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谱系学方法在心理学史研究中的价值

2018-01-29

苏州大学学报(教育科学版) 2018年2期
关键词:克莱因拉康福柯

王 国 芳

(中国政法大学社会学院教授)

一、对心理学史学科性质的再思考

每一位学习心理学的人都知道,心理学是研究心理现象及其发生发展和变化规律的一门科学,是介于自然科学和社会科学之间的交叉学科。那么,研究这门学科发展历史的“心理学史”学科应该是一门什么性质的学科?它的内容和编纂风格具有什么特点呢?

纵观国内外众多心理学史的教材与著作,在编纂体例、内容选择、叙事逻辑上都有很大差异。由于心理学对象的极端复杂性,西方心理学的发展过程中理论流派林立、学说纷繁复杂,因此许多心理学史研究者重视心理学史的体系性,其次才是时间性。其代表作品如J.布伦南的《心理学的历史与体系》,B.R.赫根汉的《心理学史导论》,国内的经典教材《西方心理学的历史与体系》。这些教材和论著的流行让许多学习者误认为心理学史是一门理论性学科。车文博先生为此特别强调,心理学史是一门理论性较强的历史学科,但不是理论学科。尽管心理学史中充斥着许多概念和各种不同的理论观点,但它是以历史事实为依据的,时间性是其主要线索。

如果说心理学史是一门历史性学科,那么,这门学科叙事的时间线索必然是最为重要和显性的,其次是在时间链条上出现的人物、事件、情节、言论和观点等。以此思想为指导编纂的教材和著作也不在少数。最具代表性的有G.墨菲和J.柯瓦奇的《近代心理学历史导引》、D.霍瑟萨尔的《心理学史》。后者尤其强调其采取的是传记式撰写风格。此书的确给人以耳目一新之感,用了更多具体的、史实性的文献支持理论观点,强调“在社会和政治背景下追溯心理学体系的发展”,同时也“考察心理学家个人生活事件的影响”。从《心理学史:观念与背景》的作者W. 瓦伊尼和D. B.金对学科史的分类来看,内在史(internal history)强调学科内部思想的发展,外在史(external history)重视时间线索和外部事件的影响。反观国内的经典心理学史教材和著作,显然属于内在史的思路。

二、谱系学方法及其对心理学史研究的适用性

任何一门学科都不可能独立存在,因而尽可能多地了解学科发展的背景和重要心理学家的生平、思想就非常重要。这些研究将是心理学史的重要资料来源,是认识和了解心理学流派和体系的重要依据。实际上,国内外对心理学家的传记性和理论性研究从未间断。仅国内来看,早期有车文博主编的《20世纪西方心理学大师述评》,囊括马斯洛、弗洛伊德、华生等15位具开创性的心理学家,之后有叶浩生主编的“心理学新进展丛书”。新近有郭本禹主编的“中国精神分析研究丛书”和“心理学家传记丛书”,前者是目前国内对精神分析学派最系统、最权威的理论梳理,后者则纳入了过去国内较少涉猎的一些学者,如阿德勒、克莱因、奈瑟等。但纵观已有研究,无论是理论归纳还是人物传记,多是单个人物或个人理论的线性描述,多了模式化的对规律的探索,缺少多元化的分析和比较,忽视了偶然性和外在性因素的作用。

正是基于对心理学史学科性质和研究方法的思考,法国哲学家福柯开创的谱系学方法进入了作者的视野。谱系学(genealogie)概念来自尼采的《道德的谱系》,是福柯哲学中的核心概念之一,谱系学既是一种分析方法,也是一种深刻的哲学观点,是一种基于尼采权力意志之上的哲学。谱系学的分析方法,是贯穿于福柯晚年的《规训与惩罚》《性经验史》等著作中的基本方法。从哲学的角度来看,福柯用他的谱系学理论和方法考察分析事物,否认事物的本质和深层意义,否认必然性,强调偶然性,认为关于本质和思想的一切解释都是人们从外边强加于事物的。谱系学家的任务就是要破除人们形成的关于本质、本源的幻想。比如,福柯分析,人类社会的纪律并非源于人类的某种高尚的、先天的秩序感,而仅仅是源于17世纪的“禁闭”制度,甚至可以推演到更古老的历史,纪律是原始战争的需要。从历史方法学的角度,福柯摒弃强调历史的因果关系的传统历史观,放弃围绕必然性展开的线性的研究方法,倡导一种“谱系学”的历史,这种历史观力求展示历史的丰富、细致和复杂,展示历史上的斗争和抵抗,试图描述历史的偶然事件和偶然事件的组合对人类社会历史的整体影响。福柯的历史思维是一种非线性思维,意在使多样性与差异性享有应有的地位。“谱系学”的宗旨就是使事物问题化,谱系学的历史便是“问题化的历史”。

