卢卡奇物化批判的理论路径及其当代价值
2018-01-30焦悦
焦 悦
(上海理工大学 马克思主义学院,上海 200093)
卢卡奇的《历史与阶级意识》打开了洞察并揭穿资本主义社会秘密的一扇大门。其中的《物化与无产阶级意识》篇,揭示了“在商品关系的结构中发现资本主义社会一切对象性形式和与此相适应的一切主体性形式的原形”[1]148。本文在对“物化现象”篇进行文本阐释的同时,指明卢卡奇物化批判的双重路径及其当代价值。
一、物化的含义
基于对资本主义社会的考察,卢卡奇创造性地吸收了马克思的商品拜物教理论以及马克思·韦伯关于合理化的原则,创立出他的物化批判理论。
物化,是“人自己的活动,人自己的劳动,作为某种客观的东西,某种不依赖于人的东西,某种通过异于人的自律性来控制人的东西,同人相对立”[1]152。即人与人的联系被物与物的联系所遮掩,并被赋予物的属性,这种社会关系是外在于人的。
那么人与人的社会关系究竟在何种程度上具有了物的性质?何谓物的性质?这就需要以现实的资本主义社会为着力点,也即从客体维度来探讨。这一分析的出发点是商品结构为何能够成为资本主义社会的核心问题,充分具有马克思主义理论的原则高度。
二、物化批判的客体维度:社会的商品结构化
在资本主义社会中,所有的社会实践都围绕商品而展开,商品结构占据核心位置。因此,在卢卡奇思考商品结构的普遍性及其对现代社会的意义的时候,商品交换的发展历程成为他探讨的出发点。
(一)商品结构化与抽象劳动的相互作用
马克思指出,商品交换古已有之。物物交换因“现实的人”的生活需求而产生。在古代和中世纪时期,生产力进步的主要来源被认为是商品交换。只有当商品演变为社会的普遍性存在,物化才会在社会中发挥出决定性的作用。因此,他阐述了资本主义的商品拜物教现象:“商品形式的奥秘不过在于:商品形式在人们面前把人们本身劳动的社会性质反映成劳动本身的物的性质,反映成这些物的天然的社会属性,从而把生产者同社会总劳动的关系反映成存在于生产者之外的物与物之间的社会关系。……这只是人们自己的一定的社会关系,但它在人们面前采取了物与物的关系的虚幻形式。”[1]152而且,这种“商品形式的普遍性在主观方面和客观方面都制约着在商品中对象化的人类劳动的抽象”[1]153。也即抽象劳动与商品形式之间存在相互促进的关系。首先是客观方面,在质上不同的劳动产品要成为有交换价值的商品,必须要具有形式上的同一性;因为抽象劳动生成交换价值,但抽象劳动是形式同一的可测量性劳动。因此,主观方面上,商品形式的普遍化会日益加剧劳动在抽象性上的发展,以及被其操控和同一了的实际生产过程,实际发生着的劳动已然具有了形式的相同性。
(二)抽象劳动—合理化原则—时间空间化
那么抽象劳动是如何产生的呢?劳动分工的历史进程可以做出解答。从最初的手工业开始,简单协作的劳动过程逐步发展为工场手工业形式,并最后演变为机器大工业生产,“工人的质的特性:即人的——个体的特性越来越被消除”[1]154。首先是劳动对象被分解,劳动产品被抽象化为合理的局部操作,导致工人只能被分配到生产过程的各个部分而无法接触到整个产品,整体性活动越发地单一化和专业化;其次,劳动“这种合理的机械化一直推行到工人的‘灵魂’里,工人的心理特征同他的整个人格相分离,同这种人格相对立地被客体化”[1]155,劳动者及其生产对象即劳动主体被分离分化,都被作了抽象化和均质化的理解。这样就“能够被结合到合理的专门的系统里去,并在这里归入计算的概念”[1]155。
那么抽象劳动是如何发挥作用的?韦伯的合理化思想就被加以运用了。即“根据计算、即可计算性来加以调节的合理化原则”[1]155。“合理”意为“符合计算理性”,这一原则主导着生产的各阶段:首先,劳动产品质的多样化及其内在统一性会因合理化而毁灭。合理化原则把劳动强势分割,把整体过程划分得更加细致,这样就可以分门别类考察每个部分的内在原理。这种解构导致产品的整体与部分之间的内在关联性被消除,只剩下毫无联系的零散元件。其次,生产主体会随着生产过程的分解而分化。当工人不能看到整体的生产过程,而只是被分配到各个不同部门中从事独立的生产活动,他们就和被分解为局部的产品一起等待着同样的命运,即成为机械化系统里机械化了的一部分而已。由此可以看到,在被可计算性操控的生产过程中,所有不能被合理化的以及不能被同化的具有差别性的质的内容全都消失不见了,在物化的过程中,任何的创造性反而变成了错误的源泉。生产过程完全的自律化和理性化,人在其中毫无地位和意义。
