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新的历史维度的执着书写

2018-01-29胡冰

大观 2017年12期
关键词:绝境成长历史

摘要:历史观的更新已经成为抗战题材电视剧创新的突破口,《生死线》体现了这一转变。它叙写了抗战史中的地下抗日组织的平民性,抗日斗士心理的渐变性成长和他们时刻身处的肉体与灵魂的双重绝境,实现了对抗日题材影视的创新。本文从此三个维度入手,详细解读评析了由其历史维度所展现的历史观的转变。

关键词:抗日题材;历史;平民性;成长;绝境

作为一部抗战剧,《生死线》在多个方面都颇具亮点:它拥有强大的明星演员阵容、不惜工本的战争场景刻画、变动不居的多线程叙事、一刻不停的矛盾冲突……仅仅看这些热闹非凡的侧面,很容易误以为这又是一部虚幻不实的年代剧。其实,这些都只是这部电视剧的一些讨人喜欢的面影,真正值得珍视的反而不是这些,而是它深层的历史讲述与灵魂叙事。在讲述这段令人难忘的历史时,《生死线》的编导的努力可谓煞费苦心,也让人们看到了电视剧到目前为止讲述抗战历史所能达到的一种新的维度。

一、平民的反抗

经历了一番波折与纠葛,主人公欧阳山川终于建立了抗日组织。但我们看到,这个抗日组织的组成人员与传统抗战剧中的“组成成分”大异其趣。它的成员包括共产党员、城市无产者、没撤走的国民党军官、全家被害的学生、大屠杀幸存下来的农民,还包括各种城市贫民,可谓非常驳杂、多元。他们的口号也很低调:顺风的时候他们说,“能多杀一个鬼子,就多杀一个鬼子。能多救一个百姓,就多救一个百姓”;逆境之中,他们说,“一定要活下来”;完全不像传统抗战剧中的革命组织那样斗志昂扬。在这些组织成员之间,在每个关键时刻,都可能存在理念之间的抵牾,都面临想法之间的冲突,都需要领导者对成员更有耐心的引导。而它的首领就更特别,是一个叫“四道风”的城市无产者,原来是一间车行的车夫,在把兄弟中排行老四。他的性格有很多优点:胆量大、不怕死、重情义,好反抗,同时又有不少缺点:幼稚、顽劣、好冲动、不顾大局、常常又非常脆弱,像一个十五六岁的少年。慢慢观众就会明白,这个抗战组织的首领虽然是四道风,但它的精神领袖实际是共产党员欧阳山川,离开欧阳山川,组织就立刻陷入彷徨与迷乱。这一点在剧中欧阳山川被抓进劳工营的时刻表现得异常分明——组织一旦失去了欧阳山川,就马上不知道该怎么办了,四道风本人也立即陷入了迷乱,除了整日在三哥的灵前借酒消愁,想不出任何办法。可以说,电视剧在这些方面的表达是很深刻的。组成成员成分的驳杂,表明了那个时代敌占区抗日的平民性——虽然有共产党的指导,但是没有各个阶层中有复仇和反抗的血性的人置生死与不顾地参与,组织是无法建立的,战斗更无从谈起。另一方面,多元的组织构成,又需要作为精神领袖的共产党员做具体切实的理念引导,既要尽可能消弭成员之间的分歧,又要为组织指出方向。也许会有人会用“抗日民族统一战线”的理论解释成员成分的复杂性,但我不愿刻意拔高作品的政治高度,毕竟作品中一次也没有提起这个词,从具体剧情来看,编导人员也没有刻意表现四道风组织的政治性。我们能看到的,只是一个由各种普通人组成的抵抗组织,他们各自带着不同的故事浴血奋战,目标更不尽一致,而共产党员的出现,把一群人集结起来,才能实实在在地进行他们的抵抗。这体现了编导对敌占区抗日的卓见,组织的平民品格与党的领导在一定的矛盾中共同存在。这一心得无疑是新人耳目的。

正因为是平民,他们在日军的疯狂与残忍面前的反应才是“正常”的。面对血、火与漫长的煎熬,他们虽然有坚定的复仇信念,但也怯懦过、逃避过、彷徨过、无可奈何过。这在两个人物身上体现的最为深刻:三道风古烁一直在保护老婆孩子和投身反抗之间犹豫不决。为了在日军占领的沽宁城苟活下去,他很长时间都在做黑帮“沙门”的爪牙。当时他矛盾,自责,常常面临良心的谴责。最终他在结义的老大老二的惨死和兄弟四道风的感召下挺身而出,帮助四道风组织,他本人也因此在尝尽折磨后献身。另一个不太引人瞩目的角色是满天星,他进入修建机场的劳工营后不满日军无尽的摧残,招揽一帮人,打算逃跑,却最终失败,他被日军抓住。在日军的酷刑威逼下,他因怯懦而投降了。日军让他在劳工营的人群中指认四道风组织成员。他不愿做,却在无意中让日军误捕了几个无辜的百姓。最后,他实在忍不住良心的折磨,跑到电网边上,引爆一颗地雷,与几个鬼子同归于尽。在这些并不显眼的人物身上,编导寄寓了他们对人性的深刻洞察。尽管他们都是抗日组织的一员,但他们不是天神一般无畏的战士,在本质上只是一个普通人,一个平民。他们有热血,有良知,也有发自内心的对敌人的丧心病狂的杀戮的恐惧。在这种矛盾中,他们曾经犹豫彷徨过,但最终还是战胜了内心的脆弱,以一个战士的无比强大的内心出生入死。编导没有忘记,在恐怖的战争氛围中,战士也是凡人。他们表现了人心的朴素景观。

