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冯雪峰文艺批评的大众化语言和绘画式描写诉求

2018-01-29

关键词:冯雪峰大众化油画

(江南大学 人文学院, 江苏 无锡 214122)

文学作品不仅要在内容上追求思想性,在形式上也要讲究艺术性。恩格斯曾说,一部小说如果“既没有深刻的思想,也没有诗的兴味,不能超出一般小说的水平”[1]349。优秀的文学作品应该是既有深刻的思想性,又有诗的兴味。冯雪峰虽然十分重视文学作品的思想性,但并没有忽视文学作品中诗的兴味,这在他后期的文艺批评中更为明显。他除了强调人物塑造中的典型原则外,还从文学语言和绘画式表现手法等方面进行文艺批评。

一、大众化语言

文学是语言的艺术,作家需要通过语言来构筑形象,同样作家对生活的感悟、对情感的体验以及对现实的思索,都需要通过语言来表达。高尔基称语言是文学的第一要素,“语言把我们的一切印象、感情和思想固定下来,它是文学的基本材料”。[2]387从这个意义上说,文学是语言的艺术。

(一)大众化语言诉求的背景

“语言问题,是现代文学革命的一个重要方面。以白话为文学的正宗,是现代文学区别于传统文学的标志”。[3]901916年9月,《新青年》上刊登了胡适翻译的俄国小说《决斗》,这是胡适在《新青年》上发表的第一篇翻译小说,也是《新青年》上的第一篇白话文。1917年1月,胡适又在《新青年》上发表了《文学改良刍议》,提出“文学革命”的“八事”,成为中国文学史上白话文运动的第一篇正式宣言,开创了中国现代文学的新篇章。从此,中国文学革命和白话文运动迅速展开,许多文人都对文学作品的语言提出要求,并且以白话文或大众化的语言来创作文学作品。鲁迅曾指出:“应该多有为大众设想的作家,竭力来作浅显易解的作品,使大家能懂,爱看,以挤掉一些陈腐的劳什子。但那文字的程度,恐怕也只能到唱本那样。”[4]349鲁迅先生一方面十分赞成并提倡作家的作品要使用浅显易懂、为人民大众所喜爱的语言,而不是文艺或文言气息浓厚的语言,另一方面认为目前的白话运动并没有很好地解决这一问题,有些作家使用的新文学的语言还是偏离了群众,已经超越了唱本的程度。可见,关于文学的语言革命还是存在问题。到了20世纪30年代左翼作家联盟成立后,便展开了对“语言大众化”的最集中的讨论。

(二)冯雪峰的文学语言观

冯雪峰极为重视“语言大众化”问题。在《中国无产阶级革命文学的新任务》(1931年)、《关于“艺术大众化”——答大风社》(1938年)、《论民主革命的文艺运动》(1946年)、《关于创作和批评》(1953年)、《关于语言问题的意见》(1953年)等多篇文章中都谈到了文学的语言问题,主要表现在以下几个方面:

1.文学应该使用何种语言

在这些文章中,冯雪峰首先谈到了文学应该使用什么样的语言的问题。他在1931年的《中国无产阶级革命文学的新任务》中说:“在形式方面,作品的文字组织,必须简明易解,必须用工人农民所听得懂以及他们接近的语言文字;在必要时容许使用方言。因此,作家必须竭力排除知识分子式的句法,而去研究工农大众言语的表现法。当然,我们并不以学得这个简单的表现为止境,我们更负有创造新的言语表现语的使命,以丰富提高工人农民言语的表现能力。”[5]65-66文章明确地指出了文学作品使用的语言应该是通俗易懂、简明易解、接近工农群众,甚至允许方言的使用;摒弃知识分子的句法,采用大众言语的表现法;能够提高工农言语表现力的新言语等等。这是冯雪峰20世纪30年代对文学语言的要求,简单地说,就是“大众化语言”。到了20世纪40年代,冯雪峰进一步阐述了对文学语言的具体要求。在《关于创作和批评》和《关于语言问题的意见》两篇文章中,他批评了语言的粗劣现象,如文理不通、语法不通;空洞的概念的词句,以及一切浮词滥调;过多地和过分地使用美丽的形容词;不讲究简练;对于方言不经过选择和锻炼就作为文学语言来使用等等。可见,在冯雪峰看来,通俗易懂、简单易解,文理通顺、语法正确,简练内涵、自然朴素等,是文学语言应当追求的目标,这就是大众化语言的要求。

