思维的高度
2018-01-30王川
王川
何 春华擅长写散文,是位散文老手,在全 国也有名气。他发表的作品数量多,有影响,获过很多奖项,到现在为止已经出版了八部著作,无论是数量还是质量都是较好的。
春华出道很早,在上世纪80年代就发表作品了,后来当了记者、编辑,又到文史办编方志,都是煮字为生,还为当地主编了好几本散文文集,把散佚的散文集中出版,做了功德无量的事。但他无论从事何种职业,尝试写过何种文体,却是一直不改对散文的爱好,一直专攻散文写作,笃志于散文,情有独钟。我认识他的时间并不早,是他担任润州区作协主席之初,后来他拉我兼润州作协的名誉主席,他也担任镇江市作家协会的理事,参加活动,彼此接触多了,他每出一本书,都要送我留念,有时还会把他构思的下一本书的主题告诉我,因此,对于春华,我是有一个逐渐加深的认识过程的,对他的文学脉络和走向有一个大致的了解。
散文是最容易写的文体,但也是最难写的文体。没有一个人不会写散文,但要写得好却是绝对不易。散文不能虚构,不能虚假感情,靠的全是文字笔墨功夫,更要有思维的高度来支撑。而且它的形式极多,但凡一切的非虚构的文体都可以算是散文,因而对它的评判标准也就各式各样:有说要“像匕首、像投枪”的,有说“散文要当成诗来写”的,有说“散文要有光明的尾巴”的,有说“散文要形散而神不散”的,也有说“形既可以散,神也可以散”的,还有说“散文不可做,不可不做”的。有人主張散文要传播知识、弘扬文化;有的主张散文要写风花雪月,身边琐事;有知性的,也有感性的。见仁见智,莫衷一是。我以为,这多种多样的表现形式都应该在散文里存在,但无论是何种形式,真正好的散文,应该切入人民的生活,反映生活的万象,替人民代言,应该具有思维的高度,那才是有力度的散文。
春华为人诚笃,不善张扬,但对事内心里却有主见,会思索问题,有一种理性。他看似沉默寡言,甚至木讷,但酒酣耳熟之时,也能出人意外地兴奋,手舞足蹈地表演,这就表明他在创作时有激情爆发的潜能。他谈起文学界的事来,所专注的都是涉及文学本体的事,有很多惊世骇俗的想法。一次我们结伴去陕北采风,一般人想到的都是作为抗日根据地的延安,作为黄土地的陕北,或是历史的陕北,唯独他想到的是作家路遥和他与陕北的关系。出发前他早做过功课,把几大本《人生》和《平凡的世界》都看完了,以一种无限崇拜之情在一路谈论,这令我感慨“世上疮痍诗中圣哲,民间疾苦笔底波澜”。春华关心的都是民间疾苦,都是良心刀笔。
春华出了书必送我,除了方志之外,都是散文,他专心写散文,他参加的许多文学活动,作品发出的刊物,无一不是散文,他之于散文,已经到了无比专一和虔诚的地步。总体来说,他的散文朴实无华,对言辞不作过分的炫耀,没有花拳绣腿,没有故作深沉,也没有吟花弄月,附庸风雅,在为文结构上并不故弄玄虚,多是平铺直叙,以记叙为主,不多加描写,也不着眼于探究挖取那些奇人轶事,以一种平静的语调来诉说,来介绍,这或许是他当记者十七年写新闻稿养成的习惯,也或许是他个人的性格使然。他不在文章中故意卖弄知识,不故意炫情,不铺张辞藻,不渲染气氛,以一种本色在进行着书写,即使写到动情处,如《故乡随母亲而去》等,都不煽情,不呼喊,然而一股真情却是从中充溢而出,感到有泪在暗流。
近期,他创作的长篇纪实散文《向左,向右》在北京《千高原》杂志连载并出版。书送我后,很是令我刮目相看。这本书早一年我就听他说过已在构思了,本以为是他的个人自传,但接到手细细翻阅,觉得境况大不一样了。这本书里饱蘸着的苦涩和力度,具有思维的高度,已经超越了他以前所有文章的总和,与他的“走近”系列大相径庭,它涉及到了社会和人性,从一个人的命运写起,却是给人看到了整个被扭曲的社会。我没有想到在这个瘦弱的汉子身上,还积淀了这么多的苦难,还蕴集着这么深沉的思想!
春华和我是同代人,我们虽然城乡两异,但所受到的苦难是具有时代性的,那个“向左,向右”的时期都是共同经历过的,只是程度有所不同而已,由于春华是生活在农村底层,在苦难上更要甚于一层。我原以为他家在农村,根正苗红,岂知也和我一样,头上顶着个“可以改造好的子女”的黑帽子,这样,除了一般人所受到的生理上的苦难之外,还有心理上的苦难,这种苦难远甚于生理上的苦难。生理上的苦难:饥饿、劳动、贫困、病痛之类的还可以克服,靠着求生的欲望还能勉强生存。但心理上的苦难却是把人视为非人,目为异类,把人推向绝望,裂为齑粉,万劫不复。一个“红孩子”也可以同样受到生理上的苦难,但他在精神上却可以超越同样受饿的“黑帮子女”,从而在心理上获得平衡。在那个非正常的年代里,一切都失去了理智,一个“黑帮子女”所受到的待遇,非是亲身经历者是不能想象的。
春华只是一个农家孩子,他无所依傍,只能靠自己,靠对知识的虔诚,一点一点地从苦难中淘生活,一点一点地从学生到农民,从农民到学徒,再从学徒到工人,直到文书和记者,最后成了广播电视台的副台长和区作协主席,他用自己的苦难垫脚,看尽了人间的一切冷暖寒凉,最后,终于用自己个人的历史,在思维的高度上写就了这些文字,夹在文字中间的,我们可以嗅到汗的酸涩味和血的咸腥味。
在这本书中,春华的写作风格依然是不加矫饰,不用华丽的辞藻,用朴素无华的叙说来讲述那些痛得流血的故事。这虽然是一个人的故事,是一个家庭的故事,然而却是中国农村千千万万个家庭在某个时期的缩影,是非常时代的切片,是社会定格的标本。春华没有在控诉,他只是把自己的故事原原本本地告诉别人,这就是散文真正的存在价值,这就是真实的所在。
春华曾给我的书写过一篇评论,叫《思维的高度》,我觉得把它移用在这篇文章上,倒是非常贴切的。“我思故我在”,没有深切的思维,是不会有这本书的。endprint