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鼠疫追凶到SARS追凶

张田勘

鼠疫（黑死病）是人类历史上最具毁灭性的流行病，14世纪它在欧洲夺走了2500万人的性命。如今这个瘟神仍然在全球范围内频频出现，让人们谈之色变。正因为如此，才吸引了更多的专业人员对鼠疫进行研究和追凶，以便找到更好的防治措施。

1.

2018年1月15日出版的《美国国家科学院院刊》（PNAS）刊登了挪威奥斯陆大学和意大利费拉拉大学研究人员完成的最新研究结果，指出黑死病“主要归因于人类身体上的跳蚤和虱子”，即人身上的跳蚤、虱子才是散播病原體的媒介，而非过去认为的老鼠和老鼠身上的跳蚤引起鼠疫传播。

研究者之一，奥斯陆大学教授尼尔斯？斯滕塞斯指出，他们是根据鼠疫的三种疾病传播模式得出新结论的。对欧洲9个城市在疫情暴发时的死亡数据进行分析，研究人员重建了鼠疫扩散的模型，主要有三种传播媒介，鼠类、空气传染，以及寄居人体和衣物上的跳蚤和虱子。

对9个城市的病情传播情况分析发现，有7个城市更符合人体寄生虫（人身上的跳蚤和虱子）为媒介的传播模式。如果疫情是由鼠类散播，不太可能这么快速。

新的研究对鼠疫的追凶并非是针对传染源（病原体）的确认，而是对传播途径（传播链）的追凶。即便该研究否认了老鼠是鼠疫传播链上的一环，但也没有让老鼠彻底摆脱干系。因为，生存在黑鼠身上的受感染跳蚤在叮咬人体后，才开始传播这一致命的疾病。也即，受感染的跳蚤是从黑鼠转移到人身上，后来才因为人与人的接触让跳蚤快速地传播了这种可怕的瘟疫。所以，老鼠的锅也还得背，而且可以认为是鼠疫传播链上的第一环。但老鼠身上这口黑锅恐怕不是那么沉重，而是要让人类也来共同背这口锅。

2.

不过，对鼠疫的追凶并不止传播链，也指向病原体。2001年，英国利物浦大学的一个小组在分析历史记录后称，导致鼠疫的病原体不是鼠疫耶尔森菌（Yersinia pestis），而是由与艾滋病病毒、埃博拉病毒非常类似的病毒引起。

2003年9月13日出版的英国《新科学家》杂志也报道称，英国牛津大学古生物分子中心的科学家进行了一项大型研究，没有从14世纪黑死病死者遗骨中寻找到鼠疫杆菌存在的踪迹。这两个质疑尤以前面一个反响大。

英国德贝郡一个名叫艾亚姆的小村庄在1665年9月受到黑死病袭击，死了很多人，但也因为隔离措施让这个小镇上一半的人活了下来。后来，研究人员从当时黑死病幸存者后代身上提取DNA进行测试，发现这些幸存者后代的基因里有一种叫做CCR5-delta32的变异基因含量较高。

这个突变基因既是今天人们抗御艾滋病的原因（高加索人种基因中的CCR5-delta32基因变异频率高，能抗御艾滋病），也是抵抗黑死病的因素。这也说明，黑死病也像艾滋病一样是由病毒引起的。

但是，这只是一种推论，研究人员并没有提取、获得或克隆出真正引起鼠疫的病毒。

1894年6月，香港暴发鼠疫，瑞士出生的法国人亚历山大？耶尔森于6月15日到达香港，对鼠疫进行追凶。

耶尔森当时并没有解剖尸体的资格，当他拜访日本的北里小组实验室时，发现他们竟然没有解剖明显异常肿胀的淋巴结，但这很可是诊断黑死病的关键之一。于是，耶尔森铤而走险，贿赂看守太平间的英国士兵，提取了死亡者的淋巴结脓液，从中观察并鉴别出了鼠疫杆菌，即耶尔森菌。

这和北里小组发现的细菌有所不同，凭借这个发现，耶尔森找到法国领事，请后者出面直接向港督要求解剖病人尸体的权力。6月23日，耶尔森取得正式公文，他将和日本小组平分尸体的解剖权。通过尸体解剖，耶尔森再次证明，耶尔森菌就是病原体，而且老鼠身上的跳蚤与香港的鼠疫有关系。

3.

与追凶鼠疫相关的是，研究人员也在追踪SARS的元凶，既在确认病原体，也是在追踪传播链的第一个链条。

被称为“病毒猎人”的中国科学院武汉病毒学研究所的研究人员在2017年12月发表论文称，在“云南昆明地区一个小山洞里的蝙蝠身上发现了SARS病毒的所有基因组成”。论文的通讯作者之一、中科院武汉病毒所研究员石正丽说，果子狸不冤枉。它传播SARS病毒，是SARS病毒的中间宿主，但蝙蝠是病毒源头。

研究人员在云南昆明的一个洞穴里的蝙蝠身上，找到了引发人类疫情的SARS病毒株的所有基因成分。如果把曾在人群中流行、引发大规模疫情的SARS病毒株的基因组看成是一个个基因片段组成的话，蝙蝠身上的病毒就是最大的基因库，可以发现SARS病毒每一个基因片段。

发现了病毒的起源并不意味着发现了病毒的传播途径、致病方式和致病机理。如果说，无法找到蝙蝠直接咬人传播病毒的根据的话，就只能认为，SARS病毒的传播还有中间宿主，这一点研究人员已经认可，果子狸才既是中间宿主，又是把SARS病毒传播到人身上的凶手。

但是，这中间还有很多问题需要弄清。

一是，即便果子狸是SARS病毒的中间宿主，那么蝙蝠是叮咬云南的果子狸还是飞行千山万水去叮咬广东的果子狸而传递病毒的。因为，2003年云南也有养殖果子狸的养殖场。

其次，即便是人们因养殖和食用果子狸而染上SARS病毒，是否就是染病的直接原因，因为蝙蝠身上有多种病毒，能直接感染人的只有马尔堡病毒、狂犬病毒，埃博拉病毒还没有证实。也因此，即便蝙蝠身上的SARS病毒经过果子狸这个中间宿主到达人身上，是否可以让人生病，也存在疑问。

动物身上的SARS病毒也有很多种，在与蝙蝠或果子狸相处时，不一定会让动物生病，它们与动物不过是一种寄生或共生关系，正如人的身上有成千上万种微生物一样，它们形成了与人的共生关系，有的不仅不会让人致病，还会有益人的健康，如肠道中很多帮助消化的细菌。

因此，要弄清的是，果子狸身上的SARS病毒是否发生了基因突变，是哪些片段发生了变化，才导致它们攻击人的肺部，造成非典性肺炎。解答后面这些问题，也是追凶的任务，而且是更深层次的追凶。但是，这些任务更困难，有可能永远找不到答案。

对疾病的追凶在今天的追踪鼠疫和SARS上得到极为经典的体现，它们往往要耗费研究人员太多的时间和精力，而且最终也未必能得到确切的结论。但是，这样的追凶仍然意义非凡和重大，并且需要持续下去。因为，每一步追凶都意味着人们向疾病的真相迈进了一步，也离彻底征服疾病不太遥远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