终究变成陌生人

不知火

后来我时常会想起第一次见到你的那天。十月的天气，秋高气爽，大家都去吃饭了，所以我痛痛快快地趴在课桌上哭得声嘶力竭。正哭得起劲，一个脚步声毫无预兆地从前门响起。我蓦然停住了哭声，一抬头，看到你拿着黑板擦，尴尬地站在讲台上。

随后，你在知道我是为了几道数学题哭得水漫金山后，拿起老师用的三角板，在黑板上画了个歪歪斜斜的图形，霸气地说：不就是几只纸老虎吗？我给你讲。

当时你给我的感觉，真的是太酷了。你身材瘦小，可是身体里像是蕴藏着巨大的能量。你说话的声音让人想起大雨过后蓬勃的万物，你圆圆的眼睛亮如星辰。我想，我一定要交你这个朋友。后来我们就真的变成了朋友。

我们有很多相似的地方，比如都是吃货，都喜欢吃学校食堂的鸡腿，比如都想考到北方去，比如成绩跟理想的学校都差着十万八千里，比如我们都有一个拖油瓶——我的数学，你的英语。

为了共同的梦想，我们可谓废寝忘食。有段时间，天天埋在学习里，我给你补英语，你给我补数学。你经常给我讲着讲着就发飙了，伸手一拍桌子，说：“你脑子到底是什么做的？塞的棉花吗？”虽然如此，你还是一遍一遍地给我讲解。我惭愧不已，做题的时候也就更加认真了。轮到学英语的时候，我偶尔也会嘲笑你一番，一篇阅读理解，有半数以上的单词你不认识，也就是说我让你背单词的事你从来没放在心上。你总说时间还早，转身又去干其他的了。如果我能未卜先知，我一定会好好督促你学英语。

就这样一路嘲讽着、扶持着，一起抢抢鸡腿做做题，轧轧马路逛逛街，日子哗啦啦地往前走。虽然我的成绩没有多少进步，可想想有这么个志同道合的好朋友，睁眼便对每天的生活充满了期待。

那段日子太美好了，以至于我时常想，我们可以一直这样走下去，走到大学，等到老了就跟孩子说我们的故事。开头一定要很酷，我这么跟你说的时候，你笑得嘴里的饭都喷出来，边笑边说：那我一定是以超人的方式出场的。我们津津有味地争论着出场方式，丝毫不理会旁人嫌弃的眼神。

时间走到了高二。一次考试，在我坚持不懈的努力中，数学终于被我拿下了。那次我奇迹般地挤进了前十，高兴得快疯了。你第一时间恭喜我，我连忙说这也有你的功劳。我们互相谦虚了一番，嘻嘻哈哈地去食堂二楼改善伙食。你一定要请我吃食堂，说是给我庆祝。我现在还记得那天的菜格外丰盛，三个荤菜，两个素菜，一个凉菜。我们像过节一样，可我忘记了，就算是节日，也只是我一个人的节日。

从那天开始，我更努力地做题，你也逐渐收了一点心，抱着英语课本开始费劲地啃。时间滴滴答答地前行，下一次考试的时候，我的成绩又有进步，你却还是在原地踏步。你所有做过的英语试卷好像都白费了，一到考试，成绩就跟孙悟空火眼金睛里的妖魔鬼怪一样，无所遁形。我努力地安慰你，却终于觉得词穷。而从你看似漫不经心的笑容里，我也渐渐地看出了一丝勉强。

我开始发觉我们的关系有所改变，似乎是高三第一学期快要完了的时候。学校把每个班的前十名抽了出来，重新组成了一个尖子中的尖子班，晚自习和周末单独上课。仅有的一点课余时间被占去了，有一次我跟你抱怨，说现在我们在一起的时间都没有多少了，还是想念高三前的那段日子，无忧无虑，没有压力。

