关于“地域文化课程”的若干思考
2018-01-30
(陕西广播电视大学 工程与建筑学院,陕西 西安 710119)
任何学科或课程,如果不对方法论进行探讨,或者刻意回避这个问题,都是不可思议的。笔者在“地域文化”的教学过程中,有深刻的感受。鉴于该课程在学科属性上与“人文地理学”最为接近,所以,想结合人文地理学的一些理论与“三秦文化”的具体案例,从四个方面作一些粗浅的讨论。
一、 地域文化的特征塑造
阐述“地区差异”,一直是地理学的主要任务之一,[1]“地域文化”也要在这方面着力。文化具有区域性特点。中国幅员广大,不同的地域之间因不同的自然和人文环境,而在文化上显示出不同的特色。历史地理学家谭其骧曾指出:“中国文化并不是一个统一的文化,时代的差异地区的差异,远远地超过文化的统一性”;忽视了地区差异,“对于深刻理解中国文化当然极为不利。”[2]因而,地域文化的教学与研究一定要突出和强调“特征塑造”(character building),[3]尤其要抓住典型特征,否则“千地一面”、“千篇一律”,不同地域之间的文化将无从区别。
在塑造特征的过程中,要注意三点:其一,培养认真观察、仔细分析的习惯,不能走马观花,随便堆砌,也不能臆造一些根本不存在的“海市蜃楼”式的特征。不能人为制造一些“虚”的地域特征。其二,要尽量避免“自我中心”,要多和其他地域文化进行横向间的比较。不能动辄将一些地域特征看作“怪现象”。其三,要用历史的眼光看待地域文化的特征,任何地域文化都不是一成不变的。
兹举一例。我们知道,居住、饮食、服饰等民俗文化,是地域文化的重要组成部分。[4]而长期以来形成的“八大怪”、“十大怪”的说法,就是地域民俗文化的通俗表达。它们是从“外在者”的角度对三秦文化的判读,但是,也不是随便拼凑的。我们在讲述时,不能“少见多怪”,相反,要结合具体实际,从民俗文化与地域环境的关系入手,解读这些民俗事项出现的根源。比如,“房子半边盖”是关中农民根据地理环境而选择的特定的居住形式,这种“厦子房”在建筑材料、布局、外形和内部特征等方面,都深深打上了环境的“烙印”。再如,在饮食民俗方面,陕西人爱吃面、爱吃辣,与某些地方的民俗有相同之处,也与居住地的自然环境有很大关系。通过对比,我们就会对这些民俗有更深的认识,而不会动辄视之为“怪事”、“陋俗”、“奇风异俗”、“落后的文化”。而有的民俗也发生了变化,比如随着经济发展和文化交流,“姑娘不对外”这种婚俗观念最近几十年大有改观,只要双方情愿,距离再也不是问题了。[5]这印证了一个道理:地域研究中,地域特征是随时间而变化的;对复杂的信息要多方照顾,并给出合理解释,这样才能表现出地域的“天然赋予的真实性”。[6]
二、 地域文化的空间关系
未经地理学训练的研究者,往往会对空间结构进行粗浅的“经验性诠释”。[7]我们讲“地域文化”要避免这种做法,要“跳出”本区域的限制,从更广阔的区域视野,“俯瞰”该地域的文化。中华文化辉煌灿烂,各地的文化就像璀璨的星辰一样,闪耀在巍巍中华的寥廓夜空。它们之间不是毫无关系的,各种地域文化之间相互接触,在空间上延伸,形成了由众多地域系统组成的、复杂多变的关系网络。这就像下棋,不能拘束于一角一隅,必须有通盘的考虑。
地域文化之间,“彼此维系,彼此推动,也彼此互有参差。”[8]例如,三秦文化与三晋文化有紧密的联系。从地理上讲,黄河由北向南将陕西和山西隔开,成为天然屏障,但是,两省人民仍然通过渭水、汾河或黄河上的渡口,相互往来,互通有无,自古即结成“秦晋之好”。晋惠公时,晋国连年大旱,秦穆公决定“借粮”。大批粮船沿着渭河-黄河-汾河-浍水,从雍运到绛,史称“泛舟之役”。[9]
秦晋之间的贸易向来有所发展。两省的商人在交往中团结合作,结下深厚的友谊。陕商和晋商成为明清时期“十大商帮”的重要成员,具有历史的必然性。据研究,“西自西宁,东至安徽亳州,山东聊城,河南开封、洛阳、赊旗镇,湖北的汉口镇、钟祥、当阳、郧西、石首、公安、江陵、随州等县,都有秦晋两省商人合建的‘山陕会馆’,一致对外,维护两省商人的利益和信誉,也是其他行省人所没有的。”[10]除了会馆这一媒介外,陕商、晋商兴起的原因方面,也有很多其他相似的文化要素。可见,三秦文化与三晋文化之间有着千丝万缕的联系,而讲述“商帮文化”是其中一个很好的切入点。
