体育生活化的新视野
----足球表演的社会性延伸
2018-01-29路云亭
路云亭
现代足球赛事经过岁月的过滤,已经从原始游戏逐渐演变为超体育的盛会,其节日的内蕴日渐凸显,而竞赛的内涵反倒相应地受到抑制。每逢世界杯之类的大型赛事举办期间,大量足球观众在荷尔蒙、好奇心以及团聚心理的联合驱动下走向赛事举办地,即便无法赶赴现场的足球观众也会在非赛事地区举行花样百出的聚会活动。类似世界杯之类的大型的足球赛事随即演化为一种世界性的节日,并在时间、文化、传统的过滤下成为当代社会的一种国际性的风俗。足球宛如一条永续无尽的星河,一直系挂在人类的灵魂深处,并以动作符号的方式演示出了人类生死轮回的大关节。足球的超功利性质也在此得到了很好的体现,大型足球赛事的泛人类性质表露无遗。在大型足球赛事文化的渗透下,中国的风俗、节日、庆典方式也都受到了明显的冲击。
1 足球观众在大型足球赛事中寻求宗教寄托
足球有其独特的生发规律。就足球发展的整体性而言,以世界杯为代表的国家队类型的赛事体现出世界足球的顶级水准,而以俱乐部为单元的足球最高水平的赛事则以世俱杯为代表,但真正意义上的俱乐部级别的最高水平赛事仍以欧冠为代表。虽然有的学者认为欧冠的水平已经不弱于世界杯,但是,由于世界各国仍习惯于以国家为单元来衡量足球赛事,因此,世界杯的地位依然高于欧冠。尽管欧洲杯参赛队伍的平均水平已在世界杯参赛队伍的平均水平之上,但人们从未将欧洲杯当成是足以撼动世界杯价值的赛事。且以世界杯为例,人们在那里看到的是一种以四年为单元的轮回镜像,其中的美学、风俗学和民族学的内涵异常丰富。
世界杯和欧洲等以俱乐部为单位的赛事迥然不同,它体现出浓烈的国家本位意识。世界杯还有许多其他赛事不曾有的价值。首届世界杯于1930年在乌拉圭举办,参赛队伍仅13支。1934年第二届世界杯在意大利举行,规定参赛球队为16支,此赛制一直延续到1978年。1982年西班牙世界杯扩军至24支,1998年的法国世界杯参赛队伍扩至32支,2018年的俄罗斯和2022年的卡塔尔世界杯将延续这一赛制。但国际足联于2017年1月10日宣布,2026年的世界杯将有48支球队参赛。坊间人士认为2026年世界杯参赛队伍扩张的过程中有中国元素。如果真的如此,那也是因为中国的国际影响力提升之自然结局。然而,除却中国国际影响力提升的元素外,中国观众群的庞大也是其中的原因。镜像足球培育了大批量的足球观众。当观众的数量数百倍甚至数万倍地超过了踢球人的人数时,其所衍生的只能是一种观者足球而非玩者足球。正因为中国人对具有观赏价值的足球竞技的极度喜爱,世界各国的媒体一直在营造一种中国人偏爱观看足球的信息。2013年6月24日,国际足联秘书长瓦尔克和巴西体育部长里贝罗参加了在马拉卡纳体育场进行的新闻发布会。里贝罗在发布会上先后5次提到中国。从后来的情况看,这则消息属于假新闻,但是人们仍旧嗅出了其中的中国元素。中国人只喜欢看球,并不喜欢踢球,可以此为证。
由32支参赛球队参与的世界杯赛事现场已然充满了超大型的节日氛围。可以想象,在2026年以后的世界杯期间将会产生更大的聚会效应。届时现场之外的电视机和网络观众会联同现场观众一道,制造出一种剧场同构效应,共同营造出一种人类的新型聚会方式。诸如世界杯、欧洲杯、美洲杯之类的大型足球赛事并非宗教性聚会,却以更自由、更浓烈、更奔放的方式构建出一种类似宗教聚会的景观。爱德华多·加莱亚诺曾说:“足球的历史精神是一段从美丽走向职责的伤感历程。”[1]不仅如此,职业足球还将人性的诸多细节悉数呈现在赛场内外。在类似世界杯这样的大型赛事中,足球带给人的是一种从创世纪到世界末日的完整版的极端性镜像。