这种生产会逐渐深入到劳动者的现实生活当中。当工人只能服从于合理化生产过程的内在规律时,他就会丧失人的自由自觉的本性,从而在生活中依赖于直观感受。“……直观态度也改变人对世界的直观态度的各种基本范畴:这种态度把空间和时间看成是共同的东西,把时间降到空间的水平上。”[1]156而且“由于人隶属于机器”[1]156,抽象劳动中的人反而失去了主体地位,“时间就是一切”[1]157,在由形式的同一性主导的生产实践中,人的丰富多样性消失了,而只能体现时间,劳动时间决定着一切。不是工人的工作时间等值而是人的等值,时间成为了用来度量的尺度,就割裂了人与时间在质上的统一关系,“时间就失去了它的质的、可变的、流动的性质:它凝固成一个精确划定界限的、在量上可测定的一些‘物’充满的连续统一体,即凝固成一个空间”[1]157。时间就像标有详细刻度、具备统一标准的量杯一样,人被抛置于其中用时间来度量,人与时间只剩下这种关系。可以看到,合理化原则侵入到人的意识中就会导致劳动时间的空间化,并且只有在这个层面上,蕴含着质的差异的劳动才可能合理化为具有同一形式和内容的抽象劳动。
(三)时间的空间化—物化
因而,劳动时间的空间化会使得“劳动主体也必然相应地被合理地分割开来”[1]157。一方面,在被分解的机械化的劳动中,工人外在于劳动过程,成为客体化的存在;另一方面,这种生产过程也使得它与人之间的内在牵连断裂,人就变成了失去自主意识的孤立原子,化为了局部性的存在物。人与人之间的社会化一体性关系被原子式的分隔关系取代了,只能被物的关系及其抽象力量来中介和规定,也就变得如同片面单一的物一样,获得了物的无矛盾性和封闭性,变成了商品结构的关系。
物化不仅支配着工人的命运,也支配着整个社会。因为人与人的社会关联正是在实践中才得以生成,当感性的对象性活动在商品化的生产过程遭遇阻隔,人的实践活动被时间的空间化所割裂开来,那么在物化的规制下进行的劳动,则不再是属人的了,就再也不能作为社会中维系人与人交往的纽带。因此,在资本主义社会中的人,无论身处哪个阶级,他只是被打散了的孤立单子而已。一旦取消了劳动所具有的社会联结功能,物化就掌握了这个社会的命运。
这就是卢卡奇沿着商品结构化—抽象劳动—合理化原则—时间的空间化展开的物化批判的客体维度。
三、物化批判的主体维度:“意识的物化”
时间的空间化使得物化普遍渗透资本,改变人的命运,这种普遍渗透还表现在主体维度的“意识的物化”。
“意识的物化”,也即物化意识。“在资本主义发展过程中,物化结构越来越深入地、注定地、决定性地沉浸入人的意识里。”[1]161当人们深陷于物化的结构中,人们只能对机械的生产过程俯首称臣,主动性逐渐丧失,只得用直观的目光打量这个世界和自我,因此也只会产生直接性的认识。“这种物化意识是对外在的物化现象和物化结构的认同,是对外在规律和命运的服从,是主体的批判和超越纬度的缺失。”[2]
物化意识具有双重特征。它首先是一种直接性的,表现在意识只能止步于人和对象在社会中最直接的形式的相同性,人们只能直观到表象而看不到表象背后真正的世界以及他自己与对象之间的互动关系。在物化意识的眼光中,无论何种质的差异都要么以计算的形式加以改造,要么就是无法确认的或者被直接性意识所过滤掉。即使过滤的质想要奋起反抗,但处于物化意识控制下的人也无法理解质的不同及其内在相关性,因为反思与批判已经被直接性取代了。这一意识是“不见内容的、无法带出历史的意识,对象在这个意识中是平面的、永恒的”。
其次是普遍性特征,这表现在人的意识普遍被物化。在现代性社会中,工人的生产活动是无批判的机械化直接性劳动,而精英阶层也别无二致。无论是资产阶级精英还是普通的工人大众,都处在这个时间空间化的容器里,都沉浸在“意识的物化”之中,精英的工作也只是在维护这个合理性的机械过程,依然无法跳出物化的命运。由此可见,人的命运已深陷在物化意识的结构之中。
物化意识的双重特性是相互推动的。商品结构化生成了物化意识,这是当下社会的现实,这种意识介入并实施着对人的普遍物化;而这种普遍性使得人的主体性自觉被紧紧地束缚在物化意识的框架之内,根本无法看到自我正逐渐走向并进一步实现着自身的物化。“意识的物化”即是卢卡奇关于物化批判的主体维度。
四、卢卡奇物化批判理论的当代价值