这是一段平民书写的历史——平民在历史的维度上刻写下的方生方死的痕迹,虽然不够神奇,但是足够悲壮。电视剧对历史的重新書写,让我们看到,平民的舍生忘死才是伟大的抗日战争的坚实基石。作为平民,他们不能选择如何活着,但可以选择如何死去。

二、成长的曲径

人跋涉过时间的河流,总要发生一点变化。这一点在《生死线》中主要表现在几个主人公身上,而发生了最显著变化的是何莫修。他出场时就处于尴尬的境地——他是美籍华人,但胆小怕事,惯于逃避。他参与研究过原子弹,但因为那是一种威力惊人的杀人武器,他内心反感,逃到了战争前沿的沽宁城。战争到来,他的博爱、民主、科学的理念,在此时此地的这座小城里显得幼稚和不合时宜。虽然是一个科学家,但他在抗战中的敌占区百无一用。他爱高昕,但人家由于他毫无男儿血性而置若罔闻。由于他的置身事外,在沽宁城被占领后,他还被人们骂作汉奸。当四道风组织历尽千难万险,即将把他送上盟军的潜艇时,转折点出现了——两位接他上潜艇的美国兵讥笑他,说他这个废物因为有美国国籍才得以逃离战争。面对这样的侮辱,他身上的血性终于被激活,他跳下小艇,游过海滩,游回四道风的成员身边。他决定留在中国,证明一个废物的价值。从此之后,他就变成了四道风组织的科技智库,制造炸药,修理设备和枪械。为了让欧阳山川能顺利发报,他甚至制造了一种可以反追踪的设备。他终于证明了自己的作用。后来,他和欧阳山川都被抓进修建机场的劳工营,他穷尽智力,历尽千难万险,保护和照顾身受重伤的欧阳山川。为了做到这些,他甚至又一次忍受汉奸的骂名。终于,在协助“国军”攻打机场的战斗中,他制造了一辆炸弹车,甚至要推着炸弹车冲入敌阵,与鬼子同归于尽。此时,他已经成长为一位无畏的反法西斯战士。在敌占区沽宁城,他,一个满肚子大而无当的学问的科学家,终于找到了自己的位置,为众人的抵抗活动倾尽了自己的心力。endprint

四道风本人的成长也令人难忘。他的变化集中表现在他对自己与高昕的爱情的态度上。起初,面对高昕对自己的依恋,他几乎不放在心上,他似乎不相信自己能与沽宁首富的女儿产生感情,这感情在他看来,很像一场游戏。随着高昕加入四道风组织,经常抚慰或消沉或浮躁的他,共同经历了出生入死的战斗,他认清了高昕对自己的感情,也认清了自己内心深处对高昕的渴望。他们走到了一起,演绎了一场战争中耀眼夺目的爱情。从无畏、顽劣的少年,到满心爱恋的男人,他成熟了。他的成长源于这场战争中的爱情——战争虽有冷酷的邏辑,但他无惧死亡;爱情的神奇力量,让他眷恋今生。虽然时刻游弋在生与死的分割线上,但他有斗志、有依恋,是一个完整的男人。

成长是人涉渡时间之流后发生的微妙变迁。《生死线》把这群战士的成长集中表现在几个主要人物身上,但从实际上说,成长属于每个人。经历了漫长的七年的战斗,四道风组织的每个成员都或多或少发生一些变化。在电视剧中,他们不是一上来就完全成熟,而是穿越时光逐渐成熟。这种人在历史湍流中的嬗变,更贴近真的人生,历史的微观真实得以具体展现。

三、身体的双重绝境:肉体与灵魂

由于敌我力量的悬殊,四道风组织处于绝对劣势。从全剧来看,四道风组织刚刚突破一个绝境,立即又坠入另一个绝境。绝境符合当时敌占区抗日的真实情况,也被用来作为叙事的动力源。有了如此强大的叙事动力,电视剧的情节自然波澜起伏,煞是好看。然而重点不在这里,而在绝境里的四道风组织成员,如何发动一己之力,强忍所有痛苦突破绝境的过程。在此过程中,四道风组织的每一位成员的肉体都处于战争氛围的强大压强之下,面临巨大的苦难,随时随地都可能被敌人消灭。他们无处可以藏身,长时间隐蔽在山林中,也缺乏食物、医药和弹药;四道风曾重伤险些死掉;欧阳山川满身是伤,几乎每一处伤都能夺取他的性命,被战友戏称作“死不了”。肉体的绝境似乎过于朴实,但特里·伊格尔顿说:“对肉体重要性的重新发现已经成为新近的激进思想所取得的最可宝贵的成就之一”[1]。电视剧对绝境中的肉体的苦难的专注刻画(例如他们的满面灰尘、一身血污和凝重压抑的表情),回归到了生存的现场,让观众体验到了历史中存在的真实面目。