三秦文化与“楚文化”、“草原文化”(尤其是内蒙古的文化)等,也有若许关联。秦巴山区作为地理上的南北过渡地带,在文化上又居于何种地位、起着何种作用?发源于三秦的法家文化与发源于楚地的道家文化,是如何发展成为全国性传统文化的?历史上著名的“茶马互市”是如何改变陕西与少数民族地区日常生活的?这些都是值得探讨的话题。总之,三秦文化与其他地域文化之间、与整体的中国文化之间,是一体多元的关系,空间上的复杂关系也有待梳理。
在本土文化与外来文化相互撞击、交流和融合的过程中,地域文化发挥着重要的中介作用。三秦文化在这方面表现得很突出。众所周知,中国传统文化具有“大陆型性格”。[11]但这并不意味着所有的时期和所有的地域文化都闭塞、落后,与其他外来文化缺乏交通。例如,汉唐时期的三秦文化曾有过大规模的对外交流,体现出“极恢廓的胸襟与极精严的抉择”。[12]它勇于探求的精神,在当时世界上是无与伦比的。“丝绸之路”是东西文化交流的“大动脉”;[13]而长安就是它的起点和终点。通过这条“大动脉”,三秦文化与其他文化相互交流,相互补充,共同发展,创造了各自的辉煌。我们可以自豪地说:沙漠和高山固然造成自然的“障壁”,但我们的祖先们仍然积极地进行着文化交流。这也是三秦文化对中国传统文化的一大贡献。正如有人所言,如果没有“丝绸之路”,“在中国的西部原野上,在通向西亚以至欧洲的路上,驼铃该没有那么响亮,商队该不会那么热闹,西部草原和沙漠上该笼罩一种现实的和历史的寂寞!”[14]当然,地域间的文化交流是相互的,三秦文化受益于“丝绸之路”沿线地区文化的影响也很大。例如,“唐代中国是一个充满异国情调的时代。开元天宝以后这种异国倾向更加浓烈,长安已成为蔚然成风的胡风、胡俗的一大中心地。”[15]文学、艺术等方面也是如此。近些年,我国推进“一带一路”计划,“丝路学”也成为一种专门的学问。[16]我们在讲述三秦文化时,不能遗漏这一重要的文化现象和文化资源。
三、 地域文化的发展进程
世间万物都是变化着的。没有一成不变的事物,地域文化也是如此。地域之间既相互联系,相互制约,地域之内也有特定的发展变化过程。在这个发展变化的过程中,地域文化受到自然环境和社会文化环境的约束,同时,表现出阶段性的特征。
以三秦文化而言,帝都因素影响极大。“秦中自古帝王州。”[17]三秦地区在我国具有崇高的历史地位和深厚的文化内涵。历史上,曾经有很多政权在西安地区建都,历时1133年之久。[18]但是,它也表现出阶段性特点。在“都城时期”,三秦文化具有“国家文化中心的地位及影响”,以都城文化引导地域文化的特征,丰富、先进、多元,产生过强大的扩散和传播功能。而在唐代以后的“府城时期”,三秦地区的政治地理优势不如往昔,但是它仍然是政治、军事战略要地,在若干领域仍然是区域性的文化中心。在近现代时期,三秦文化在全国居于重要地位,无论是文化、艺术、教育、科研,都涌现出了丰富的成果,越来越适应社会发展需求,呈现出多元化发展的趋势。
关注地域文化的发展过程,说到底就是用历史的眼光审视地域文化的纵向脉络。分析它的阶段性特点或时代差异,就是“明变”;分析其变化、兴废的原因,就是“求因”;用历史的观念探讨地域文化的价值、效果、影响,就是“评判”。不明其变,不求其因,不加评判,就无从了解地域文化的来龙去脉。
四、地域文化的传承创新
“知古不知今,谓之陆沉;知今不知古,谓之盲瞽。”[19]我们进行地域文化的“特征塑造”,探究地域文化的空间关系和发展进程,是为了发现规律、总结经验,为今后陕西省的发展提供历史借鉴和参考建议,做好地域文化的传承和创新,达到资治益世的目的。所以,我们在讲“三秦文化”的时候一定要怀有“资治益世”的眼光。