足球是一种超国界的聚会项目。面对足球文化的急速膨胀现象,西方人和东方人对其感应方法基本一致。署名恩里克的作者感叹道:“4年又4年,世界杯将球迷的人生分割成一个又一个的轮回。4年又4年,记载的是球迷们的青春和回忆。如果用4年划分人生,每次世界杯恐怕你均会有着不同的境遇:小学初中的无忧无虑;奋战高考的心无旁骛;大学校园里的青春友情或爱情;初入社会的憧憬和不适;结婚生子成家立业……”[2]足球为生之门,亦为死之门;为希望之门,亦为绝望之门;为美好之门,亦为丑陋之门。人们在4年一次轮回的境遇中得到的是一种神圣的顿悟。莫尔特曼曾对世俗性的节日有过评述:“尼采说过:‘你应当非常粗犷,以便不再感到基督徒和基督教价值存在的压力。在这种压力下面,所有真正的节日狂欢的感情都烟消云散了……节日的狂欢是典型的异教。’‘异教’的确曾经是,现在仍然是喜庆的宗教,是日常生活的中断,是摆脱短暂世界的狂喜,是代替普通生活的伟大替代者的游戏。从这个意义上来说,尼采是正确的。”[3]莫尔特曼看到了节日的无限度的神圣性元素。“神圣地点和神圣时间是宗教狂喜节日的外部特征。在圣殿之中,神所在的地方被尊为圣。在圣殿中,世界‘向上’开放。因此,每一座圣殿都矗立在世界中心。沉醉在节日狂欢中的人们与上帝同住在圣殿中。在节日期间,时间被神圣化。所有的时间都被用完且消逝了。但是,节日喜庆时间中断了时间的流逝,并重新产生时间。每个喜庆时间都回到时间的源头,因而也回到源头的时间中。在节日的神圣时间里,人们不仅与神同在,并且与神同时。”[3]游戏和节日的伴生性很强,即便摆脱了节日的日常游戏,也仍旧具备一定的神秘性、神圣性和神奇性。媒体经常使用音乐语言来形容高水准的足球赛事。2011年2月10日在瑞士日内瓦球场曾有一场国际热身赛,交战双方是阿根廷队和葡萄牙队,这场比赛阿根廷2比1战胜葡萄牙。媒体将这场由巨星组成的球队的比赛看作是一种巅峰对决。不仅如此,文章还使用了中国戏曲术语。“你方唱罢我登场,梅西与C罗在较着劲,他们的高水准决定了比赛的精彩。观众们也不太理会球场里其余21个人怎么着,只对梅西和C罗两人如此着迷。当梅西一次抢球时滑倒,全场响起一片叹息,而当C罗用脚后跟磕球羞辱马斯切拉诺时,人们又为一次精彩的个人反击被犯规终止而惋惜。”[4]文章由此而尽显足球赛事的表演性。
足球赛事的戏剧性效果很明显,戏剧具备节日与欢聚的双重要素。中国戏剧历史上最为著名的桥段是对手戏,有关足球的评论文章也在适当的时候使用这种戏剧概念。“到了下半场,球场上的较量继续着。这次轮到C罗先表现了。第49分钟,J·佩雷拉大力解围球掷进禁区,阿尔梅达头球吊射击中横梁弹回场内,C罗补射高出。随后,是一轮紧凑的对手戏。”[4]当C罗被替换下场后,文章又使用了戏剧术语。“当第60分钟时,C罗被换下,舞台留给了梅西一个人。梅西最后差点两次助攻帕斯托雷破门,并终于利用点球破门,帮助阿根廷赢得了比赛胜利。”[4]足球中的节日氛围中始终释放出一种超越日常性的生活气息,而这种生活气息和人类原始社会中的节日极为相似。其中的祭祀性、仪式性和社会表演性元素都十分丰富。瑞士的宗教哲学家巴尔塔萨也认为人世间的所有现象都是一场戏剧,而剧本则为上帝所书写。“上帝为我们所行的善不会没有我们的参与而被知悉为真理。我们必须‘用爱心说诚实话’,不仅仅为了禀有善之真,也为了把上帝之善不断地植入世界之中,以便把世界戏剧的歧义领入只源自上帝的意义之单义中。