重拾香港精神

文/本刊记者 刘阳

冷静回顾和审视香港回归这20年，毫无疑问，香港经济跟中国大陆早已息息相关。按照恒生银行2016年的统计，香港与中国内地经济之间的关联系数在1998到2006年之间只有0.52，而在2007年之后该系数已经升至0.62（数字越高表示经济关联越紧密）。进一步看，香港与中国大陆之间的贸易额占香港贸易总额的比例已从1998年的38%升至超过50%；大陆旅客占香港总旅客人数的比例更从1998年的25%激增至78%。据2016年第二季度恒生银行统计数据显示，恒生中国企业指数在恒生指数中所占的比例已高达74%，高于四年前的61%。

然而，随着中国大陆的飞快发展，香港在中国经济中的GDP占比不断缩小，给人的直观感觉是香港的地位没有以前重要了；同时，随着上海和深圳的崛起以及北京的开放，香港的桥头堡作用似乎渐渐失去了，香港本地居民随之产生了一定的心理落差、也产生了抵触新的变化的情绪。“我们可以将中国过去改革开放的35年作为一个里程碑，这是一种出道的发展模式，中国未来的35年应该是创新的发展模式。如何缩小两地人之间的心理距离、香港如何在新征程中抓住机遇，是值得我们深思的。”香港大学中国商学院教授、常务副院长刘宁荣在接受《首席财务官》专访时表示。

优质的自由宽度

刘宁荣表示，二十年前香港对大陆最重要的贡献是资金，香港不仅自身拥有大量资金，而且可以通过香港引进大量的海外资金；向大陆输出“经济发展模式”以帮助大陆快速发展也是香港价值的重要体现，如原料加工模式。另外，香港的“窗口”作用在回归大陆后的前十年非常重要。但随着中国加入世贸组织，香港作为内地经贸发展的“唯一性”与相对重要性已逐步减弱，其原来角色受到了前所未有的挑战。

然而，今天的香港角色发生了重大的转变，在“一带一路”下香港具有跟从前大不相同的重要性，其“软实力”应该成为香港在中国经济快速发展中再一次脱颖而出的“利剑”。香港经济对于大陆不是单一的依赖关系，而是有其特殊的地位、功能和作用，与内地的经济发展具有互补性，如果能充分发挥香港优势的能动性，香港不仅在过去能够为中国经济作出重大贡献，今后仍然可以发挥特殊作用。

刘宁荣特别强调，“香港体制方面的软实力是香港最具竞争力的部分。信誉体系便是其中一个方面，可以说大陆人把钱放在香港心里是踏实的。”香港的核心职能是大金融，早年作为人民币进军全球的战略基地的地位是非常重要的，其有比大陆完善的法律执行度、有符合西方价值体系的社会结构。尽管监管是必须的，但是香港的自由经济体制仍然是大陆没有办法相比的。这也是为什么今天的美国传统基金会仍然将香港评为全世界最自由经济体的根本原因所在。此外，香港已经从过去的“直接向大陆输送资金”悄然转变为“间接输送”的“集资平台”，方式虽然改变但本质却有异曲同工之妙。很多想要走向国际、获得更高国际接受度的中国企业会选择在香港上市，直接从香港筹集资金或从海外筹集资金输送回大陆。

“在这个方面，香港仍然扮演着非常重要的角色，从法律层面可以隐带出信誉度和信任度，在这里，全球最自由的经济可以给企业的运营带来非常自由的宽度。”刘宁荣表示。因此，大陆应该利用香港熟悉西方体制的优点、利用这种优质的自由宽度、充分发挥其杠杆作用增加中国企业在国际的影响力，并让人民币出海以及将资金输送回国。

值得一提的是，香港的“软实力”造就了香港极强的竞争力，刘宁荣表示，每年的达沃斯经济论坛仍然将香港列为最有竞争力的城市名单中。“从海外的角度来讲，香港的竞争力仍然超过内地城市。”

调动“变革基因”能动性

在香港回归的二十年中，随着大陆和香港经济增速的落差以及角色的变化，香港人产生了一定的心理落差，并一定程度地抵触新的变化。中国人民大学经济学院区域经济学张可云教授曾经在分析香港经济面临的问题时提到了香港拥有制造业外移、产业结构背离、区域结构变化和服务业四个方面的问题。说白了，其实就是过早地脱离了实体经济而无法发挥服务业的优势。香港经济的发展有特定的时间和历史背景，外部的竞争、自身的产业空心化以及最赚钱的转口贸易随着大陆的开放而急剧萎缩、没有强有力的产业等等都是影响香港经济的因素。有一点非常肯定，产业空心化这一问题不仅香港有，美国也有，这是资本逐利本性使然，无可避免。

香港地狭人稠，工业原料、燃料绝大部分依靠进口，经过加工所的工业制成品九成以上出口境外，大陆是为香港提供原、燃料和生活用品及产品销售的广阔腹地。李嘉诚曾在2015年3月说过一句话“香港是一个好地方，因本港最大的‘着数’就是有内地作为靠山。”靠山一词在这里颇为中性，意在指出以香港与大陆共荣共赢目标为导向，希望香港经济发展能够以大陆庞大的实体经济为强有力依托和抵御外来风险的坚强后盾，在世界经济格局持续发生变化、中国大陆正成为世界经济最重要增长极的大趋势下，借助大陆的资源解决自身面临的诸多困难、突破瓶颈并培育新的经济增长点。