生态环境对于任何文明的发展都是不言而喻的。通过讲课,我们也要使学生养成这样的认识:三秦文化的可持续发展有赖于生态环境的改善。在过去,为什么很多王朝都建都于此呢?那是因为在相当长一段时间里,这里自然环境是比较优越的。但是,几千年来三秦地区的生态环境有所恶化,主要表现在植被锐减、水资源短缺、土壤退化、污染增加。[20]这在过去是难以避免的,但是在现在则完全可以有所改观。这种改观主要体现在思想和制度上。“环境的危机始于我们各人心中,也终于我们心中。只要我们能调整内心与自然的关系,即可改进此种危机。”[21]思想上,我们应该关注关中、秦岭、黄土高原地区的生态环境,增强环保意识的教育;制度上,减少对生态环境的人为破坏,贯彻好我国关于西部大开发中封山育林、退耕还林等方针政策。没有良好的生态环境支撑,地域文化的可持续发展就无从保障。
再如,陕西省的未来发展需要以对三秦文化的历史定位为基础。陕西省是我国西部大开发战略中的结合点、枢纽地区,担负着重大责任,而它的发展也有赖于对三秦文化的认识。三秦域内有举世闻名的古都和历史文化名城,有重要的交通位置,有强大的科教、商贸、金融、信息、旅游、会展等资源,更有深厚的文化积淀。这些都是我们制定科学、理性的发展规划时必须考虑的重要因素。
总而言之,我们在讲述“地域文化”时,要充分体悟和运用人文地理学的方法论,要努力描述好地域的文化特征,从空间关系和发展过程探讨区域文化的内在机制,找准可供传承的历史经验和可以创新的现实机遇,不仅使学生了解了家乡,而且使所学有益于当世。以上是笔者在地域文化教学中的一得之愚,希望能略供同行参考,若能举一反三,运用入化,则纯属意外之喜了。
[参考文献]
[1] R.哈特向.地理学性质的透视[M].北京:商务印书馆,1997:13.
[2] 谭其骧.长水粹编[M].石家庄:河北教育出版社,2000:385.
[3] 尼古拉斯·克里福德,等.当代地理学方法[M].北京:商务印书馆,2012:181.
[4] 王恩涌,等.人文地理学[M].北京:高等教育出版社,2000:165-169.
[5]“八大怪”中看陕西变化,姑娘不再“不对外”[Z],西部网,2012-10-06.
[6] 蔡运龙,等.地理学思想经典解读[M].北京:商务印书馆,2011:130.
[7]萨拉·L.霍洛韦等.当代地理学要义——概念、思维与方法[M].北京:商务印书馆,2011:78.
[8]王赓唐.知半斋续集[M].北京:学苑出版社,2006:14.
[9] 左传·僖公十三年[M].
[10] 黄鉴晖.明清山西商人研究[M].太原:山西经济出版社,2002:260.
[11] 冯天瑜,等.中华文化史[M].上海:上海人民出版社,2010:42.
[12] 孙伏园.鲁迅先生二三事[M].武汉:湖北人民出版社,1980:23.
[13] 季羡林.佛教与中印文化交流[M].南昌:江西人民出版社,1990:20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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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4] 武斌.中华文化海外传播史[M].西安:陕西人民出版社,1998:287.
[15] 石田干之助.长安之春[M].西安:三秦出版社,2013:40.
[16] 第二届“丝路学?青年论坛”在上海外国语大学成功举行[Z].环球网,2017- 12-09.
[17] 杜甫.秋兴八首(之六).全唐诗(卷二三〇)[M].北京:中华书局,1960.
[18] 相关讨论.可集中参考朱士光主编《古都西安·西安的历史变迁与发展》[M].西安:西安出版社,2003:5-13.
[19] 王充.论衡·谢短篇[M].
[20] 王双怀.我国历史上开发西部的经验教训[J].新华文摘,2002(10):61-63.
[21] 诺曼.精神生态学.转自唐晓峰《文化地理学释义——大学讲课录》[M].北京:学苑出版社,2012:81.