这种跃入对于我们来说是可能的,因为它通过上帝,而且为了上帝也已成为现实,因为上帝已经将世界舞台上之实存戏剧学织入他那迥然不同的戏剧中了。尽管如此,他不但过去,而且现在仍愿意在我们折腾的舞台上演出。这是戏中戏:我们的戏在上帝的戏中演出。”[5]足球是人类世界中影响力最大的游戏,同时,足球还是人类世界中的一种极具创造力的动作语汇,它兼具人类表演的所有能量。足球可以制造出一种和观众的强有力的呼应场。任何一位足球观众在大型足球赛事期间都呈现出极端的心理脆弱感。每当心仪的球队陨落之时,观众总会萌生出一种悲凉的心境。曹竞为此写下了足以催人泪下的诗化散文:“璀璨烟花凄美落下,夜凉如水黑夜蔓延。足球继续,生活继续,又一季的喧嚣热闹戛然而止,甚至不给人一丁点回神的时间。就像青涩的年华终将逝去,贪恋的岁月终需无情偿还。”[6]足球竞技中的胜利和失败都有极端性,两者对比强烈,这便无法保证每一位观众都感到满意,而更多的情况是划分为两拨的观众出现一种悲喜两重天的出镜,而对有挫败感的观众而言,其在很长的时间内难以恢复正常的心态。足球的基本蛊惑力恰隐藏于此。
2 足球为中国观众带来的世界主义理想
镜像时代到来后,足球发生了革命性的变化。镜像对足球的意义约略等同于1863年的英式足球规则的出现对足球的意义。两者在足球传播史上都具有里程碑式的纪念性,所不同的是镜像足球在每一个国家的生发时间具有一定的模糊性,因为每一个国家镜像足球的生发时机、规模、环境都不尽相同。即便是一个国家或一个地区,其镜像足球的生发时间也差异较大,这种差异甚至可以追溯到具体的家庭。对于绝大多数现时代的足球观众来说,电视足球就等同于足球。张德胜对此也持类似的态度:“置身于这种艺术氛围中,观众所体验到的是一种纯粹诗意的感觉,这种感觉有一种通神的力量。此刻,足球是艺术之神,而所有在场的人都是它的奴隶,不过,大家心甘情愿臣服于它,就象醉酒的人臣服于酒神一样。”[7]在足球是古典牧歌的现代形态的视野上看,足球仍是一种现代诗,其诗性的元素十分充沛。追忆足球可以产生诗,更可以缔造一种诗意化的文字。杨华在回忆1993年世俱杯AC米兰与圣保罗的比赛时,使用了大量悲剧式样语汇。“如果一种美可以随时随地出现,那它一定是浮光掠影的,不绚烂也不隽永。美到极致就意味着美的毁灭,包含着‘逝者如斯’的伤逝和‘一江春水向东流’的不可挽回。许多哲学家喜欢把性感和死感相提并论,因为他们知道那是合二而一的生命极点,天堂的快乐和地狱的恐怖可以帮助我们人类扩充感知的空间。”[8]杨华文中“逝者如斯”一词出自孔子的《论语·子罕》。“子在川上曰:‘逝者如斯夫!不舍昼夜。’”[9]指的是时间流逝不可阻挡。西晋的陆机《顺东西门行》也曾说:“感朝露,悲人生,逝者若斯安得停。”[10]陆机沿用了孔子的思想。宋代的苏轼在其《赤壁赋》中也说:“逝者如斯,而未尝往也;盈虚者如彼,而卒莫消长也。”[11]苏轼不仅借用《论语》原意,而且加入了自然不变、人事长易的思想。《论语》以通达之态表达自然不朽的观念,陆机以静观态度看待水流无限的自然性,苏轼以哲学的眼光表述自己的相对论思想,而今人则以此来表述对于足球之类美好往事的追忆情思。现代人的情怀终于在足球的美感地带实现了一种与历史的联通性呼应。足球的悲剧性一直体现在观众超强的感情震荡方面,其中的悲怆情调几乎是每届世界杯释放出来的主旋律。