2.为何使用大众化的语言

语言的大众化是社会现实斗争的要求,也是文艺向更高阶段发展的必经阶梯。鲁迅曾经指出,文学大众化若要“大规模的实施,就必须借助政治之力的帮助,一条腿是走不成路的,许多动听的话,不过文人的聊以自慰罢了”。[4]350文学的大众化离不开政治的帮助,同样,政治也需要文学的大众化运动来帮助。文学大众化是社会革命发展的要求。20世纪30年代的社会政治环境十分紧张,全民族的统一联合是实现抗战胜利的要求,全民的动员工作和政治宣传工作要求文艺在语言上摒弃传统的“高大上”,走群众路线。在《关于“艺术大众化”——答大风社》中,冯雪峰一开始就强调:“‘艺术大众化’这口号的根本任务,是配合着整个政治和文化的情势,在解决着现在很迫切的两个问题的:一方面是迫不及待的革命(抗战)的大众政治宣传,一方面又是艺术向更高阶段的发展。”[6]140他直接指出了艺术大众化的两个根本任务是为了配合政治和文化的情势,而其中要解决的一个问题就是革命的大众政治宣传,表明了艺术要大众化的一个原因。而语言大众化是艺术大众化的一个主要内容,要求对大众语的研究及创造。艺术大众化需要解决的两个问题,可以说也是语言大众化需要解决的很迫切的两个问题。冯雪峰在《论民主革命的文艺运动》中直接说道:“文艺用语问题,在和内容一致的原则之下,更被认为是大众文艺创造上的根本问题之一。”[7]157也就是说,解决了文艺的语言问题,文艺的大众化运动也就在很大程度上取得了成功。文艺的大众化运动包括两方面的内容:一是内容上的取材,二是形式上的语言。这两方面的成功,才能实现本质的大众性,即实现“强健深广的革命内容——人民之历史的姿态和要求——和民族的形式。”[7]218革命的内容是人民之历史的姿态和要求,而民族形式指的就是语言问题。“在民族形式的实践上,语言问题,就是最根本也是最中心的问题。实际上,单在语言问题上,一方面就可说几乎反映着人民生活及其改革要求的所有问题;而进步的,人民大众的,优美健全的统一的国语,需要在进步的,民主统一的自由新中国建立后才能求得其实现。另一方面又可说集中着创作上的最多的困难。”[7]221“我们所要解决的民族形式问题,根本上就是语言问题。”[8]64

3.大众化语言的意义

除了现实斗争需要外,冯雪峰还看到了语言大众化在文学发展上的重要意义。他说:“文学作品的语言的好坏,关系着作品的生命,因为作品的内容是用语言来表达的。”[8]63“语言对于文学作品的任务,不仅在于表现出了内容,从而组织成了艺术形式,而且还在于以它的力量使内容被表现得特别的突出、深刻和强有力,以创造出辉煌的艺术形式。”[8]63冯雪峰从语言与文学之间的关系方面再次强调了语言的重要性。改造语言不仅仅是为工人农民服务,为革命政治服务,更是为了能够促进文学自身的发展。所以,在冯雪峰的批评实践中,使用大众化的语言也是一个重要批评标准。

(三)大众化语言的批评实践

冯雪峰将他的大众化语言观念直接运用到他的文艺批评实践当中。他在评价柯仲平《边区自卫军》这首诗时认为:“他的诗的有生命的语言,是特别使他的诗的形象显出了生动和浮雕性的,这一点就更有意义,因为他对西北民歌的精语的适当的采用,和以活的大众的口吻为准则的诗的用语的锻炼,不但使他的诗显出了特色,也暗示着我们能够从大众语掘发新诗的语言创造的源泉,而且这几乎是我们唯一的出路。他开始证明着以大众语为基础是能够创造出诗的、形象性的语言的,比我们现在的上层社会所用的话语和直接地袭取来的外国语的译语要强得多。”[9]170-171冯雪峰认为柯仲平的诗的语言有生命、有形象性——适当采用西北民歌的精语、大众的口吻即以大众语为基础。这样的诗不仅很能为民众所接受和喜欢,同时也能够对工农大众发挥影响,提高他们的表达水平。而且,该诗的语言令这首诗生动、形象,不仅表现出了内容,更将内容表现得特别突出和深刻。而柯仲平在自己的这首诗的前面也曾写道:“我们文艺的方向是抗战的、民族的、大众的。这方向统一着我们文艺作品的内容和形式。我们正往这方面前进。这诗,可以用民间的歌调唱。”[10]635由此说明了文艺作品的内容和形式都受到革命政治的影响。所以在这首诗中,作者无论是在内容上还是在形式上都是坚持这个文艺方向的,即抗战的、民族的、大众的。“用民间的歌调唱”正表明这首诗歌语言具有当地的民歌特色,体现了大众性。在这首诗中,“诗人没有采用暴风雨式的呼喊和怒号,而是把战斗的激情放在对自卫军美好品质的描绘与锄奸的情节中抒发出来”[11]591。诗歌的第一章的起始部分,是这样的:

