“老干已成铁,逢春又著花。”斯情同,斯境同,不禁慨然喟叹:将军、战马、梨花、古镇,真是一幅千古难觅的人间好画呵。
向晚时分,入梨花小宴,一碟梨花馅儿的五色水饺,一碟农家的梨花糕,一碟新择的婆婆丁,一碟香椿炒鸡蛋,另有野菜团子,新麦饼,再温上一壶自酿的梨花甜酒,款款雅而不奢。我这个外乡客哟,早已不知今夕是何夕了。
海岛上的雨夜
半夜时,被清脆有力的雨声惊醒,叮叮咚咚,叮叮咚咚,错落有致且极富韵律感。正下榻于海岛上一家小民宿的我,屏息静听,呵,这分明是雨点击打洋铁房盖上的声音呵。天可怜见,我已经有好久没有听到雨点打落在洋铁房盖上的声音了。这久违的雨声让我睡意顿消,便坐起来,抱着膝,静静地倾听着这天籁之音乐,斯境斯情,悠忽地唤起我对童年雨境的那些点点滴滴的亲切记忆。
小的时候,我家的对面便是一幢覆着铁皮房盖的平房(其实,这种铁皮房盖的平房在“冰城”随处可见)。每逢下雨的时候,那萬道的雨丝击落在洋铁皮上所发出的叮咚声,如似美妙绝伦的音乐,亢奋、润泽、错落有致。呵,这是大自然赋予人们的圣乐啊。这清新的音律,像似一页难以磨灭的无字乐谱,一直埋藏在我的心田。今夕,作为一名异乡异客的我,此幸至哉,独个一人欣赏这天堂的演奏,似乎让我的魂灵飘浮了起来,与这宇宙的清音一起共舞了。
击落在洋铁皮房盖上的雨声,常有配乐中“咚”的一响,仿佛乐师高抬起柔弦的手,空一拍儿,又拨弦重奏。这如此的循环往复,一如长篇的赋,一如荡气回肠的颂,心便被这仙乐般的雨乐迷醉了。于是下榻,于是推窗近赏,洞开一隅,更感墨天雨阵的清晰、广大,那清凉的水汽,那爽肺入脾的湛凉迎面袭来了,瞬间,残存的睡意顿失。仔细倾听,倾心品味,那滴落在泥土上的雨,扑扑的,如是挚爱浅浅的絮语,重逢似的倾述,心怦然而动了。转眸去寻那击打在椰树阔叶上的雨,“簌簌”的,仿佛是一位落寞者的独奏,或是孤傲清高的自赏。在摇曵的灯影下,那逼近窗扉的花草,早已被天雨沐得翠洁如新。仔细看,那雨点哟,一着叶面便立刻从阔叶上逶迤地滚落下去了。那打在窗玻璃上的雨点,“嗒”地一声,如悬的溪,如瀑的水,集而成阵,蜿蜒流了下去。放眼望,虽说望不穿雨的夜,然而,不远处水泥路上的雨水,被夜行的车唰地碾过时发出的巨大合鸣,却是听得见的。冥冥之中,仿佛看见了那路面上的雨瀑布般地兀自跃起,如同一组飞翔的翼……
夜已深,而亿万道雨丝俨然无数个倾情投入的演奏家,正揉拨着纤长的弦,演奏着天庭的交响乐章。在夜雨中,常听到小小客房中的某处兀自嘎地一响,暂短的惊愕之后,哦,这是客房“松骨”时所发出的畅快之音啊。是啊,天地通灵,谁能说房子没有灵魂,没有情感呢?
须臾,民宿外响起了滚滚的雷声,这使得雨的演奏骤然间进入了高潮,也让我这个旅人,在这天庭的召唤下,猛然想到,啊啊,该买舟回家了。
责任编辑 刘遥乐endprint