在足球的世界里,世界杯由于参与国家多、竞赛规模大、球队水平高、球星密度大等原因,其已然具有超越一切足球赛事的能量。世界杯作为各国国家足球队层面最高水平的赛事,其无时无刻不在扩散着终极的国家权力转移的主题,世界杯蕴含了大量权力仪式的经验与值得玩味的仪式化理想。足球的这种怀旧的主题一直成为婉约至上原则的基本价值构成。大型足球赛事都充溢着怀旧的气息。零和游戏注定了世界杯足球赛事必然有绝大多数的失败者作为世界杯本身的祭品。那些先后被淘汰出局的球队象征着人类的终极归宿。死亡主题导致足球中的感伤情调永远无法消除。它既然已经是足球的一部分,就无法脱离足球的本体而游走他方。大而言之,世界范围内的足球观众在大型足球赛事中寻找到了足以寄托悲怆思想的宗教性价值。
足球在进入电视传播时代之前就已然十分流行,但是,足球进入电视时代后,则跃升为一种文化霸权。“2002年韩日世界杯的比赛转播信号覆盖了213个国家,几乎是遍及全世界五大洲的各个地区,转播时间总计多达41 100小时——这还是在大量欧洲国家与亚洲有时差的情况下,有中国队参赛的3场小组赛,每场比赛中国国内的收看人数都超过了1亿6千万,特别是中国队和世界冠军巴西队的较量,整个中国将近2亿的观众收看了这场比赛。2004年德国世界杯开幕式和揭幕战吸引了全世界15亿的观众,决赛阶段比赛的观众人数累计超过300亿。”[12]足球文化霸权中的英国印记十分明显,即便名声赫赫的国际足联也一度带有明显的英国风。莫瑞曾记述:“1914年国际足联的成员国已达24个,而同年阿根廷、智利、美国和南非的加入使得这一组织真正获得了国际意义。英国4个足协未参与国际足联的创建,伦敦足协于1905年‘屈尊’加入了足联,另外几个英国足协在几年后才纷纷加入。英国的足协有理由认为自己对足球的了解比其他任何人都多,但他们这种傲慢甚至无礼的态度只是让欧洲人反感的一系列行为的开始。尽管如此,欧洲的足球新秀们还是竭诚欢迎英国人的参加。英格兰人丹尼尔·伯利,伍尔福尔担任足联主席。英国的国际理事会保留了对足球规则的控制权,而事实上,国际足联只有两个成员于1912年加入该理事会。所有国家举办国际比赛所得收入按比例上交国际足联的规定不适用于英国的会际比赛。尽管足联的绝大多数成员国是非英语国家,但在足联的整个历史上,都一直用英语来解决纠纷;英语在1928年以前一直是国际足联的工作语言,1928年加上了法语和德语,后来才又加上了西班牙语。法国在足联的代表以一个业余倾向的法国体育组织为后盾,他们试图挑起反英情绪,未果后,不得不离开国际足联。1913年德国代表反对英国人对国际足联的控制,同样未获成功。”[13]英国人凭借现代足球创始国的地位对足球实行全方位的掌控,足球的英式霸权曾经是一种常态,世界杯赛事中仍旧为英格兰、威尔士、苏格兰、北爱尔兰留下了单独的入场券。由此可见,英国足球在世界杯赛事中的超常规的地位。从足球传播学的高度来观照,英式足球大范围地传向全世界的并非一种简单的身体游戏的形态,它同时还包括了电视及网络中的镜像足球。足球的现代性从一开始就体现在身体的层面,并天然地具备了英国风,足球的他者面目无法更改。足球在接续近代西方文化的余威和惯性之后,尚有破除世界上诸多非工业化国家主体价值观的潜在意向。