左边一条山/右边一条山/一条川在两条山间转/川水喊着要到黄河去/这里碰壁转一转/那里碰壁弯一弯/它的方向永不改/不到黄河心不甘/有个男儿汉/他从左边山上来/他一转一弯/下得山来要过川[10]304

短短的几行诗,语言通俗易懂,朗朗上口,但又不粗俗鄙陋,且具有一定的对称性,“左边一条山/右边一条山”,“这里碰壁转一转/那里碰壁弯一弯”,语词对称,并且易记好懂,具有西北民歌的特色,容易为大众所懂、所爱,更能提升民众的语言表达水平,因而冯雪峰赞其诗歌语言“有特色”、“有生命”、“有大众性”。

冯雪峰非常注重语言的大众化、简练明朗,但是并不孤立看作品的语言,而是从这个作品的全局包括内容、布局等多个方面去审视大众化语言的合理性。譬如,在评论丁玲的《太阳照在桑干河上》时,他一方面强调“作者应该更多注意语言的洗练、明朗和大众化等功夫,但必须同时保持刚才所说的艺术上的优点不受牺牲”[12]467。对于杜鹏程的《保卫延安》这部其誉为“史诗”性的文学作品,冯雪峰对其语言也进行了深刻的概括性评论,称这部作品,“语言,总的说来,是能够适应所要表现的内容和全书的思想情绪以及气氛的要求的。因此,全书的语言也显得生动、有力、有深刻性、有节奏、有时富有诗意,使我们觉得这书中的语言已具有和作品所要表现的内容及精神相一致的性格”[13]252。同样,冯雪峰也是从整体——作品所表现的内容、思想情绪、气氛精神等来分析语言是否恰当,甚至生动富有诗意。这种批评角度是值得肯定的。

从早期对于柯仲平的诗歌的语言分析到中后期对《太阳照在桑干河上》和《保卫延安》的语言评价,冯雪峰对作品语言的评判最主要的标准就是语言是否具有大众化的特征,即通俗易懂、简洁明练、生动有力、文理通顺、为人民所喜闻乐见。值得注意的是,冯雪峰在评论语言时已经有了整体意识,从文学作品的内容、风格、艺术手法等方面来考虑语言使用是否得当。

二、绘画式描写

作为革命现实主义的理论批评家,冯雪峰特别注重对文学作品的内容评论,在形式上的评论篇幅比较少。除了在人物塑造手法和语言上的衡量外,他还有意或无意地在几篇文学作品的评论中提到了“油画”、“炭画”这样的字眼。虽然冯雪峰并没有专门的理论文章来论述这两个词,但是它们确实出现在冯雪峰的具体文学作品评论中,体现了冯雪峰文学批评的特色。那么,冯雪峰所谓的“油画”、“炭画”究竟是什么涵义呢?这就需要结合他具体的文学批评来看了。

(一)批评中的“油画”

油画产生于西方。中国近代较早详细描述西方油画的文学作品是薛福成的《观巴黎油画记》。在他的笔下,油画将“冈峦”、“溪涧”等自然景物呈现得如同真实一般,打仗的场景也是栩栩如生。与中国画相比较,油画的再现力非常强。油画以调色油作为媒介来作画,与以水为调和媒介的中国画是不同的,它利用色彩,最大限度地展现物体的空间位置,让所描绘的事物像它本身那样给观众以强烈的立体感。油画最重要的是注重色彩的运用,强调立体感和整体感。

到了20世纪,油画已经不仅仅局限在绘画领域,而是成为了一种艺术的“手法”。在文学上,不少作家或者批评家也以“油画”式的手法来创作或者鉴赏文学作品。冯雪峰同样如此。他认为文学作品是否具有油画的艺术特质,就看其画面的整体性、内在的情节性与色彩的运用等。