卢卡奇的物化批判理论来源于马克思关于商品拜物教的理论。马克思是从商品分析开始,他认为商品“是一种很古怪的东西,充满形而上学的微妙和神学的怪诞”[3]88。这种微妙和怪诞来源于劳动的产品使用了商品这一表现方式。这种形式是:“人类劳动的等同性,取得了劳动产品的等同的价值对象性这种物的形式;用劳动的持续时间来计量的人类劳动力的耗费,取得了劳动产品的价值量的形式;最后,生产者的劳动的那些社会规定借以实现的生产者关系,取得了劳动产品的社会关系的形式。”[3]89由此可以看出,马克思对商品拜物教的批判其实已经道出了社会物化的关键,它直接体现了物化中抽象劳动这一客体维度,也隐含了“时间空间化”这一主体维度。马克思批判以往的经济学家“把应当加以阐明的东西当作前提”[4]50,他们没有从劳动产品采取商品这一形式开始分析,“它甚至从来也没有提出过这样的问题:为什么这一内容采取了这种形式呢?为什么劳动表现为价值,用劳动时间计算的劳动量表现为劳动产品的价值量呢?一些公式本来在额上写着,它们是属于生产过程支配人而人还没有支配生产过程的那种社会形态的,但在政治经济学的资产阶级意识中,它们竟像生产劳动本身一样,成了不言而喻的自然必然性”[3]91。因此,他们无法揭开商品的神秘面纱,也就根本不懂得资本主义发展的社会历史性。这样就认为资本主义社会是非历史的和永恒的,就消解了历史发展的辩证法,消解了革命的可能性。
而由此进一步衍生的货币主义、资本拜物教“用物的形式掩盖了私人劳动的社会性质以及私人劳动者的社会关系”[3]93,就更加彻底地实现了对人的否定,就看不到物与物之间的关系其实就是人与人的关系,更加看不到物的背后的人,因此这种物化是敌视人、忽视人,是只见物不见人的。而且,物化的这种直观的态度侵入到人的意识里,人的主体性和自我意识被逐渐消磨,成为了丧失独立性、自主性以及批判意识的孤立的单子,他看不到也没有这个能力去发现隐藏在现象背后的真实本质,他只能直观地感受到物。他身边的任何资源、自然界甚至是人也都被当作商品进行交换,任何事物存在的意义都只是交换价值,都只是为了获得金钱和资本而已。
伴随着社会主义市场经济的不断发展以及经济全球化的深入,我国的经济水平有了显著的提高,人民的物质生活也极大改善,但同时,对物即资本的无止境追求使得人们不断地被物化,这不仅使人与自然之间矛盾重重,人与人之间不再是“他为别人的存在和别人为他的存在”[5],而是变成了“狼和狼之间的关系”,人们在大众传媒的娱乐性、商品化宣传中迷失了自我,只能在不断的消费以及金钱的刺激下寻求自我满足和自我存在价值,但这已经是人的本质的丧失。政治腐败、经济的不平衡不充分发展、生态环境恶化、社会不安定因素增多等等问题的出现,都是人们追求美好生活需要跨越的重重关隘。尤其是社会上呈现出的价值观乱象:物质生活的丰裕与精神世界的匮乏、多元文化的冲击与主流价值观式微、价值标准的模糊与历史虚无主义、认同感缺失与民族精神的消减、道德缺失以及人生观扭曲等等,主流价值观受到冲击。这不仅混乱了人们的思想观念,蚕食人们的精神世界,更会动摇我国社会主义核心价值观的主体地位,动摇马克思主义理论的基础地位和共产主义理想信念,极不利于实现社会主义和人民美好生活。
十九大报告中,习近平总书记强调:“我国社会主要矛盾已经转化为人民日益增长的美好生活需要和不平衡不充分的发展之间的矛盾。”[6]这说明了在我国今后的发展中,经济并不是唯一指标,政治清明、文化自信、社会安定、生态和谐、人的全面发展才是目的,建设“富强、民主、文明、和谐、美丽”的社会主义现代化强国才是方向。这就是对物化社会的彻底性变革,就是要破除对物的崇奉,
树立人的尊严。并且,习总书记还强调:“伟大斗争,伟大工程,伟大事业,伟大梦想,紧密联系、相互贯通、相互作用,其中起决定性作用的是党的建设新的伟大工程。确保党……在坚持和发展中国特色社会主义的历史进程中始终成为坚强领导核心。”[6]这就更加说明在发展中国特色社会主义事业中党的领导的重要性,因为只有代表着人民利益的无产阶级政党才能在物化的社会中“不忘初心,牢记使命”,才能坚定自己的“阶级意识”,坚持马克思主义理论在意识形态上的指导地位,坚定社会主义方向,坚持共产主义信仰,才能带领人民走出一条以人为本、和谐发展的康庄大道。
因此,在新时代的条件下,我们要立足于中华五千多年历史长河中孕育的优秀文化,坚持社会主义核心价值体系,“坚持马克思主义,牢固树立共产主义远大理想和中国特色社会主义共同理想,培育和践行社会主义核心价值观,并坚持推动中华优秀传统文化创造性转化、创新性发展”[6],构筑“中国精神、中国价值和中国力量”,培育中国的文化自信,为社会提供价值向导。只有这样,我们才能在物化的社会中坚定自己的主体本质,实现人与自我、人与他人、人与自然之间的自觉统一,实现人的全面发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