现代镜像足球是一种纯视觉化的游戏性足球,镜像足球还是一种将足球从广袤的赛场引入家庭的新型足球。电视和网络的便捷度迫使很多人不再走进球场,而待在沙发上的观众同样可以领略到足球竞技的风采,然而,足球以镜像为纽带进入家庭之后,围聚效应顿时锐减或消亡,镜像足球的狂欢性开始削弱,镜像足球在降低其狂欢化内蕴后,激发出来的是一种静观的效果。在相对封闭的室内空间,它无法阐释更多的诸如爱国主义、国家主义、民族主义之类的意识形态内涵。蒋原伦在比较象棋与足球的观赏价值时否认了象棋在视觉传播方面的优势。“除了我们可以想到的种种原因外:如足球传播带来的巨大利润,足球是代表西方强势文化的一支先头部队等等,还应该看到绿茵场上这类充满动感和激烈碰撞的竞技项目在电视媒体中有传播优势,而象棋这种棋类竞技在电视镜头前无法展现其真正的风采,观众见到的是枯坐在纹枰两则的棋手,除非是内行,否则无法通过安静的落子见出棋手内心激荡的风云。而足球就不同了,一切都浮现在表面,千日的苦练是为了一瞬间表现出漂亮、有力而又有效的动作。在这些动作中充满着丰富的视觉效果(所以欣赏足球不一定需要内行,或者说内行有内行的欣赏视角,外行有外行的观看视角),而到目前为止,只有电视传媒能够传达出这样的视觉效果。在电视产生前,无线广播同样直播或转播各种球类比赛,同样吸引着一大批球迷,同样有着广告的支撑,但是它不可能取得今天电视转播这般巨大的规模。”[14]必须重新回到电视本体中来。在网络时代到来之前,电视一度曾是最具影响力的大众传媒。马丁·艾斯林曾说:“论述戏剧问题的著作往往是短命的;在大多数书店里,摆着明星演员自传和上年热门剧作选集的书架无人问津。如果不是确信本书论题具有超越戏剧文学多少有些局限范围的重要性的话,那么我绝不会写这本书。因为戏剧尽管由于大众传媒的兴起而明显失色,但是它仍然具有巨大的和日益增长的意义——而这正是因为电影和电视的传播。这些大众传媒过于笨拙庞大和代价高昂,难以进行大量试验和创新。因此,无论戏剧及其观众的局限性有多么大,但正是在鲜活的舞台上,大众传媒的演员和剧作家受到训练,获得经验,大众传媒的题材得到检验。今天的先锋派戏剧很可能对明天的大众传媒具有主要影响。反过来,大众传媒又塑造了整个西方世界人们的许多思想和感情。”[15]足球是一种世界性的运动,而所有的世界性运动都需要有意识形态的身份标识。王干认为:“世界的概念对生活在地球上的人来说,就是覆盖我们所有空间和时间的一个巨大指称;比世界更巨大的概念是宇宙,宇宙的无边无际也只是存在于地球人的理念之中。世界自然便是人类生活空间的全部涵括,世界性的组织机构自然也是人类社会的权威机构。然而,现实并不像逻辑推理那样简单明了,世界上各种各样的国际性组织也就不见得都有至高无上的权威和权力。它有时候更像联谊会一样松散,因为世界上各个国家、地区的政治、经济、文化、宗教、人种甚至饮食的差异,往往会导致这种国际性组织决策时顾此失彼,如果再加上各自的意识形态在作祟的话,这种国际性组织很难顾及所有成员国的利益,因而它的权威性受到限制也就是很正常的。”[16]极端性的国家主义、民族主义思想在世界足球史上反复出现,足球世界所呈现的极端性和中国人为人处世的中庸性对比鲜明。莫瑞曾记述其事:“人们还记得在基辅附近一座乌克兰体育场上所举行的足球比赛。这场比赛被称为‘死亡球赛’。在1942年4月举行,对阵双方是基辅迪纳摩队的队员和纳粹德国空军军官。迪纳摩队最后以5比3获胜,但随后全队队员除3人以外均被处决,理由是他们以下犯上。事实上,二战期间,在战领军同当地人之间的球赛并不罕见,因而对基辅球员的处决决定实为纳粹对待‘劣等民族’所惯常采用的方式之一。”[13]纳粹主义已经在全世界遭受到废弃,而纳粹主义的在体育界的影响力尚未完全消亡。“20世纪初叶,已经有作家对20世纪将成为竞技体育的世纪作了预测。