刘宁荣坦陈，“我想告诉香港的朋友，香港人在过去能够生存得很好正是由于不断在定位和角色上进行适时变化的缘故。为什么香港人过去能，而现在不能呢？在中国大陆这股强大的经济发展势头下，香港人必须打破心理上的障碍、接受香港在中国强大经济发展中角色的变化，才能将自身在经济发展中的软实力发挥得淋漓尽致。”的确，香港人应该放下过去的包袱，重新审视大陆发展中的机会。“变革”是香港骨子中的基因，不应该在抵触情绪下被掩埋，只有得以释放才能在整个中国经济体快速发展中发挥最大的能动性。

众所周知，香港近些年外部需求疲弱，要素成本、土地成本、人工成本、商铺成本和资金成本都在上升，对于企业家而言创业艰难，金融、贸易物流、旅游和工商专业服务四大支柱产业占比过高、类型单一，创新科技、文化创意等新兴产业发展缓慢、未形成新的增长动力，香港经济发展遇到了仅靠自身难以克服的问题。而大陆恰好能为其提供广阔的内销市场。

我们来看一组数据。香港作为国际贸易中心在2014年与内地货物贸易总额达39660亿港元，占香港对外贸易总额的50.3%，其中香港出口和转口内地货物总额达19790亿港元，占香港整体货物出口总额的53.9%。香港作为国际金融中心，截至2013年，内地在香港直接投资存量达33416亿港元，占香港外来直接投资存量总额的31.9%；2014年内地在香港上市企业共有876家，占上市公司总数的50%，占香港股市全部集资额的74%。香港作为国际旅游中心之一，2014年内地访港旅客达4725万人次，占全部访港旅客的77.7%，为香港带来数以千亿港元的经济收益，香港的服务业占到GDP的93%。

从这些数字中我们可以看到，香港与大陆是相互依存，并且可以实现共赢的。如果以内地蓬勃发展的生产制造业和广阔的市场作为根基，香港突破瓶颈是有很大操作空间的。首先，内地可为香港提供成本相对较低的经济要素，其次，内地全面深化改革释放出巨大的制度红利。香港目前已是内地深化金融改革开放的最大受益者，成为最大的离岸人民币业务中心，随着内地国企改革、财税体制、市场体系以及其他各项改革措施的落实，香港投资者应该可以更多地分享改革红利。此外，大陆也可为香港年轻人提供创新、创业、发展的机遇和平台。而香港也将会在内地改革开放和现代化建设进程中继续长期发挥最特殊的补益作用。

业内几乎耳熟能详的深圳市大疆创新科技有限公司，其创始人是1980年出生于浙江杭州的汪滔，毕业于香港科技大学。这家企业的无人机远销欧美国家和地区，已成为全球顶尖无人机飞行平台制造商以及估值超过千亿的快速成长型企业。这个案例不仅仅是一个简单的年轻人创业成功的故事，实际上它更是一个对香港经济发展方向、对香港年轻人发展出路颇有启示意义的故事。

另外，刘宁荣十分肯定香港工商界人才积极地应对大陆经济发展势头、抓住机会重新定位的心态，并敏锐地指出，“香港年轻人遇到的问题并不是一国两制的问题，而是全球经济体中能够吸引大量新人才的城市所必然面临的问题。”新上海人和本土上海人，新北京人和本土北京人，1949年以后大批涌入香港的知识分子、富豪、退伍的失势军阀以及明星等和当时的本土香港人之间都存在着同样的矛盾与理念冲突。香港的本土文化就是不断容纳和吸收、在探索和变化中前行，那么，今日的本土香港人以什么样的心态去适应和应对类似的情况是值得我们两地人共同思考的，香港没有理由变成旁观者。

刘宁荣表示，“香港应该以一个掏空的心态去了解中国经济发展到今天的成功之处和不足之处，并且努力逻辑补充其中的不足。”相信如果正确认识和处理香港与大陆的经济关系，加之两地人民的相互尊重、相互理解、相互包容、保持良好的心态，香港一定能够充分发挥自身优势，实现与大陆的同发展、共进步。

刘宁容：香港体制方面的软实力是香港最具竞争力的部分。

抓住“粤港澳大湾区”历史机遇

粤港澳大湾区是时下讨论香港经济未来的最热关键词之一。无独有偶，刘宁荣教授也同样认为在粤港澳大湾区的规划中，香港的软实力是现有珠三角经济圈中最宝贵的资产之一。

在刘宁荣看来，香港的教育和医疗极具优势，而教育和医疗资源恰恰是深圳乃至整个广东最欠缺的。在最乐观的融合进展之下，整个粤港澳大湾区连成一体、拥有同样的市场经济体制，“那么我们不妨大胆地预测，其将成为中国改革开放的全新的、历史性的起点。联合资金和技术的发动机——深圳，香港在大湾区中的价值也将更大地体现，不仅会继续担当另一台‘ 超强发动机’的角色，而且将由原来‘微观经济模式的输出’演变为‘宏观经济模式的输出’，进而对整个中国市场经济运行机制产生重大推进作用，也将用‘全球最自由经济体’的优势反哺粤港澳大湾区既有的经济活力，为其赋予新的内涵。”