在谈对丁玲的《太阳照在桑干河上》的印象时,他说:“当我回想全书的内容和述说我的印象的时候,也不能不时刻感觉到作者的可说已经到了高强地步的艺术的表现手腕。没有她的艺术表现的高强手腕,当然就没有这一本小说的像现在这样的成就”[12]467。冯雪峰高度赞扬了丁玲的这篇小说的艺术表现手法,并且紧接着用了“油画”来总结这篇小说的艺术性。他说:“作者在这本小说中,用的可以说是油画的手法。但是,在以语言的彩色涂抹成的画面上,景色的明丽还是居于第二位的,那居于第一位的是形象性的深刻、思想分析的深入与明确、诗的情绪与生活的热情所织成的气氛的浓重等。全书当作一幅完整的油画来看,虽说还不是最辉煌的,但已经可以说是一幅相当辉煌的美丽的油画了。”[12]467在这里,冯雪峰认为丁玲的这部小说有这样几个特点:首先是具有深刻的形象、深入明确的思想分析、饱含情绪充满热情的浓重的气氛;其次是语言的彩色涂抹成的明丽的画面。这恰恰充满了“油画”的特征。油画首先给人的深刻性或者说冲击性的印象就是其绚丽的色彩。丁玲的这篇小说以语言为颜料涂抹色彩,“画”出了一篇彩色有明丽感的作品。冯雪峰以“彩色的语言”来表达他对丁玲语言文字的喜爱,认为这样的文字优美、美丽、富有美感、使用得当,不单一枯燥,具有审美性。除了语言之外,冯雪峰认为这篇小说最像油画的是它的思想、形象以及情感方面这些内在的内容。他认为这部小说可以当作“一幅完整的油画”来看。所谓“完整”,是因为这部小说首先具有整体性,作家构思这部作品时,首先确定了“土地改革”这一总体基调,然后着手于其他的局部设计,加上明丽的色彩、炽热的情感,可以构成一幅相当辉煌的美丽的油画。可惜的是,冯雪峰在这方面论述得不够具体,虽然他谈到了自己首先是注意到它的油画性的形式以及它的诗的性格。

冯雪峰特意提到了丁玲这部小说的第37章“果树园闹腾起来了”。我们可以以此为例看一看这部小说是否采用了“油画”般的手法。

当大地刚从薄明的晨曦中苏醒过来的时候,在肃穆的、清凉的果树园子里,便飘起了清朗的笑声。这些人们的欢笑压过了鸟雀的喧噪。一些爱在晨风中飞来飞去的有甲的小虫,不安的四方乱闯。浓密的树叶在伸展开去的枝条上微微的摆动,怎么也藏不住那一累累的沉重的果子。在那树丛里还留得有偶尔闪光的露珠,就像在雾夜中耀眼的星星一样。那些红色果皮上有一层茸毛,或者是一层薄霜,显得柔软而湿润。云霞升起来了,从那密密的绿叶的缝里透过点点的金色的彩霞,林子中反映出一缕一缕的透明的淡紫色的、浅黄色的薄光。人们爬上了梯子,果子落在粗大的手掌中,落在蔑篮子里,一种新鲜的香味,便在那些透明的光中流荡。[14]180

我们来看看这美丽的果树园:“清朗的笑声”,“鸟雀的聒噪”,“四方乱闯的小虫”,“微微摆动的浓密的树叶”,“一累累的沉重的果子”,“果皮上有一层茸毛,或者是一层薄霜,显得柔软而湿润”,“闪光的露珠”,“金色的彩霞”,“一缕一缕的透明的淡紫色的、浅黄色的薄光”等等,有静有动,情景交融,用彩色的语言涂抹出一幅诗意浓郁的画面,光与色,五彩缤纷,小生物,饶有生趣。整个画面从布局上来说十分全面,色彩与声音更是丰富,仿佛要溢出来似的。整个画面有声,有态,有光,有色,有动,有静,交相辉映,斐然成章。而且不难看出,在这段对果树园景象的描写中,融进了欢乐的情绪,包括作品中的人物,以及作者本身的情感。在油画中,画家经常以颜色来表达自己的情绪或情感。这一段彩色明丽的语言色彩,折射出的正是一种欢乐的气氛。让人感觉这是多么美好的一个早晨!正如茅盾所说的:“一段风景描写,不论写得如何动人,如果作家站在他自己的角度来欣赏,而不是通过人物的眼睛,从人物当时的思想情绪,写出人物对于风景的感受,那就会变成没有意义的点缀。”[15]581而在接下来的文字中,丁玲就把农民翻身后的欢乐情绪融进美丽的景色中,并以人物来赋予景色以丰富的思想内涵。通过对丁玲文字的分析,我们发现冯雪峰称其为“油画式的表现手法”是合适并且优美的。可惜的是,冯雪峰自己没有对“油画式的表现手法”的内涵作出更进一步的阐述。

(二)批评中的“炭画”