给竞技体育这支萌芽以发展壮大的机会的是所谓纳粹奥运会,即在1936年举办的第11届柏林奥运会。该大会后,从事竞技体育的人口大幅激增,尤其是看体育、读体育、谈体育的人口呈爆炸式增长,大大提高了人们对体育的关怀度。于是,当时人们所看到的种种赛事,成了此后至今的体育活动的规范(结构或框架)。”[17]足球对世界上诸多国家都有很强的影响力,其中对中国的影响也很大。近代中国的西化过程中,体育的作用占据了很大的比重,而足球在促使中国人的思维与行为的西方化转型方面作用明显。对任何一位初见足球的中国人而言,那种以脚为器的踢球游戏本身就是一种旷世奇观。人们对足球的好奇心来自本能、天性和人类的自然冲动。简言之,人们热爱足球,几乎不用理性的解释。
3 媒体对足球世界的放大性描述
仍需回到中国的场域。从数据统计资料来看,中国足球观众大致与世界其他国家的球迷的心理状态相同,但也有相异之处。足球观众的类型大体与国民性相关,中国足球观众和法国的球迷更为相似,两者都呈现出一种相对温和的处事情调。古特曼曾说:“意大利足球风格与瑞典足球或者是巴西足球的风格之间的不同之处毫无疑问是很真实的,但是这些不同之处或许太过于细微,以致于我们不能从它们中建构出任何关于国民性的合理解释。”[18]莫瑞曾列举出法国球迷强烈的意识形态主张。“马赛队支持者中的极端分子是法国唯一能够与其意大利同行相提并论的足球流氓,他们对自己球队的支持方法颇富法国风格。除了直言对巴黎的厌恶以外,他们还别出心裁地制作了一幅创记录的条幅(长9l米,宽21米),上书:‘一个神话,一种信仰,一次奋斗。马赛支持者,历史前行’。这活脱脱是一个怪诞的混合体,内中不乏来自法王路易十四、希特勒和托洛斯基的影响。”[13]法国球迷虽然在行为上有夸张之举,但其内在的信仰诉求仍然十分鲜明。中国的球迷群体仅仅具有狂欢的意味,而无法发育出信仰性的主张。莫瑞曾描述过欧洲球迷的极端暴力主义现象。阿伦·古特曼认为:“在资本主义社会,类似于英式足球和棒球之类的运动是工人阶级的运动。这些运动有其首要目的,那就是保持最大限度的生产劳动力。”[19]莫瑞进而论述道:“许多工人阶级成分的年轻球迷,在他们所成长的文化背景中,性别歧视和暴力行为简直就是家常便饭,因而这些人很容易受到极右翼政治思潮的影响。不过总体而言,大多数足球流氓团体都不致走到加迪夫城队球迷的极端地步。保罗·哈里森在1974年发表的‘足球的部落战争’一文中,对此做了形象的报道。哈里森本人就是加迪夫城队的球迷。他说一想到用自己的靴子去踹其他足球流氓的头时,便会激动不已。”[13]古特曼则认为下层民众的体育的组织者也是资产阶级,无产阶级无法最终经获得自己的体育形态。“无产阶级的体育则是另一种社会化的工具。他们的体育倾向于团体体育项目。这种项目向他们不断地灌输附属和服从的思想,教练则成为了他们的统治阶级。他们吸纳年轻人加入到工业系统的运行中来,并使潜在的革命力量远离政治。”[19]在性格相对温和的中国人的观念世界中,极端到非理性状态下的集团冲动现象极为罕见。中国足球观众的世界主义理想一向有其局限性。足球中的世界主义内涵始终成为中国人理解外界的诱因,中国足球观众的世界观也在足球的语境中不断地经受过新的精神洗礼。