心理学史研究能否贯彻此方法呢?我们发现,心理学的历史研究中早已有学者开启了此类探索。以对精神分析学派的研究为例,E.弗洛姆的《弗洛伊德思想的贡献和局限》已经有极强的批判性。T.迪弗雷纳在其所著的《杀死弗洛伊德——20世纪文化与精神分析的消亡》一书中,用尖刻睿智又不失幽默的语言,为人们描述了一种“另类”精神分析。作者从过去被忽略的文献中找到了异常丰富的资料,探讨了精神分析历史上的流言、虚构,或媒体对精神分析运动的影响,也揭示了精神分析的“始祖”弗洛伊德的大家长式的刚愎自用与控制。在“如履薄冰的精神分析:琼斯和花样滑冰”这一节中,作者对著名的英国精神分析学家欧内斯特·琼斯1931年出版的一本袖珍手册《花样滑冰纲要》进行了心理学的解读,他认为在精神分析的历史学家那里,《纲要》是被遗忘的琼斯作品或“丢失的”文本。通过对此书的文本分析,恰好可以激发读者不仅去重新思考琼斯对花样滑冰的热情和它与精神分析之间所隐含的关系,而且去关注精神分析历史上的其他不寻常的古怪配对的事例。精神分析自诞生之日起就备受攻击,也存在着歪曲、误解和冲突。作者试图证明,还原历史真相之后,这些冲突和流言或许不是简单的空穴来风。

在精神分析的庞大谱系中,克莱因和拉康是两个很特殊却有创造性贡献的人物。克莱因从驱力模式出发,在精神分析的内部发展逻辑中开创客体关系理论,建立了客体关系学派。拉康整合了结构主义哲学和结构主义语言学的方法论思想,发展出后现代精神分析学,在法国建立了影响深远的拉康学派。无论是克莱因还是拉康,都自诩为弗洛伊德的信徒,是精神分析理论的忠实捍卫者。但二人从弗洛伊德那里获得的肯定和支持几乎为零。克莱因和弗洛伊德的女儿安娜都致力于探索儿童精神分析技术,探索女性性欲的发展规律。或许出于裙带关系,弗洛伊德似乎更认可他女儿的工作。特别是当弗洛伊德全家于1938年到达伦敦之后,克莱因和安娜之间的对立和冲突趋于白热化。

拉康一生中与弗洛伊德只有一次直接的交往,1932年,他寄去了一份自己的博士论文,弗洛伊德回复他一张明信片,从此再无私人联系。但拉康大半生的工作却是要“回到弗洛伊德那儿去”,解读弗洛伊德,重塑精神分析的科学性。拉康步入精神分析领域的正式引路人是鲁道夫·洛文斯坦,他于1932—1938年间接受洛文斯坦的分析,而洛文斯坦本人则是在柏林接受了弗洛伊德的学生汉斯·萨克斯(Hanns Sachs)的分析和训练。尽管出身正统,拉康与洛文斯坦的私人关系似乎并不融洽。表现在拉康被安娜等人把持的国际精神分析学会开除时,洛文斯坦并未伸出援手,而且后者所在的自我心理学阵营,也一直是拉康批评的靶子。

在克莱因和拉康所经历的这些幕后花絮式的故事中,不难看出二人与传统精神分析之间的张力,除了理论观点上的差异外,或许还有权力、偏见和性格上的影响。而这些因素,恰恰是可以使用福柯的谱系学的方法来加以分析的。

三、谱系学方法对于心理学史的意义和价值

谱系学方法用于心理学史的研究,可以丰富心理学史的研究内容和主题,提供更多具体化、细节化的史实资料,激发学习者对心理学历史的探索兴趣和热情,从一定程度上弥补传统心理学史研究专注于因果关系和线性思维方式的不足。

基于谱系学的分析,“心理学史”像什么呢?首先,它会像历史著作——重视具体年代等时间线索;其次,它像纪实文学——充满了人物、事件、情节、言论和观点;再次,它又像人物传记——记载名留青史的重要人物及其贡献;最后,它还像考古学——随着对新的文献资料的发掘,会修改以前的叙事。因此,我们不妨形象地打个比方:心理学史是对心灵研究历史的考古:需要发掘历史真相,也需要理论建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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