除了油画之外,冯雪峰还提到了“炭画”。在评点马加的《江山村十日》时,他认为这部小说将“这个位置在东北佳木斯附近的村庄,解放后进行土地改革的胜利过程,以及在这个斗争中党员的领导和农民们的活跃,都用了近乎素描的方法,很鲜明地描画出来了”。[16]219冯雪峰提到了“素描”,这是另外一种表现手法,和炭笔画是一样的。“所谓炭笔画,它是一种类似素描的民间表现方法,通常采用纸张、炭粉、九宫格、擦笔、毛笔、橡皮等工具表达。”[17]炭笔画艺术效果非常奇妙,不仅细腻逼真,而且层次感强,线条多变,能够快速表达明暗,具有较强的立体感、空间感和丰富的色调层次。冯雪峰认为马加的《江山村十日》具有炭笔画的艺术特征,并且还是很成功的。他说:

这部小说,在结构上还是采用以干部下乡和离开为起讫的“老办法”,但写的“江山村”是有它的个性的。这里有它生动的,画一般美丽可爱的面貌。作为一个速写式的中篇,作为一幅炭画,我以为作者在这上面是很成功的。[16]219-220

我说速写式,炭画式,是说这部作品的特色。我绝不是说它“不完整”或什么别的。它是它自己的一种表现法和风格。这部作品在个别处所,没有力或所谓“笔乏”的地方是并不少的,尤其是写周兰的母亲,是很失败的;但整个的说,这是一幅完整的炭画,轮廓是分明的,内容和人物和景色是生动的,自相联结着的。[16]220

在这两段话中,冯雪峰首先确定了这部小说的表现手法——速写式的炭画。但是,对于这部小说为什么是一幅炭画,冯雪峰并没有给予具体的论述,只是说它在结构上是完整的,轮廓是分明的,内容、人物和景色是生动的,自相联结着的。

(三)创作中的“绘画”手法

虽然冯雪峰没有具体清楚地论述油画炭画的表现手法,但是在他的创作中却在自觉或不自觉地运用这种方法。如他在诗歌《落日》中描写了一幅动人的自然场景:

太阳,野火似的,正要滚下西方的地平线,

赭色的云霞便在天边随意地泛游;

浮在野边的海岛似的小丘,幻出了无穷美,

旷野是到处地灿烂,浮动,

朦胧而又明丽!

灰色羽毛的鸟儿,染红了肚子在空中翻飞,

一下儿投荒不见了;

一株松树,一株峤立在野间的孤高的松树,

它的针叶便成为金色的光芒,

它的姿态是那样的乔伟,美丽,遐远!

……

——你,我的友人!这也是很好的时候!

在这荒野,这也是很好的时候!

在这荒野,你面着落日,便如面着眼见的光明,

为了你不可侵犯的身份,

也为了你非凡的自信。[17]201-120

这首诗正是采用了油画的手法。

首先,这首诗歌给人的第一印象就是一幅美丽又动人的落日画面,而不是这幅画中的某一个场景,在这一点上就体现出来油画要求画面的整体性。

其次,这首诗歌非常注重色彩的运用。诗的前两段就充满了浓郁的色彩,“赭色”、“灰色”、“金色”绚烂,调出了夕阳西下时的景色。整个画面有静有动,夕阳西下的场景用一个“滚”字,体现出了动作感。“夕阳”一般给人的感觉是消极或没有活力,而这个“滚”字却好似赋予了夕阳生命力。傍晚的云霞飘在天边,却被形容成“随意地泛游”,将云霞当成一个有生命的主体,并描绘出这种悠闲的姿态。在这种光与色的交织下,小丘就好像是浮着的海岛,呈现了无穷的美丽。在这幅美丽的画卷中,“面着落日,便如面着眼见的光明”,充满了一种积极的精神、希望的力量。在这明丽的色彩中,便泼墨出了作者浓重的情感——这就是油画的又一个特征。所以说,冯雪峰的创作完美地诠释了他对于作品“油画式”的评价标准。

由此可见,在对一些小说的评论中,冯雪峰是自觉或不自觉地用到了“油画”或“炭画”的表现手法来评判作品,关注小说的整体画面构成、语言色彩的运用以及色彩中折射的情感内容。由于他并没有这方面专门的理论表述,所以很难将之视为文艺批评的标准,但在实际的文艺批评过程中,关注他的这一特色又是必须的,这也表现了冯雪峰作为一名理论家与诗人的双重身份所体现出来的独特之处吧。

作为马克思主义文艺理论家的冯雪峰,不仅关注文学的题材、形象、主题,还高度重视文学的艺术表现,主张运用人民群众所喜闻乐见的大众化语言塑造形象、表达感情、传达思想,特别是他将油画与炭画等绘画式手法运用到文学评论当中,体现了他的文艺评论的独特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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