足球在中国人的心目中始终是一种类似杂艺、神话、外域生活、理想国之类的陌生化镜像。莫瑞也说:“对于多数人来说,体育运动的伟大意义在于可以让人逃避日常生活中的重要问题,这是一个远离政治和为生计操劳的庇护所。”[13]因此,中国人对足球的态度有别于西方国家。国人情愿将足球竞技看做一种可视性的艺术,其中的动因值得关注。不妨分析如下。首先,中国人一向有儒家和道家思想的尚静恶动的规制。其次,中国人看热闹的习惯,寄寓着一种尚静观而厌亲为的惯性。足球和其他任何一种体育项目一样,其在东方和西方的发展具有惊人的相似性。王干认为:“现代足球的发源地在英格兰。英国人并没有刻意去传播它,如今却已风靡全球。足球对中国人来说也是‘洋人’的玩意儿,但未经洋人的传播,在中国已经生根、发芽、开花、结果。随着足球职业化的展开,中国球迷人数与日俱增,足球的电视观众全球第一。”[20]蒋原伦曾分析过中国足球观众的过剩现象:“而在中国这样一个没有充分运动场地,且大多数人基本没有参与足球运动的机会的国度,却又拥有大量的足球迷,他们看足球、读足球、侃足球、写足球,争购足球报刊,持续发烧。如此巨大的反差,倒是能说明作为媒体文化的足球与作为体育竞技的足球并不完全是一回事,起码在中国,媒体足球拥有着更多的大众。”[14]中国足球论者的否定性、攻击性、批判性思维说明现代足球更符合人性的自然性,同时也可以看出中国人对诸如足球之类的奇异型竞技项目的迷恋程度。再次,中国人内心深处充满了极为深刻的矛盾。他们表面上对武人积习充满了贬斥,但在内心深处却隐藏着一种对强悍武人的敬仰之情。中国人对足球的态度很类似性格内向的女人对心仪的男人的态度。这样的女人或许对某一类型的男人极度向往,却仍然矜持得让人感到冷漠。内向型女人暗恋男人和足球观众暗恋足球有相似处,而偷窥则是两者的共同的行为选择。情感隐晦而类型驳杂的中国观众群足以将其自身推到一种极为复杂的文化境遇中。足球在中国的传播从来难以以一种平静柔和的方式进行,只能是血与火、泪与力、苦与甘的混合体。梁文道曾说:“足球如此美丽,却又叫人如此心碎。”[1]梁文道所揭示的便是足球的一种矛盾性。足球在中国的传播遭遇到了空前的文化碰撞,而碰撞的结果只能产生一种更大的文化裂变。现代足球并非中国人所创制,但足球仍旧强硬地影响了中国。足球犹如一种独立而复杂的仪式表演,在中国这样的仪式或缺的国度无以避免得到了扩张。足球在全世界都是一种崭新的演剧形态,而在中国却有其超越演剧形态的诸多维度。
4 结语
足球的问题绝非中国的问题,但中国问题里一定包括了足球问题。近代以来,中国面对西方文化一直充满了极大的焦虑感。激进主义和保守主义在激烈争斗的过程中始终难分仲伯,且以各胜数场的方式草草收场。足球是个例外,足球由于无法得到激进主义和保守主义的强烈关注反倒在中国获得了疯长的机会。足球在中国的传播充满了戏剧性。当中国人将大部分的精力用于围堵看似有害的西方文化入侵现象的时候,足球却意外地被中国人当成了一种完全无害化的文化而大加倡扬。足球在中国的疯长同样可以侵占中国的原生态文化空间,并导致中国固有文化的失衡。在新儒学家们看来,足球称得上是洪水猛兽。它在破坏中国原始文化生态的同时,也将西方信仰引入中国,从而导致儒学在文化层面面临更大的危机。足球规则的严明性几乎是一种凌驾于足球至上的隐喻。中国法制精神的断裂现象,传统的中国足球人的反派象征意义,中国足球人贪求财富的如天之欲,中国足球人和普通人的薪金差距的惊天之壑,都展示出中国足球问题的严酷性。足球的节日化、聚会化以及狂欢化内涵符合现代性。足球在中国的传播已然成为一种无以撼动的既成事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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