从叙事上看,困境叙事是娱乐性作品常用的叙事模式。金庸的武侠小说就常常将人物推进一个个困境当中,然后通过人物突破困境的方法和过程来丰富人物性格,这样就起到了一箭双雕的叙事效果:既生成了扣人心弦的故事情节,又在情节展开的同时完成了人物性格的塑造。这种叙事手法,《生死线》的编导应该也深谙其中奥妙。但在使用类似的叙事模式时,《生死线》又有两点不同:1.《生死线》的绝境叙事几乎贯穿全剧。从电视剧开篇日军逼近沽宁城、战争的阴霾笼罩这座小城开始,到日军投降结束,四道风组织没有一天不在进逼的死亡威胁下挣扎。就像剧中一句台词说的:“这几年我们在这里,每一天都是绝境。”绝境成了表述四道风组织处境的关键词,成了解析电视剧叙事语法的密钥。2.电视剧在突破绝境的过程中完成了人物的灵魂的塑造。

这就涉及到了灵魂叙事的问题。在长达七年的绝境中,空气紧张得几乎都要凝滞了,四道风的每一个成员,除了面对肉体消亡的重压,还要面对精神上的无尽折磨。死亡的威胁和战争给每个人带来的痛苦无时无刻不在煎熬着他们。唐真的家人在日军进攻沽宁城的过程中被潜伏在城里的日军部队全部杀死,从此,她就背上了复仇的十字架,立誓要杀死日军的指挥官和给日军借道的黑帮头目李六野,可是这很难,于是她就在漫长的等待中遭受复仇欲望折磨。这仅仅是复仇的延宕带来的痛苦,它还是单纯的,更大的痛苦来自欧阳山川。在漫长的抗争的过程中,除了肉体上的伤痛,欧阳还面临与心爱的人不能相见的痛苦。到他在机场劳工营里被日军抓捕后,他所遭遇的肉体与灵魂的双重苦难就达到了极致:他本来就带着致命的伤,敌人还要在他身上施加各种酷刑,此时,仅仅靠共产党人的钢铁意志似乎已经不够抵抗种种苦难。在幻觉中,他看到了自己刚出世的女儿,似乎忘却了加诸在肉体上的种种痛苦。最终还是对生活的渴望在肉体遭遇苦难时拯救了他,帮助他挺过了现实的炼狱。电视剧对这些生存景观的凝视,深入到角色的灵魂深处,表现了他们的渴望与痛苦,完成了一幕幕悲壮的灵魂叙事。

有论者指出,“身体的沉重来自于身体与灵魂仅仅一次的、不容错过的相逢。”[2]在《生死线》中,肉体与灵魂的双重苦难完成了历史对身体的追踪。身体的苦难如影随形地追随着人物们——这鲜为人知的苦难,时时刻刻拷问着他们身体的承受极限。这是一段关于身体苦难的英雄史诗,更是人类意志的悲歌,在苍茫的旋律中回荡着经久不息的余韵。

四、结语

《生死线》当然并非一部完美无缺的电视剧。它在一些构筑情节的细节上,也有让人难以信服的漏洞,比如人物身受重伤后却能坚持作战;一把手枪里的子弹在战斗中总也打不完;四道风组织坚持战斗这么多年,他们的后勤补给却只字不提。这些漏洞被电视剧有意无意地忽略了,却足以让观众质疑剧作的真实性基础。须知好的文艺作品往往在全局上是纯虚构的,在细节上却是写实的。但是在历史瞬间的刻写上,《生死线》诚然多有突破,无论平民性的组织构成,人物性格的成长与渐变,还是枪林弹雨中的绝境坚守,都足以让观众对抗战剧的类型耳目一新。这是对抗战历史的重新观照和卓越发现,当作品重新建构它与历史的想象关系时,没有再一次落入总体话语与集体记忆的罗网。[3]在电视剧大都为了满足娱乐的时代,有人追求历史维度的孤寂探索,是让人感动的。时代需要这样的创新之作。也许它也可能也会埋没在每年出现的大量平庸剧作中,但在那些对欣赏电视剧有所要求的观众心里,一定会给它留下一个恰当的位置。

【参考文献】

[1]特里·伊格尔顿.美学意识形态[M].王杰译.南宁:广西师范大学出版社,1997.

[2]刘小枫.沉重的肉身[M].北京:华夏出版社,2007.

[3]谢有顺.文学的常道[M].北京:作家出版社,2009.

作者简介:胡冰,枣庄学院文学院讲师。研究方向:写作与当代影视研究。endprint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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