你淡淡地笑着，那个笑容被橘黄色的路灯一照，莫名有了点冷淡的意味。你说，有所得必有所失。我还没反应过来这个失是什么意思，接下来的日子，我就真真切切地感受到了。

你好像很久没有问过我英语题目了，而我依然在请教你数学，你还是会告诉我，只是再也没有吼过我。不知道为什么，你一本正经给我讲题目的样子，老让我觉得其实你心里是不耐烦的。我觉得自己有一点自虐的倾向，你不吼我我就浑身不舒服。然而有些关系的远近，可能就在这一点细微的区别。

晚上回去，我想起白天我们吃饭的时候，你跟另外一个女生有说有笑，与我只说了三句话，心里有点难受，翻来覆去睡不着，爬起来将我所有的英语笔记整理好，打算第二天拿给你。你拿到笔记后果然很感动。我欣慰地想，这就好了，都会好的。

可是，你还是让我失望了。那天老师临时有事，讲了一节课就让我们回教室了。老远我就听到班里一片吵闹，别人我并不关心，我在乎的是，你跟你同桌两人凑在一起，叽叽咕咕地说话。那段时间，你时常这样，心思好像根本不在学习上了。老师也察觉到了你们那个角落，某一次在课堂上严厉地点名批评了你和你的同桌。我想你一定很难过，因为我回头去看你的时候，你低着头。我看了你多久，你就保持了这个姿势多久。

我到底还是没能忍住，约了你出来。那时候接近三月份，天气已经在变暖。我们坐在校园的长凳上，不知道已经多久没有这样好好坐在一起了，彼此竟然觉得有点生疏。我跟你说：好好努力，我们说好要一起考到北方去的。你又开始露出那种莫名其妙的笑容，有点懒散地说道：你考的学校我下辈子都考不上。所以，不可能的。

我这时候才发现，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你眉目间已经写上了疲惫，眼角也不再有笑容，你已经变成了我不认识的样子。我想，是不是因为学习太忙，我们没有时间沟通，而你大概是遇到了什么问题。于是我说：悠宁，你不要这样，有什么问题说出来我们一起解决。你突然朝我發了脾气，冷冷地说：我的事情跟你有什么关系？我们本来就不是一路的，优等生。气氛一下子凝固了，然后你大概意识到了什么，又有点疲惫地说：对不起！不过你真的不用管我，我心里有数。

你所谓的有数，就是回去后，把英语笔记退还给了我，这是“友尽”的另一种表达方式，我知道。

庆幸的是，虽然在那之后你就没有再跟我说过话，你却暗地里开始努力。很快，我们都被雪花般的试卷淹没了。大考当前，容不得任何分心。我知道我们在慢慢疏远，却也毫无办法，埋头做题的间隙，偶尔想起以前说过的话做过的事，心里难过得无以复加。泪水会毫无预兆地往下掉，好在高三情绪不正常，才是正常的。

就这样，高考来临了，考完当天你回了家，再见是在填志愿那天，很巧的是又碰到了。几个月的疏离，两个人都很平静，像普通朋友一样聊了两句，就分开了。我很想问一问你填的哪里的志愿，还是没有开口。我看见你转身离开。经历了高考之后，你的背影似乎瘦了一些。绿灯亮起，你穿过马路，经过我们常去的文具店、常去的书店、常去的冷饮店，最后身影消失在拐角。

悠宁，其实我一直都知道，那段日子你特别压抑，压抑得甚至有点自暴自弃。当你把英语资料还给我的时候，我都还想过，无论怎样也要把你叫醒。真正让我寒心的是，有一次我生病在家，老师让你把当天一份很重要的试卷带给我，你好像说了一句“我们不熟，也不顺路”。你一句话，否定了我们之前的所有快乐。都说爱情会让人伤筋动骨，友情又何尝不是如此？好在，百日之后，我们都痊愈了。

我转过身，朝另一个方向走去，一滴泪挂在眼角，摇摇欲坠，风把它吹落在空中。我的青春，从此结束了，那个陪我走过最美好岁月的女孩，也最终走散在人海。谁也不可能将所有东西都握在手里，但人总是要向前看的，我至今依然感谢你出现在我的生命中，陪我走过的那段岁月也必将在回忆里熠熠生辉。endprint